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上 平州路張覺降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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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回上平州路張覺降宋

    卻說金人在攻取燕山之後,宋人依據海上盟約,向金人索取燕山之地,其中包括平、營、灤三州。而金人卻以此三州不是後晉石敬塘所賂遼國之地,堅執不肯答應。為了這三州之地的歸屬,兩國的使者不知道在燕京與汴梁之間的道路上來來回回奔跑了多少回。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這三州之地依然沒有歸予宋朝。其實,這三州之地也沒有完完全全地歸與金人,它成為宋金之間一個極為敏感的地區。後來,這個地區所發生的事情,果然導致了兩國關係的惡化,並引起了連年累月的戰爭。

    從曆史的延續和變遷來看,平州本為秦,漢之際右北平和遼西二郡之地。遼太祖耶律億於天讚元年取之,號遼興府,所轄營、灤二州,為平州路。境內有一險關,名叫山海關,又因為此關臨榆河而靠林榆山,因此又稱榆關。

    遼國之時,平州義豐縣裏,出了一位名士,名叫張覺。青年之時曾經考中遼國進士,漸漸踏入仕途。張覺知文尚武,頗懂韜略,官至遼興軍節度副使之職。後來,遼興軍節度使蕭諦裏因為貪暴而被州人所殺。張覺率兵平定禍亂,州人遂推舉其主持州事。他雖然未被任命,但卻成為實際上的平州知府兼遼興軍節度使了。

    燕王耶律淳自立為帝,張覺保持一種與之不即不離的態度,既不表示擁護,也不表示反對。耶律淳明知其意,但因為處於宋、金的夾縫之中苟延殘喘,所以也對他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暫時無暇顧及。耶律淳即位不久便因病而逝,蕭後繼其大位。蕭後要把平州置於她的直接統治之下,遂派時立愛擔任遼興軍節度使兼漢軍都統之職。時立愛乃是涿州新城人,於遼國太康九年考中進士,曾經多次擔任地方縣令之職。後入樞密院,擔任禦史中丞。因為剛正敢言,得罪了權貴,被排擠出了樞密院,調往燕京擔任副留守。

    時立愛到平州赴任,不想卻吃了閉門羹。張覺對此態度明朗堅決,拒而不納。時立愛無奈,隻好將州府設於灤州,以遼興軍節度使和漢軍都統的名義處理公事,並直接聽從蕭後的詔令。但是,他的權力卻難以管到平州。張覺對此也是視而不見、聞而不聽,既不服從他的管轄,也不打算去管轄他。兩下各行其事,卻也相安無虞。這也算是在特定環境下,所存在的一種奇怪的現象吧。

    從表麵上看,張覺不願意招惹是非,但求明哲保身而已。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他的深謀遠慮。從張覺的角度來判斷天下局勢,他認為遼國必亡,這已經是大勢所趨,難以用人力而挽回的必然走向。生於亂世之際,張覺深知建立一支強大的軍隊是何等的重要。因此,他遍招境內丁壯之人為兵,又得良馬千匹,天天操練,以為防備。

    金兵進入燕京之後,粘罕以其超人的遠見卓識,早已預料到了平、營、灤三州的地理位置對金國未來的發展的重要作用,遂以平州之事相詢於樞密副使康公弼,並向他打聽張覺的為人。康公弼說道,“張覺乃是一個狂妄寡謀之人,雖有鄉兵之眾,但有何能為。當今之計,應當示之以不疑,以係其心,徐徐圖之,未之為晚也。”粘罕聽了,以為有理,遂置而不問。其時,金太祖阿骨打既然不願意將平、灤、營三州付之於宋,遂與粘罕計議如何處理平州之事。粘罕以康公弼之言相告,阿骨打也以為言之有理,遂不想以兵討伐。他還笑著對粘罕說道:“灤州還有一個時立愛,我們也不應該忘記了他。”粘罕說道:“若能訪得一名平州之人,使之詔諭二人,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再作最後的決策,陛下以為如何?”阿骨打說道:“如此甚好,此事由卿去辦即可。既不可置之不理,亦不可操之過急。”

    粘罕奉了金太祖阿骨打之命,四處查訪。終於求得平州人韓詢,與張覺和時立愛的交情都還不錯,遂將其招來帥府相見,如此這般對他說了一番,韓詢當即應允。粘罕即去向金太祖阿骨打求得詔書,付之予韓詢。又備了兩份厚禮,要他帶與張覺與時立愛。

    張覺見了詔書,不置可否,既不說降,又不言戰。隻是跟韓詢暢敘交誼,熱誠相待。至於時立愛,他的態度較為明朗,暗示韓詢再過幾天就會派人前往燕京納款。韓詢返回燕京之後,以實相告金太祖阿骨打。

