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春寒(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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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 毒辣的太陽光炙烤著大地。

    從王子騰包圍南京的消息傳來, 皇城賜連續幾個月都免除了宵禁。

    凡是這次參與了圍困南京的家族, 更是人人有賞。

    皇家請了幾次私家酒席上,作為貴妃的家眷, 又是這次的有功之臣的賈家, 自然不例外,也在邀請之列。

    寶玉作為賈貴妃的親弟弟,也被硬拉出來參加酒宴。

    對滿席的這些祿蠹,他雖則一一應對,但即使是他的貴妃姊妹端坐玉座,代行皇後之職, 都不能叫他流露半分笑顏。

    耳邊聽得眾人舉杯齊賀:“賀聖主雄才!”

    而王賈薛史四家, 更是將“小兒輩大破賊”日日地掛在嘴邊,列公牌前, 賈母更是謝了不知幾次祖宗。流水席從街頭擺到街尾, 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京都的閑人酒足飯飽之餘,都以蹭了四家的流水席說嘴, 數著席麵上的菜色,更笑稱“如今是瘦了的駱駝又胖回來了,嗬, 出手又富足起來了”。

    天下間,隨著這個消息, 從北到南, 由西至東, 似乎都卷起了一陣醉醺醺的喜氣。甚至被圍困的聖京各個府邸,也日日歡宴,歌舞達旦。

    聖京行宮中,各個高級將領的府邸間,大擺闊綽。整個南京的大魚大肉,雞鴨牛羊,珍饈,俱流入此間。

    滿大街都是喝的醉醺醺,喜笑顏開的義軍將士,騎在馬上,一手摟著女人,橫衝直撞,搶掠無忌。

    仿佛黎青青的援軍全軍覆滅於南京城門的事情未曾發生,仿佛圍困在外的幾十萬朝廷大軍不複存在。

    南方,更是自圍困聖京的朝廷大軍退去的消息傳到,廣州府足足有幾個月的時間,一府之地,都沉浸在喜氣中。

    大凡是商會旗下的店鋪,必然買賣搭送一捧鮮花,一杯香茶,叫做“自由茶”。

    商會聯盟更是豪爽,一擲千金,為所有參加自由軍的軍人的家屬,都送上了不菲的額外嘉獎。

    連此幾月間,在廣州港口停泊的船隻,都可以少收半成的租賃費用。

    若說這幾個月間,天下最不高興的,大概隻有瀟湘君子的讀者吧。

    瀟湘君子的新作《南洋女》以鉛印刻印出來了。刻本精妙,字跡整齊,精彩絕倫。

    但當人們讀至興致最高點的時候,故事卻戛然而止,徒留無限遐想。

    雖則故事經過瀟湘君子幾個月的刪改,停留在“拔軍北上馳援聖京”這裏,仍舊稱的上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世人卻愛大團圓。

    “哎,好個巾幗奇女!好個跌宕起伏的人生。為什麽瀟湘先生卻不往下寫呢?停在李青拔軍北上馳援聖京這裏,教人平白地不痛快!明明我們自由軍大勝了呀?正好此書出來,搏個彩頭,豈不妙哉?”

    茶樓酒肆裏到處是這樣的言論。

    林黛玉頭紮白綾,正祭拜衣冠塚回來,視若罔聞地走過街道。

    走過黎公館的時候,她停下了步伐,仰望那高高的牌匾、奢華的大門,兩列石獅子。

    正停步間,一頂小轎子正從黎公館側門被抬出。一個婆子頤指氣使指揮雇傭的轎夫:

    “小心點,姨奶奶正懷了金寶貝,你們要是跌著了奶奶,有你們的苦頭吃!”

    她便無法忍受地快步走開了。近乎落荒而逃。

    黎青青犧牲不到一個月,已經榮升商會聯盟總部的副會長的黎玉郎,家業早已益發擴張,已不限南洋之地。而黎青青母族雖則在南洋頗有權勢,也不過僅限南洋而已。

    何況黎青青作為獨女,她一死,還守著南洋的親戚關係,恐怕已不適合。家大業大,更不能缺繼承之人。

    黎副會長守了半個月的靈堂,便又納了一位姨太太。

    ……青青素性精明,恐怕也早已料到這般情景。才將那封遺書不托親父,反托於她。

    她卻沒有辦法麵對,更沒有辦法原諒。

    為什麽,人可以冷靜冷酷至此?

    回到落腳處,秀英來告:“小姐,老爺找你呢。”

    “叔叔。”

    “青青給你的血書呢?”林若山直截了當地問。他在廣州久居高位,眉宇間早不複曾經的風流浪子情態,在嚴肅之時,便增加了一絲上位者的威嚴。

    林黛玉察他神態,恐有不諧,一邊問:“血書有不妥嗎?”一邊立即從貼身存放胸口的錦囊,取出血書。

    林若山沒有回答,捏著血書,翻來覆去讀了幾十遍。來回踱步,問黛玉:“這血書是什麽時候到廣州的?”

    “三個月前,也就是青青和渡兒辭別台州府的兩個月之後。”

    林若山掐指一算時間,驟然神色一變。匆匆往外拔腿就走。

    林黛玉拉出他:“叔叔,你?”

    “玉兒,官軍已經逼近廣州了。此時正到了廣東省。”

    而廣州還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

    “可是……”不應該。

    不應該。

    林黛玉怔怔地想,可是,青青她們的死所付出的代價,不是已經為聯軍爭取到了時間,

    退了圍困聖京的大軍,把朝廷逼回江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