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年齡來說，王五是白鬧的兩倍，這是他最後一次守關。這個半生廝殺的男人，將青春和熱血與生命一並交給了他深愛的軍隊和深交的戰友。

    現在，到了真正選擇的時刻，所以王五做出了他最平常又偉大的決定—舍身成仁！

    亦師亦父亦友，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有種風雨同舟，榮辱與共的感覺在催促著白鬧，讓他不斷地前行，拚命的前行，哪怕橫七豎八的枝葉劃破了他的布衣。

    百威山綿延萬裏，雄偉如煉魂關都內砌於其山腳，廣袤如大漠都限製於其山體。自浮雲的山腰下皆是鬱鬱蔥蔥，樹木之緊密足以讓老樵夫起一身雞皮疙瘩，這宛如一整塊碧玉般的構造使得陽光不可穿透，唯雨滴能順勢流下，因而其間霧氣濃鬱，土地稀鬆，對於碧水蛇妖來說，自然是天堂，但對於人族來說則如末日，尤其是被碧水蛇妖追擊的人族。然而，王五一行人也並非生機全無，百威山腰處，伸手可摘星，茫茫森林於此變幻成一片草原，常見有天玄馬飛馳，暗鄂蟲蠕動，以及早晚都蹲在懸崖邊對山腳捶胸頓足的黑背赤猿，獸不開靈智，哪管得了你是什麽種族，隻要闖進領域的生物對著就是一頓撕咬，如此一來，三隊和碧水蛇妖遇阻又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線，自然能為白鬧爭取更多的時間。如果，他們能撐過山腳的話。

    白鬧雖說心急如焚，腳下風馳電掣，但行走於其中心神卻不得不緊繃，畢竟隨時都有可能從隱藏的黑暗中蹦出一個大家夥，張牙舞爪的撲向他的脖子，所以他的身影總算中規中矩沒那麽難捉摸。

    幸好一路順風，或許是白鬧一身的血氣多少驚住了百獸，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顯得有些多餘。當白鬧想要再次加速的時候，身體猛然被牽引，隱隱可見叢林裏有道道血絲湧來，二話不說，白鬧立刻趕去。

    入眼都是參天的古樹，以及那樹上一道道的搶口和劍痕。白鬧停下了腳步，他仔細的尋找著那血絲的源頭，就隱藏在錯綜複雜的樹根間，情急之下，白鬧一劍揮出，管他是什麽千年的老樹，裸露在地表的根全都粉碎，真實的情況終於浮現在了眼前：樹根盤踞處有一個個低窪，裏麵承載的不是水，是血，顏色比白鬧身前的血海還要鮮豔。白鬧走上前去，蹲了下來，伸出手摸了摸，發現還是熱的，眼睛頓時通紅，眼球要炸裂般的凸出來。“快了，快了，再堅持堅持。”白鬧長劍一收，尖槍揮舞，飛速的向前奔去，刹那間整個森林不得安寧，隻見得橫路的樹杈上下翻飛，灰塵與泥水相伴四濺，於高處看，彷佛是一條魔藤縱貫東西。

    被他物遮擋，捕捉不到白鬧的身影，但可以聽得見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啊！”白鬧一聲喝，繼而有紅練衝出，攪得這森林天翻地覆，以他為中心，樹木倒地的倒地，斜傾的斜傾，不為別的，隻因為白鬧看見了一片衣角，那是聖朝邊屯軍隊的專屬，那深藏於泥土中卻沒有被汙染的的明麗的青色此刻竟泛著褪不去的紅。凡是低著頭貪婪的去舔食那一灘灘血水的野獸沒一個能夠幸免於難，都化成了槍下的亡魂。