    其實,在時立愛的心中,另有所忌。原來回離保已在箭笴山建立奚國,箭笴山與灤州相隔不遠,所以並不敢及時入燕京朝見金太祖阿骨打。幾天之後,他果然派人送信於燕京,信中寫道:“民情愚執,不即順從,願降寬恩,以慰反側。”金太祖阿骨打看信之後,心知其意,遂特意以詔書相付,詔書中寫道:“朕親巡西土,既定全燕,號令所加,城邑皆下。看到來書,極為嘉賞,特示優恩,望能體諒朕心。所在平州大小官員皆可充任舊職,諸囚禁配隸並從釋免。”其時,遼國天祚皇帝尚在天德,並聲言要大舉反攻,收複失地。平州之民受其影響,雖然表麵願意投誠,而其內心卻持有兩端,抱著觀望的態度。而奚王回離保大肆招兵買馬,薊州既降複叛,民間到處都傳誦著流言蜚語,說什麽“金人所下城邑,始則存撫,後則俘掠。”時立愛雖然到處解釋卻不肯信,乃上表金太祖阿古打道:“乞下明詔,遣官分行郡邑,宣諭德義。他日兵臨於宋,順則撫之,逆則討之,兵不勞而天下定矣。”金太祖賜以詔書,譽道:“卿始率吏民歸附,複條利害,悉合朕意,嘉歎不忘。山西部族隻因遼主未獲,恐陰相連結,故遷處於嶺東。西京人民既無異望,皆按堵如故。或有將卒貪悍,冒犯紀律,輒掠降人者。已諭諸部及軍帥,約束兵士,秋毫有犯,必刑無赦。今遣斡羅阿裏等人為卿副手,以撫斯民。其告諭所部,使知朕意。

    此後不久,因為燕京等地要歸於宋朝,金人遂以平州為南京。將時立愛調至軍中,而以張覺為留守,加任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立愛離開平州之後,遂歸涿州新城鄉裏,過起了隱居生活。後來,新城歸於宋朝,宋朝君臣累詔時立愛,欲用授之以官。時立愛看到宋朝軍政日壞,不肯奉命,並告誡其宗族不得作官。再後來,宗望收取燕山,任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時立愛在宗望軍中數年,謀劃居多,封陳國公,後又任中書令之職。年八十二歲時辭世,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在此先補一筆。

    金太祖阿骨打自從收取燕京之後,收降了左企弓、虞仲文、曹勇義等一班老臣,這些人不願意擔任金國特有的猛安謀克形式的官員。金太祖阿骨打遂參照遼宋之製,設置漢官,並進一步將這種官製完善。為此,他詔告文武官員道:“自今軍事若皆中複,不無留滯。應此路事務申都統司,餘皆取決樞密院。”在這個詔書裏,金太祖阿骨打把都統司和樞密院的權限有了明確劃分。

    其時,金太祖阿骨打欲將樞密院遷於廣寧府。金之廣寧府也就是營州之地,途中要經過平州。為了搬遷的順利,更為了樞密院官員的安全,依照粘罕的本意,他想派兵生擒張覺,以除後患。康公弼說道:“如果這樣去做,若是能夠如願,固然很好。若是打草驚蛇,那就是促之使叛,必將會帶來更大的麻煩。倒不如先去麵見張覺,打探一下他的意向,然後再做決斷。”粘罕聽了,說道:“康樞密果然想法周全,屈尊去走一趟。如果張覺說得半個不字,那我就要去和他見一個高下了。”

    康公弼到了平州,來見張覺。張覺和康公弼本來早就熟識,當下寒暄幾句,便單刀直入地說道:“康公此來,不知是為了公事,還是為了私事?”康公弼聽了,笑著說道:“留守大人,這次前來,一半是私事,一半是公事。”張覺是何等精細機敏之人,一聽康公弼之言,對他此番前來的用意,也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張覺略思片刻,笑著對康公弼說道:“請君回到燕京之後,告知粘罕都統,就說我張覺並無二心,請他們隻管放心好了。如今契丹八路之地,皆陷於金,隻有平州一路獨存。我也知道孤掌難鳴的道理,更曉得棄暗投明的含義,怎麽敢有異誌呢?之所以未敢釋甲,整兵陳卒,就是因為近鄰之故,有一回離保罷了,是為防備他趁虛前來進攻。”康公弼聽了,也笑著說道:“實不相瞞,都統司對留守頗有疑心,如今聽了此言,也就冰釋雪消了。”張覺聽了此言,心中暗自吃驚,當下急忙表白道:“我張覺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有悖逆之事,與金為敵。”

