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慶壽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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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在慶壽寺中奔跑,並沒有注意到大殿前燒香的人。等到他闖進方丈室時,法能正在給道衍喂水,看到道衍大師不過旬月,就清瘦了許多,臉都有點脫相了,朱棣不由得眼淚都掉了下來,不由得道:“大師,你怎麽樣了啊?”
道衍本來閉著眼睛喝水,聽到朱棣的聲音,就睜開了眼睛,道:“法能,你出去吧,師傅和王爺說幾句話。”法能應聲離去。
朱棣扶住道衍,給道衍喂了幾口水,淒然道:“大師,本王無能,不能實現大師所願,累大師病重如此,棣之罪也,請大師一定要保證身體!棣那日不應該不管不顧去了塞外,傷透了大師的心,棣無心之過,請大師一定要原諒本王。”說著就掉下淚來。朱棣本是至情至性之人,對徐皇後終身不忘,對靖難功臣加官進爵,從不猜忌,對下屬關心愛護,故才能成就大業。加之和道衍相交以來,道衍大師對其幫助良多,朱棣對其亦師亦父,故才會如此悲痛。
道衍聲音微弱道:“王爺,你近前來,老衲有幾句話和你說。”
朱棣趕緊把耳朵貼近道衍的嘴巴,就聽道衍道:“王爺,請放寬心,老衲的病不礙事,隻是心病而已,過段時間就好了。而且這次生病不關王爺的事情,是另有原因,請聽我說來......”
耳邊聽著道衍的話,朱棣臉色時而驚歎、時而恐慌,待道衍說完,臉都扭曲了,長身而起,“鏜啷啷”拔出寶劍,壓低聲音道:“大師,你竟然和他討論這樣的事情,這是大逆不道啊!那個袁珙在哪裏,本王要宰了他,否則搞不好會引來彌天大禍。”
道衍要說話,卻一口氣上不來,不由得咳嗽起來,朱棣嚇得趕緊扔掉寶劍,給道衍拍拍後背,低聲道:“大師,本王不是針對你,那個袁珙確實可恨,本王不會放過他,他都說些什麽啊,簡直是喪心病狂,不殺他不能去本王心頭之恨。”
道衍苦笑一聲,輕聲道:“王爺,您恐怕是見不到他了。”
“什麽,他已經跑了?本王馬上命金忠出動,一定要殺了他。”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朱棣一皺眉頭,怎麽還有人在這個時候打擾?這時就聽門外的法能聲音有些異樣,邊敲門邊喊,道:“師傅,王爺,我能進來嗎?出大事情了。”
朱棣一愣,回頭看看道衍,卻發現道衍歎了一口氣,道:“讓他進來吧,是袁珙的事情。”
朱棣立刻讓人進來,法能趕緊跑到道衍床前,低聲道:“師傅,不好了,袁先生自殺了。”
“什麽,在哪裏?死了嗎?”朱棣連忙問道。
法能看了一眼道衍,然後道:“王爺,已經死了,就在他平時居住的禪房裏,剛才王爺來了,法能就去找他,怕王爺和師傅有事情找他,可沒曾想到了禪房,就發現袁先生已經服毒自盡了。”
朱棣這時候已經冷靜了下來,低聲道:“這個事情還有誰知道?”
“沒有,我發現之後就把門鎖上了,立刻就跑來報信了。”
這時候,道衍插嘴道:“法能,你做的很好,袁先生可有什麽遺言?”
“哦,有,桌子上放了一封信,就在這裏。”
朱棣道:“你看過嗎?”