    血液的溫度更滾燙了些，裏麵還充斥著碧水蛇妖的毒液。差一點！白鬧不作多說，這一次血海也震蕩，條條紅練祭出，老樹可憐的遭殃。

    ““似有呐喊傳來，飄蕩在空靈的老林裏，白鬧聞聲而去，耳朵高豎卻也沒有聽清，直到行至開闊處，才聽得最後一個字“行！“震耳發聵。與此同時，白鬧也看見了一切：

    大頭頭發打亂了，隨意的散披著，發梢濕噠噠的，粘在臉上肩上，****著上身，胸膛上新添幾道傷，顯得密密麻麻，血水從胸口流出，從臂膀流出，從大腿流出，從右眼流出，反正槍身也染成了紅的，我們可以看得見手的顫抖，槍穗無風自動，劍刃不舞長鳴，就這樣的姿態，一人立於眾妖前，後麵是一片茫茫。

    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一隻碧水蛇妖將鐵叉扔過去釘在了大頭的身上，無數鐵叉就緊隨其後。大頭躲閃不了，力竭的他隻能用之前的殺戮，強撐的氣勢以及怒睜的雙目做最後的震懾。

    這種無畏的精神注定要拿生命作為代價。大頭的眼睛還未緊閉，身體已經轟然向後倒地。碧水蛇妖一擁而上，一個個的拿著那惡心的舌頭舔著大頭的全身，莫不是要先洗幹淨？而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都熟知的大頭不見恐懼，反而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有一口血吐出，有第一隻碧水蛇妖下口了。

    白鬧看見了，並沒有什麽用，來不及，所以那一杆杆鐵叉和插在他身上一樣難受，所以那一塊塊血肉的抽離像剝食他一樣疼痛。長劍出鞘，尖槍在手，紅練當空，白鬧如入無人之境，凡是敢來阻擋的蛇妖都被斬殺，血液都被吸收，血海的震動也越來越激烈。

    大頭的視線終究是模糊了，想說什麽，卻又如刺在喉難以言語。直到白鬧猛然一躍落下，驚起千層沃土，驚飛蛇妖一群，看著那熟悉的身影，大頭的嘴角才開始顫顫巍巍的動起來。白鬧本不想靠近大頭，畢竟他的能力太過於妖孽，然而看著大頭嘴角的抽動，白鬧終究是敵不過情意，輕輕地扶起大頭，將耳朵湊在大頭的嘴邊仔細聽著，“，”一口血噴出，“，”又一口血噴出，加上白鬧所吸收的，大頭強壯的身軀瞬間變的幹癟。“別說了，別說了！”白鬧幾乎無禮的嗬斥著大頭，麵對生死的時候，人的想法總會變得這麽天真，大頭也像是在嘲諷般笑得更大聲，與此同時，最後一個字從他嘴裏蹦出，因為是用盡所有生機喊的，所以清晰響亮：“行！”

    大頭，卒。

    “哈！哈！哈！”白鬧也笑了，有點神經失常，他仿佛聽懂了大頭的話，不住的點著頭。不過，他的笑容和大頭臨死時掛在臉上的相比，顯得很難看，畢竟大頭的眼裏沒有淚水。

    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布來，白鬧長劍在大頭身上輕劃，骨和肉被分離，然後強大的紅練一下卷住那骨，一發力，變成粉末，白鬧青布一抖，全都收集起來，然後紮緊口，掛在自己的腰間。挫骨揚灰，對死者來說是極大的不尊敬，但這在邊屯軍隊裏卻成為了常事，畢竟沒有一個辛苦對抗妖族的戰士願意自己死後身軀被妖族蠶食然後露骨於野。

    最後看一眼那地下的肉塊，因為沒有了血而變得皺巴巴的。白鬧狠心一轉頭離去。

    追趕三隊幾十裏，白鬧也越發證實自己的判斷。伍長王五帶著全隊的骨幹來到這裏，他們用強大的實力和嚴明的軍律吸引著大量的碧水蛇妖，他相信此刻在百威山的另一頭會有二三百名臉龐稚嫩卻充滿剛毅的戰士在一兩名識山認水的前輩的帶領下向著行營進軍，他們或許實力不濟，經驗不到，但他們勝在年輕，不遠的將來他們將會重新舉起三隊不敗的大旗。換而言之，現在位於白鬧前方的，都是老兵，他們帶著必死的心選擇了這條路，但也盡力在為戰友的生命而拖延，像大頭這樣舍身取義的人必不在少數。

