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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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內,太皇太後在宮人的伺候下用過午膳,又讓宮女扶著在殿內走了幾圈,才緩緩靠在軟榻上。

    她見伺候了自己幾十年的巧嬤嬤正抹眼淚,笑了笑,道:“阿巧,哭什麽。”

    巧嬤嬤應了一聲,從小宮女手中接過美人拳,“老奴是高興,您的身子越來越好,等開了春,就能去禦花園賞花了。”

    太皇太後閉著眼養神,聽見這話,隻是將嘴角往上勾了勾,“阿福還沒回宮?”

    “是,這天雪下個不停,許是路上耽誤了,說不準眼下已經到了宮門外。”

    太皇太後輕吟一聲,又問:“皇上那兒傳午膳了嗎?”

    巧嬤嬤輕輕點頭,“傳了,方才崇德殿的小德子來傳話,陛下剛與臣工們商議完政事,等用了午膳,便來給您請安。”

    太皇太後歎道:“他是個孝順孩子,你派個人去叮囑一聲,讓伺候的人都機靈些,外頭天冷,別讓皇上受了寒。”

    “是。”巧嬤嬤躬身退到殿外,招來一名內侍,交代一番,讓他去崇德殿傳話。

    外頭寒風刮得急,早上才清掃幹淨的地麵,這會兒又積了巴掌厚的雪。

    巧嬤嬤眯著眼往宮門外看,漫天飛舞的雪花,看不清遠處的景物。

    她正準備轉身進殿,一名小內侍急匆匆從朱紅的宮門裏跑進來。

    巧嬤嬤忙問:“是不是福公公回來了?”

    小內侍喘了口氣,道:“回嬤嬤的話,公公已經進了西門了。”

    巧嬤嬤點點頭,快步走進內殿。

    太皇太後靠在軟枕上,膝上披著細毯,手裏捧著小暖爐,似乎睡著了。

    巧嬤嬤斟酌一下,正準備退出去,卻聽她道:“我聽到動靜,是不是阿福來了?”

    “是,已經進西門了。”巧嬤嬤回轉上前。

    太皇太後慢慢睜開眼,“扶我坐起來吧。”

    一行人很快到了殿外,福公公進去複命,薛靜姝候在階下。

    她們乘坐軟轎進宮,在宮牆外便下了轎,一路徒步疾行,又有風雪攔路,於她的身子而言,都是極大的考驗。

    好在並未讓她在雪中久等,很快便有宮人出來傳喚。

    方才進宮路上,慧香已經大致將宮裏的規矩跟她說了,眼下她垂首跟在宮人身後,緩緩步入殿內。

    一進門,迎麵暖香襲來,驟然間冷暖交替,喉間猛地發癢,她差點就要咳起來,忙強自壓下,一股熱氣從體內漫上臉頰,讓她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紅潤。

    她緩了緩,恭敬下拜,“臣女薛靜姝拜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快扶起來,”太皇太後道,“賜座。”

    宮女搬了個繡墩放在殿上,薛靜姝又要拜下謝恩。

    太皇太後道:“不必多禮,孩子,坐到我邊上來。”

    “是。”薛靜姝緩步輕移,規規矩矩坐在繡墩上。

    太皇太後又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薛靜姝依言抬頭,眼睫仍是低垂,不敢四處張望。

    她的長相有幾分似她娘,二十年前都城內出了名的美人,卻比她更加出色,溫婉出塵的容貌,因在雪中凍了許久,身上也帶了幾分清列冷意,愈發動人心魄。

    太皇太後止不住讚道:“好一個冰雪輕靈的姑娘。”

    薛靜姝微微低頭,似有幾分羞意。

    太皇太後語氣越發和善,“好孩子,不必拘束,說起來你還需喊我一聲姑祖母呢,都是一家人。”

    太皇太後也姓薛,是承恩公薛老太爺嫡親的姐姐,論輩分,薛靜姝的確該稱她為姑祖母。

    不過眼下,她倒不認為太皇太後是真的讓她如此稱呼,隻輕輕點頭,“是。”

    “今年多大了?”

    “十七。”薛靜姝道。

    一般女子十四歲開始議親,早則十五,晚則十六便要出嫁,如她這般到了十七歲,家裏還沒提起的,並非常態。

    太皇太後卻隻點了點頭,又問:“我聽聞你這些年離家住在城外,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薛靜姝道:“庵堂內日子清閑,往日隻看幾本雜書打發時間。”

    尋常女子待字閨中,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總要有一兩樣會的,女紅針線不要求精湛,關鍵時候也要拿得出手。

    她在山上無人教導,也沒有富餘的錢銀去買那些東西,隻看著庵堂內的雜書,懂了點岐黃之術的皮毛,天氣好時跟柳兒兩個去山裏摘點草藥木料,玩兒一樣自學調香。

    今天馬車上柳兒說她身上帶著鬆香,大約就是昨日沾上的。

    若是尋常大家閨秀,這個回答肯定不能讓人滿意,太皇太後卻點了點頭,讚同道:“不錯,咱們這樣的人家,不需要像別人一樣,這個要學那個要沾,還要伺候的人做什麽?看點書明些事理,養養性子最重要。平日裏都看什麽書?”