“沒有,師傅吩咐過,袁先生的事情,不許打聽,不許窺探,我不敢看。”
道衍道:“法能,把信給我,你就站在門口,和燕王衛士在一起,從現在開始,不許說一句話。”
“哦,好的,遵命,師傅。”
待法能出去後,屋外崗哨加倍,道衍拿過信封,發現是封了口的,抬頭看了看朱棣,兩人都鬆了一口氣。信封上麵沒有任何內容,道衍撕開信封,從裏麵抽出一張白紙,上麵有字,兩個人把腦袋湊在一起觀看,發現是一首詩:
少時逢異別古崖,師恩情重授奇藝。
暗夜雙燭開慧眼,能斷天地日月浮。
元末離亂風波起,萬馬軍中取英雄。
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
衛士甲曳識英主,嵩山寺前逢異僧。
欲做九天升龍事,為謀永樂起刀兵。
十族株連瓜蔓抄,怨氣引來客天降。
欲挽乾坤解倒懸,興商開邊平四海。
鐵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尋常生。
心欲成皇問天意,斷崖前行路不歸。
自古相士無善終,世情看破慰平生。
浮生若夢終歸土,始知佛主是真神。
兩人看過之後,對視一眼,朱棣問道:“大師,這是什麽意思?”
道衍思索了半晌,道:“‘少時逢異別古崖,師恩情重授奇藝。暗夜雙燭開慧眼,能斷天地日月浮。’應該是敘述其學藝過程,並自詡相術能斷天下;‘元末離亂風波起,萬馬軍中取英雄。大明立鼎平天下,洪武分封九塞王。’,這幾句也容易懂,就是說的現在的情況。”
“‘衛士甲曳識英主’說的是和殿下的第一次見麵,‘嵩山寺前逢異僧’說的是和老衲第一次見麵。”
“‘欲做九天升龍事,為謀永樂起刀兵。’這兩句話也容易理解,隻是這個‘永樂’老衲不明白什麽意思。殿下呢?”
“本王也不知。”
“‘十族株連瓜蔓抄,怨氣引來客天降。’這兩句不是很懂,隻有九族,何來十族?瓜蔓老衲也不解其意,‘怨氣引來客天降’應該是說朱允炆是從天外而來。王爺,你怎麽看?”
朱棣也搞不懂,搖頭道:“本王覺得大師說的很對。繼續說下麵的吧。”
“‘欲挽乾坤解倒懸,興商開邊平四海。’這兩句話能明白意思,但不知道有何所指,大明四海升平,為何要挽乾坤、解倒懸呢?”
“‘鐵甲雄兵成往事,天崩地裂尋常生。’這句話,老衲苦思冥想,也不明白什麽意思。王爺呢?”
朱棣盯著這兩句詩,良久,搖搖頭道:“大師,本王也不知。”
“好吧,這個先放一放,‘心欲成皇問天意,斷崖前行路不歸。’,這兩句似乎說是......”道衍不由得抬頭看了看朱棣,發現朱棣臉上的青筋直冒,眼冒凶光,冷笑一聲,道:“這個豎儒,竟敢如此形容本王,幸虧他死了,否則本王必將他挫骨揚灰,方解我心頭之恨。”
道衍不由得咳嗽起來,一聲聲咳得撕心裂肺,外麵的法能著急要說話、要衝進來,但被旁邊的衛士緊緊捂住嘴,死死的摁住。
朱棣發了半天脾氣,才停下來,給道衍拍了拍後背,道:“剩下四句很容易明白,就是這老小子臨死信佛了。”
道衍苦笑一聲,道:“看起來確是如此。”
兩人相對無言,屋裏陷入一陣沉默之中,氣氛非常壓抑,門外的法能緊張的拚命掙紮,衛士也緊張的不得了,就給了法能一拳,屋裏屋外立刻就都安靜了。
良久,道衍道:“王爺,袁珙的事情不能聲張,老衲建議秘密火化,葬在寺裏,對外則說他回老家了,寺裏我會做安排,但還需要王爺在外麵適當安排一下才好。”
“這個沒問題,本王會安排好的。”
“另外,老衲向王爺求個情,法能是我的衣缽傳人,請王爺手下留情。”
朱棣卻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大師,這個事情本王可以答應你,不過他以後不能離開你的身邊,也不能離開北平,請大師妥為安排。”
“老衲謝過王爺。”
“好吧,我留下八個衛士,留著料理袁老殺才的後事。大師好好將養身體,本王會送些朝鮮人參給大師補身子。本王乏了,要回府休息了。”
朱棣站起來,拿走了紙條,然後和道衍道別,留下八個衛士,就離開了慶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