    白鬧的速度已經極限。

    行到林盡頭，有瀑布從天而來，那並不是正常的顏色，是綠色的，有種說不出來的香。可見其上遊樹木草叢之多汁。前麵被封了路，隻有左右，白鬧一打量就看到了隱在雜草下的一條條劃痕，這是碧水蛇妖蠕動留下的，左邊！

    “崽子們，聽好了，每個人必須給我殺十個再死，要是沒夠本就給我倒了，你們就是個慫蛋，連回家繡花都不配的慫蛋。“王五沒受過什麽教育，從這隨意的名字就能看出來，此刻的他操著一口鄉音罵罵咧咧著。沒有人會為這感到氣憤，一個個反而備受鼓舞，“嗷嗷“得直叫喚。

    很奇怪的一幕，包圍者滿臉都是幽怨，被包圍者卻是興奮不已。

    “上了！“王五一聲喝，裸一杆長槍就做前衝。碧水蛇妖仍然沒有動作，估計他們正在就包圍與被包圍的問題進行最後的確認，就這心神的一恍惚，足夠讓王五做出一番驚天的的舉動，沒有道痕？有什麽關係！幾十年的從軍早讓他練就了一生鋼筋鐵骨，更不用提隨之增長的力量和爐火純青的槍術。

    隻見得槍尖先如蛟龍出海，刁鑽難纏，幾次突刺都是破甲毀肉，又畫風一轉，亮如白銀的槍尖一點又一點，匯聚起來形成一朵美麗的花，而這花全靠鮮紅的血提色。招式花哨不可怕，可怕的是實用，最可怕的則是花哨而又實用，不信請看碧水蛇妖的反應，左右突變，亂花迷眼，如何設防，好不容易看清楚了，槍尖已經逼近，然後自己的血漿也看清了。

    大殺四方，士氣大升，將士們一股腦的投入，前排的碧水蛇妖眨眼間便倒地，於是妖族隻能靠數量不斷地往裏填，一時間百人多的三隊竟和妖族打了個五五開。

    可惜不過是一時之勇而已，畢竟沒有人和白鬧一樣有那麽變態的能力。力竭之時，必定是屍骨無存。日頭斜移，天近黃昏，別說進水進食，就是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以至於士兵們連那鎧甲上多濺一滴血的分量都有點難以承受。“啪！“碧水蛇妖一刀劈開了一名士卒的鎧甲，聲音清脆，鮮血狂湧，士卒無力的倒地，碧水蛇妖一擁而上開始吞食那屍體。旁邊有戰友不忍直視，想衝過去護住那英軀，然而顫抖的雙腿還未走近就被擊殺，又多一條人命。凡此種種輪番上演，一下午的廝殺，妖族終於等到了他們一麵倒的優勢。

    全軍覆沒是遲早的事情，除非有人站出來。於是乎，人群裏有一士卒一掀頭盔，黑發散開，露出了那絕世容顏，正是又白。此刻他渾身真元鼓動，二百九十九道道痕破體而出。這樣的登場著實很帥，包括王五都驚呆了：年紀和實力一比較，這已經是妖孽級別的人了。

    又白沒有過多在乎那些羨慕的叫好聲，身後一輪曜日燃起，在全部道痕的加持下越發炙熱，他雙手一揮，這曜日狠狠地撞向了兩棵參天古樹，並且仍不斷的在向前衝刺，一瞬間是樹倒獸散，一棵壓一棵，粗壯的古樹形成了一條幽徑。

    “呈防守隊形前進。“又白一聲令下，王五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跟著喊道：“全都進去！“

    碧水蛇妖在森林裏的移速確實快，那是因為他們靈巧的身軀不怕樹根的阻攔，但如果爬高就不行了。又白利用古樹，疊高道路兩邊，縮短了寬度，有效的延緩了蛇妖的速度，再讓隊伍左右防禦前行，哪怕有蛇妖從樹縫鑽進或努力爬上樹頂也無濟於事。