    薛靜姝挑著說了幾本,其中有佛經,也有藥經。

    太皇太後笑道:“你這小姑娘,看的書卻和我這老太婆差不多,也是你我有緣,日後你便多進宮來陪陪我,咱們也論論經。”

    薛靜姝正要回話,殿外傳話的內監忽然高聲道:“皇上駕到——”

    她心頭一跳,記起慧香的話,從繡墩上起來,垂首跪在地下。

    屋內無聲無息跪了一片,隻有太皇太後仍坐在上首。

    一個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快就跨進殿裏來。

    薛靜姝低著頭,隻看見一雙繡著金龍的皂靴從她身邊經過,帶來屋外一絲寒意。

    “起吧。”皇帝目不斜視越過眾人,來到太皇太後座前行了個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今日感覺如何?”

    薛靜姝站起來退到一旁,沒有再坐。

    太皇太後招招手,讓人給皇帝搬座,一邊笑道:“許久沒有這樣精神過了。”

    巧嬤嬤在旁大著膽子插嘴,“太皇今日足足用了一碗珍珠米粥,又在殿內走了一盞茶時間,精力看著還很足呐。”

    “哦?果真如此,李太醫當賞。”

    太皇太後往地上看了一眼,“我看和太醫無關,來來去去吃的還是那些藥,沒見哪個真有華佗在世的本事。我呀,就是心情好,心裏暢快了。”

    她為何高興,皇帝心裏一清二楚,此時他才跟著看向站在邊上的薛靜姝。

    太皇太後忙道:“皇上可知這位姑娘是誰?”不等皇帝回答,又道:“她就是承恩公嫡次孫女,說起來,還是你的表妹。”

    薛靜姝見他們提起她,隻得又上前跪下,“臣女薛靜姝,拜見皇上。”

    太皇太後道:“快坐下,自家人不必多禮。”

    薛靜姝再次坐回繡墩,她能感覺有好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的,審視的,評估的,不一而足。

    這讓她覺得如芒在背,卻又無可奈何,麵上隻得更加沉靜。

    巧嬤嬤見場麵沉默,試探道:“老奴方才見太皇與薛姑娘說話,說得可投緣了,難得見您這樣開懷。”

    太皇太後笑道:“這孩子乖巧,對我胃口。皇上你方才說要賞李太醫,若真要賞,我看該賞你表妹才是!”

    兩人這樣唱和,皇帝不想抹了太皇太後的麵子,便道:“薛姑娘想要什麽賞賜?”

    薛靜姝忙輕聲道:“太皇太後慈愛仁和,萬金之軀自有天佑,臣女不敢居功。”

    太皇太後道:“傻姑娘,我給你掙了個賞,你還不要,須知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啦。”

    薛靜姝嘴角噙笑,隻是搖頭。

    太皇太後便道:“賞賜可以不要,不過皇上,你和你表妹是初見,這見麵禮可不能省,是不是?”

    皇帝知道太皇太後無非是要他表個態,表明他對麵前的女子滿意,並且通過賜禮,讓整個都城的人都知道他對她的滿意。

    皇帝對此沒什麽異議,本來這名女子能夠站在這裏,就是他對太皇太後退讓的結果,既然已經退讓,那這表麵功夫不妨做到底,權當讓這唯一與他親近的長輩高興。

    他衝身後的內監道:“擬旨,賜承恩公嫡次孫女,珍珠一鬥,寶石一匣,玉如意十柄,錦緞二十匹,金百兩。”

    那內監快速記下,又躬身退了出去,顯然是去開庫準備了。

    薛靜姝隻好趕緊跪下,“多謝皇上。”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

    這賞賜於皇家來說,不算厚重,可單單作為見麵禮,又著實不薄。

    太皇太後對此心滿意足,她久病未愈,強撐著說了這許多話,眼下精力就有點不足了,又見目的已經達到,便不再掩飾疲態,“好了,我也累了,不留你們,皇上,你替我送送這孩子吧。”

    說著不等皇帝說什麽,又對巧嬤嬤道:“阿巧,扶我去休息。”

    皇帝道:“皇祖母好好休息,孫兒改日再來。”

    薛靜姝站起來行了一禮,見太皇太後去了後殿,皇帝又往外走,她想了想,隻得低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