第八十三章 慶壽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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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衍回寺之後大病了一場,因為他想不出破局的方法,回首平生,不由有造化弄人之感。他一生所學,無論佛、道、儒、兵都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佛學與名僧宗泐大師為友,儒家與宋濂、高啟、楊基唱和,道家師從著名道士席應真,隻是胸中十萬甲兵卻無處施展。他自負平生所學,不遜先賢,所以在袁珙斷其是黑衣宰相劉秉忠之流時,才能慨然大笑。他生長於蘇州,本應親近張士誠,惜乎張士誠無遠誌,斷其必敗,最終國滅身死;其他如大元、陳友諒非其所願。至於朱元璋,道衍認為其過於殘暴,果然其摯友宋濂等人相繼因小過而被處死,悲戚於摯友英年早逝,對當今皇帝更無好感。隨著朱家王朝逐步穩定,道衍也熄了心思,一心向佛,後在為馬皇後祈福時,偶遇燕王,交談之後,大慰平生,故請求與之返北平。

    到北平後,不時撩撥燕王之心,並推薦相士袁珙和卜者金忠,前者堅定其心誌,後者助其處理秘事。最終朱棣也因為太子病死,而心中起了波瀾。但目前為止,也隻是在京中安插眼線,製造謠言,除極少數心腹如張玉之外,無人知曉其心存反意。

    如今天意不明,朱棣和自己都束手無策,袁珙又提出了個無解難題,自己卻無法破局,平生所願盡化為流水東去,一時間火氣攻心,就病倒了。

    朱棣在塞外策馬奔騰半個多月,心情逐漸平複,覺得自己並無反跡,朱允炆不見得能抓住自己的把柄,如今父皇尚在,自己隻能等待時機了,就決定回北平,但剛進王府,世子高熾就跑了過來,施禮道:“父王,道衍大師生病了。”

    “什麽?多久的事情?”朱棣大驚。

    “大約十多天吧,父王去了塞外,大師回去就病倒了,現在好像還不能起床。”

    “那你沒有代本王去看看嗎?”朱棣急道。

    朱高熾低下頭,小聲說道:“兒臣不知道父王的心意,所以不敢去看。”

    朱棣勃然大怒,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謹小慎微,可能是看見自己直接去了塞外,道衍回去就病倒了,以為自己和道衍出了什麽矛盾,所以不敢去看。想到這裏,不由的冷下臉來,騎馬就奔慶壽寺而去。

    朱棣一行人都是騎兵,加之心急如焚,在路上甚至撞傷了幾個行人,不過朱棣沒有管,直接讓衛士去處理了,待到了慶壽寺,滾鞍下馬,就往寺裏跑去。

    時值黃昏,寺裏上香的人已然不多,前殿的觀音像前有一女子在上香,旁邊的丫鬟在往功德箱裏撒錢。朱棣一行人風風火火的趕往後殿,驚動了上香的一行人,那名女子回頭看了一眼,瞳孔微縮,站了起來,看著旁邊的丫鬟道:“蘭香,那可是燕王殿下?”

    丫鬟蘭香盯著看了一會兒,道:“是的,是燕王和他的衛士,大約三十多人。往後殿去了,可能是......”

    女子往燕王的背影看了一眼,擺了擺手,不讓丫鬟說下去,道:“蘭香,我們回去吧。”

    “是,小姐。”

    一行人出了慶壽寺門口,左拐右拐,進入了一個巷口有一棵楊樹的巷子,進入了第二個院落之中。小姐吩咐道:“蘭香、安伯,隨我去書房,其他人去忙吧。”

    “是,小姐。”

    書房裏,小姐當中坐下,一掃慵懶之相,正色道:“蘭香妹妹,安伯,坐吧,你們對今天的事情有什麽看法?”

    蘭香不過十五六歲,姿色秀麗,先給二人倒了杯水,然後自己喝了一杯,才坐下道:“小姐,今天那個人肯定是燕王,隻是不知道什麽事情讓他那麽著急?”