    又白並沒有當先進入，他就站在道路的入口，曜日照耀著黑暗，有蛇妖想要衝上來，但被光線灼傷，慘叫幾聲便灰飛煙滅，前車之鑒，損失了數百條生命後蛇妖總算學會了安靜。

    三隊在快速的後撤，妖族怎麽可能坐視不管，半天隱藏其中的高手隨著又白的露麵也走到了台前。

    “有意思！二百道痕居然願意當個小兵。哈哈哈哈哈！“

    “有意思！吞雲豹族的人已經淪落為監工了嗎？哈哈哈哈哈！“

    敵未現身，唇槍實戰就打響。來妖淡然自定，又白額頭卻有汗珠落下。就在如火如荼的戰鬥開始打響時，又白和此妖就互相找尋著，那不知何處的強大的壓力使得又白心神不寧，是的，又白不可敵。

    寂靜一會。

    王五此時已經走到了又白跟前，整個森林都回蕩著他踩在樹葉上的“咯吱“聲。突然，王五感覺到不對勁，長年的生死劫讓他無比信任他的判斷，立刻將又白往身後一拉，空氣中正好伸出一隻毛茸茸的尖爪，擦著又白胸前的衣服過去，幸好隻是飛出幾根線頭，但王五就沒有那麽好運氣了，挺身而出的他可沒有道痕的加持，閃身的速度不夠，直接讓這一爪抓裂了腹部。

    “咦？“空氣中響起一聲呢喃，來妖疑惑重重，一來他沒有想到王五能感覺到他的出手，二來他也沒有想到一個能感知到他出手的人如此輕易的就中招倒地。

    “噗嗤！“王五一大口鮮血直接噴出，沾在絡腮胡子上，落在又白的鎧甲上，臉龐上，那溫度比他的法相都要滾燙，又白如被雷劈，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伍長！“背後齊刷刷的響起了呼喊，有長槍掉地的身影，有轟然跪倒的聲音，有低沉的啜泣，有悲天的哭嚎。這一擊，自腰一下全部受創，無異於截肢。王五臉色蒼白的可怕，仰麵朝天也挽回不了他的體溫，雙手拚命的想要撐起身體，無果，隻能艱難的轉過頭衝著他們爽朗一笑，然後罵到：“滾！“

    沒有人行動。

    妖族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碧水蛇妖再次湧上來，吞雲豹也露出了身形，身形一閃直逼又白。

    王五趴在地上看得真切，而又白仍然是坐以待斃的樣子，於是他趕忙衝著自己的血淋淋的腰狠狠地來了一拳，劇烈的疼痛感讓他的身體爆發了最後的一絲力量，王五雙手一拍地麵，整個人向又白飛了過去：

    幸好，王五比那個爪先到。結果，王五的胸膛也被吞雲豹擊穿，骨肉如紙般脆弱，直接被撕裂，那心髒跳動在眼前，如此的真實。

    王五趴在地上，連奄奄一息的力氣都顯不夠，剛剛的重摔又讓鮮血淋漓。身在幽徑中的士兵們個個義憤填膺，臉上的淚還來不及拭去，手裏的刀槍就已經舉起，他們大叫著，辱罵著，就要從幽徑裏衝出來！

    又白被驚醒了，從心悸和自責中暫時脫離，看著因為王五而失控的局麵他束手無策，此刻哪怕是他也有上去拚命的心，哪怕理智在反對，哪怕知道大家衝進去就是三隊的滅亡。

    一名士卒最先將一腳踏到幽徑外，但馬上就縮了回來。

    天外飛來一杆槍，直挺挺的落地，就紮在他的腳邊，毫無疑問，他剛剛隻要再進一步必定是死亡。

    與此同時，樹杆的背後有粗獷的聲音傳來，震得那阻擋的樹葉都紛紛飄落，這一聲是：“壯士斷腕！”

    眾人不由得跟著道：“忠義先行！”

    刹那間，響徹雲霄，回蕩在山穀間久久不能平息。

    這是邊屯軍隊的軍訓，是每個邊屯軍人應有的素養，是種勇於犧牲和顧全大局的精神：

    壯士斷腕，忠義先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