    康公弼返回燕京,來都統司麵見粘罕,如此這般將張覺之話對他說了一番。粘罕聽言,信以為真,也就放下了心,置而不疑。遂去稟告金太祖阿骨打,決定將樞密院東遷。

    其時,金人欲留一座空城於宋,盡令燕民東遷。人言:“故土難離”。燕京的官吏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熱土上,雖然貧富不同,但對這塊土地的感情卻是一樣的深厚。當時拋家離舍,流離道路,愁苦萬狀,也悲憤異常,又不好對別人訴說。因為張覺也是平州人,所以也就紛紛找張覺訴苦。有的人對他說道:“康公弼、左企弓等人身居遼國要職,但不能守住燕地,以致使燕京的父老鄉親遭到了如此可悲的下場。如今能令我輩免遭流離失所之苦者,除了大人之外,還能有誰呢?”張覺聽了,心中頗為淒然,當下召集下屬商議。這些下屬大多都是燕人,對東遷之事早已心懷不滿,遂齊聲說道:“近聞天祚皇帝於鬆漠之地聲勢複振,金人之所以急趨山西者,畏懼契丹抄其後路,不得不加防備罷了。更何況奚王回離保亦於奚地起兵,以圖恢複遼之大業。麵對如此局勢,公能仗義而起,迎接故主而圖恢複大計,責以企弓等人之罪而殺之。然後,放縱燕人回歸故土,南朝官吏大概不會不歡迎他們。即就是金人西來,內有營、平之兵,外藉南朝之援,又有何懼?”

    張覺聽了眾人之言,心中頗有同感。但盡管如此,若要叫他下定決心反金複遼,他卻難以決斷。當天晚上,他將翰林學士李石請來,設宴待之。酒至半酣,張覺說道:“我的心中,如今潛藏一事,難以決斷。今日特意將學士請來,請為我斷之。”李石聽了,亦停杯不飲,微微笑道:“以留守之才略,世間還有什麽事能難得住你呢?所謂難斷者,必為大事。留守心中必定有了主意,隻不過想告訴我知道罷了。”張覺遂以眾人所言之事相告,李石深以為然。

    其時恰好遇到了一個在張覺眼中被視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遼國天祚皇帝率兵東向,而遣耶律大石率部攻取奉聖州。金人有了後顧之憂,所有主力已經開赴山西之境。金人在燕京之地兵力空虛,而且,金人已將燕京六州之地歸還於宋。於是,張覺遂下定決心叛金。

    這時,左企弓、曹勇義、虞仲文、康公弼等人正在率領燕人東遷的途中,路經平州,憩息於灤河西岸的栗林之下。張覺派遣部將張謙率領五百多騎兵將其包圍,又曆數其十罪道:“天祚播遷夾山,不即奉迎,一也;勸皇叔秦晉國王僭號,二也;詆訐君父,降封湘陰,三也;天祚遣知合閤門使王有慶來議事而殺之,四也;檄至,有迎秦拒湘之議,五也;不議守燕而遂降,六也;不顧大義,臣事於金,七也;根括燕財,取悅於金,八也;使燕人遷徙失業,九也;教金人發兵先下平州,十也。”左企奇諸人聽了,羞愧滿麵,無地自容,俯首閉目,無言以對。張謙遂令兵卒將左企奇、曹勇義、虞仲文,康公弼四人縊而殺之,盡放所擄之民返歸故裏,又榜喻燕地百姓多複舊業,而其財產為常勝軍所占者悉還原主。燕地百姓見了,人人歡欣鼓舞,高興異常。張覺仍然恢複遼之國號,稱為保大三年。並畫天祚之象,懸掛於室壁之上,朝夕參拜。每有大事,必要告之而後行。並將平州父老百姓招至具家,對他們說道:“女真人,乃是我們的仇人,豈能聽從他們。”繼而又指著屋內的天祚畫象說道:“父老鄉親們,你們大睜雙眼認一認吧,難道這不是你們的主人嗎,豈能昧了良心而背叛他呢?為了恢複遼國,為了趕走金人,我們寧可相約以死。若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寧可南歸大宋,也死不降金。”自古燕地之風,崇俠尚義,眾人聽了張覺之言,人人感奮涕泣,願意以死相從。

    李石又對張覺說道:“事已至此,我們抗金之誌已決,金人也必然不會容忍我們,不如早做打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和燕山宋人暗中連結,以為後援,以防不測。”張覺聽了,大喜道:“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樣想的。既然學士和我都有這個想法,那麽,這一趟路就隻好相煩學士去走一遭了。”李石聽言,慨然應允,又說道:“如今此事好似箭在弦上,其勢不得不發。再者宜速不宜遲,我明日即去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