    “你說呢?安伯?”

    安伯年紀五十上下,佝僂著背,手裏拿著一個旱煙袋,思慮半響,道:“我聽說慶壽寺主持道衍大師最近生病了,道衍是燕王的主錄僧,如果燕王在慶壽寺有什麽重要的人,那隻能是道衍和尚了。”

    蘭香不服道:“不可能吧,區區一主錄僧生病了,燕王就這麽急三火四的去看他?朱家人最是無情了。”

    “蘭香,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安伯覺得這個慶壽寺不簡單,道衍和尚本就不尋常,當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兩個人爭論了一會兒,不由得看向小姐。小姐卻隻是無意識的用手指敲擊著桌麵,看著二人道:“最近在北平市井經常能聽到一些類似讖言的東西,你們記得嗎?”

    “記得啊,光蘭香知道的就有十多個呢?什麽‘燕王燕王,燕京稱王,天降大雪,白日稱皇’、‘允炆允炆,死於火紋。’等等。”

    “安伯,你說呢?”

    “小姐,屬下覺得這些恐怕是燕王府派人放出來的,隻不過他們很隱蔽,出了北平,比如山東,幾乎聽不到這些消息。”

    小姐揉了揉腦門,道:“是啊,這個耐人尋味,雖然這些讖言平時沒什麽用,可要到了風起雲湧,龍出海,虎出山的時候,就會有大用。我覺得燕王是有反心的,我們最近要琢磨一些讖言,散播出去,讓這把火更旺一些,不過要小心,不要讓人抓住馬腳。”

    安伯笑了笑道:“小姐放心,這個老漢最擅長了,不會有任何問題。”

    小姐笑道:“辛苦安伯了,現在言歸正傳,你們怎麽看慶壽寺,怎麽看道衍和尚?”

    “那個道衍和尚一眼看去就不像什麽好人,不知道怎麽當上和尚的。”蘭香噘著嘴道。

    安伯把煙袋杆放在桌子上,搓了搓手道:“蘭香,不要小看這個道衍和尚,他可不是一般人啊,佛學不說了,他還精通儒學,和宋濂等人交好,通曉文義、擅長詩文,被稱為‘北郭十友’之一;精通易經,曾拜老道士席應真為師;席應真看上的人,豈能是一般人?”

    “席應真,你是說和彭祖師有過交集的席應真?”小姐道。

    “是啊,當年席應真也有心反元,和彭祖師打過幾次交道,終歸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鑣。他不認可我們白蓮教教義,認為驅趕愚民愚婦反元,君子不為,且預言白蓮教無法成事。”

    “他怎麽能這麽說?我白蓮教起義,打下了偌大江山,將元兵消滅大半,隻不過被朱元璋、張士誠偷襲,才最終失敗。席應真這牛鼻子真是胡說八道。”蘭香不服的道。

    安伯歎息一聲,道:“是啊,眼看就要成功了,最終功虧一簣,如今我教的情況,甚至不如蒙元時期,朱元璋明令禁止,導致我們發展教眾非常困難。”

    小姐劉清音也歎息道:“不過白蓮祖師護佑,我教總會有再起的一天。”

    安伯想了想道:“小姐,我覺得這個慶壽寺很可疑,要不然燕王不可能這麽著急,我覺得我們應該增派人手監視慶壽寺和道衍和尚,搞不好會有發現。”

    “會發現什麽呢?”

    安伯興奮的眼睛放光道:“小姐,我們也觀察到這個道衍和尚經常去燕王府,但並沒有想到有什麽異常,如今燕王如此急匆匆的去慶壽寺,屬下有了一個想法,這個道衍和尚搞不好是燕王的智囊,那我們可就撿到寶了啊。”

    劉清音也是眼睛一亮,道:“對啊,有這種可能,這樣,安伯,你安排人去監視道衍,一定要精明強幹、身手好的,注意不能讓道衍發現,也許我們會有意外之喜。”

    “好的,小姐,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