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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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府裏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陛下讓身邊得勢的大太監特地跑一趟,竟隻是為了送一碗粥?

    薛靜姝回過神,忙謝了恩。

    德公公道:“太皇太後這兩日時常念起薛姑娘呢,今日奴婢出宮,她老人家就說了,若姑娘得空,便請您隨奴婢一同入宮,陪她說說話。”

    周老太君聽了,忙道:“讓太皇太後久侯了,三娘,你快去收拾一番,隨公公入宮吧。”

    “是,請公公稍等片刻。”薛靜姝匆匆領著柳兒回院換衣裝扮。

    柳兒麻利地給她梳好頭,將妝盒裏的首飾捧出來,問她:“小姐,你看戴那個合適?”

    薛靜姝看了看,當日太皇太後賞的頭麵中,有一支金鑲紅寶石的紅梅流蘇釵,與現在的時節正好相稱,便拿了出來,“就這個吧。”

    柳兒小心給她戴上,又問:“這套首飾是一整套的,其他的要不要也戴起來?”

    薛靜姝搖搖頭,“太隆重了,戴這一個就好。”

    柳兒退開一步左右看看,自言自語道:“還差一點兒。”

    她又在盒子裏翻找,找出一對小巧的紫陽花耳墜,幫她戴好後又看了看,方才滿意。

    薛靜姝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祖母定還是讓慧香與我一起進宮,你在家裏安心等我,若覺得無聊想要出府,記得和芸香說一聲,讓她找個人陪你。”

    柳兒應下,“知道了,小姐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跑。”

    薛靜姝道:“等我回來,給你帶玫瑰卷。”

    柳兒忙點頭,“還要焦糖白玉酥!”

    薛靜姝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小心把牙齒吃壞了。”

    慧香已經到了院外,兩人便不再說笑,柳兒又給薛靜姝檢查了一遍,才放她出門。

    半路上遇見聞訊趕來的薛靜婉,繞在靜姝旁邊跟左跟右,好奇道:“三姐,我聽說皇上特地給你送了臘八粥是不是?”

    “好好走路,別摔倒了。”薛靜姝將她拉到身邊,“你今日不是要上早課?”

    她妹妹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這段日子秦氏請了繡娘來教她,希望她到時候好歹能自己繡一方鴛鴦枕。

    薛靜婉吐吐舌頭,“師傅更衣去了,我出來看看就回去。哎呀三姐你還沒回答我呢,宮裏的臘八粥跟咱們喝的一樣嗎?”

    薛靜姝道:“我還沒喝呢,哪裏知道,大約也是白米、紅豆、棗泥等物熬成的吧。”

    薛靜婉大失所望,“咦?那跟府裏的差不多呀,怎麽皇上還要特地送來?我聽大家都在談論,以為會很好吃呢。”

    她在後邊上課,聽到丫頭們三五成群談得起勁,說陛下特地讓最得力的公公給三姑娘送了粥,是莫大的恩寵,聽得她心裏癢癢,趁師傅沒注意尋了個空隙溜出來,正準備見識見識呢,沒想到那粥似乎一點也不稀奇。

    薛靜姝沒理會她的話,眼看快到正廳,道:“娘就在廳裏,你要跟我一起進去?”

    薛靜婉趕緊停下步子,擺擺手討好笑道:“三姐你去吧,我這就回去上課了。”

    薛靜姝搖搖頭,帶著慧香一同進去。

    薛靜婉嘟了嘟嘴,有氣無力地往回走,沒走多遠,看見四姑娘薛靜媛正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看,她立刻湊過去,炫耀道:“皇上特地讓人給三姐送了粥呢!”

    四姑娘冷冷道:“不過一碗粥而已。”

    薛靜婉不服氣,“那可是皇上親自賞的,宮裏禦膳房端出來的,整個都城就三姐姐有,皇上肯定很喜歡三姐姐!”

    “喜歡又怎麽樣?皇上是大衍的皇上,不是誰一個人的。”

    薛靜婉氣哼哼道:“不是誰一個人的,也不會是你的!我看你就是嫉妒三姐姐,她長得比你漂亮,所以皇上喜歡她,你看皇上會不會給你送粥?哼!”

    “你——”四姑娘俏臉緊繃,麵色陰沉,瞪了薛靜婉一眼,扭頭走了。

    薛靜婉衝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另一頭,薛靜姝跟著德公公出府,坐上進宮的轎子,上轎前,她輕聲道:“公公,小女鬥膽請問,今天讓您送粥,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皇太後的意思?”

    “這……”德公公看她一眼,躬著身道:“今晨陛下與太皇太後共進臘八粥……但讓奴婢給姑娘送粥,確實是陛下親口所說。”

    “多謝公公相告。”薛靜姝點點頭,這麽一來,她就清楚了。看來給她送粥,是太皇太後的意思,不過借了陛下的手,請德公公跑一趟而已。

    方才她就覺得奇怪,以那天初見皇上的反應,分明對太皇太後的安排不甚樂意,怎麽今天會突然這麽張揚地給她送一碗粥?若這是太皇太後示意,那便說得通了,畢竟她老人家,一門心思地想要撮合她與皇上。

    仍是進了長樂宮,巧嬤嬤直接將她帶至偏殿,裏頭設了個小佛堂,太皇太後正跪在佛像前。

    見她進來,太皇太後也不避諱,扶著宮人的手起身,“姝兒來得正好,我年紀大了,跪不動了,你來幫我把這卷佛經念完吧。”

    “是。”薛靜姝見了禮,讓宮女引著跪在蒲團上。

    她在庵堂住了十年,雖不曾受戒,平日裏也隨著師傅念經禮佛,算得上半個俗家弟子,對佛經自然是熟悉的。

    太皇太後見她心意虔誠,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地讓宮人扶著去了正殿。

    “阿巧,你讓人去崇德殿看看,陛下今日政務多不多,說我這裏燉了魚翅蟹羹,請他過來一同用午膳。”

    “是。”巧嬤嬤退出殿外,點了個機靈的內侍跑腿。

    約摸半個時辰後,薛靜姝念完佛經,跟著宮女進入正殿。

    太皇太後靠在軟榻上,宮人正給她捶腿,見她進來,關切道:“累不累?也讓她們給你按一按。”

    薛靜姝輕輕搖頭,“不累,多謝太皇太後關心。”

    太皇太後籲了口氣,笑道:“年輕人身體就是好,我年輕那會兒,能一口氣從山腳爬到山頂,再拜上一天的佛,也不覺得辛苦,現在不行咯,老啦。”

    薛靜姝道:“太皇太後身體好著呢,必定能長命百歲。”

    “我可不敢指望,”太皇太後笑著擺擺手,“多活幾年都是賺來的,我呀,現在就指望皇上趕緊生個重孫子,趁我還抱得動,能再逗他玩兩年呢。”

    這話薛靜姝不好回,隻微微低了頭。

    太皇太後含笑注視著她,見到她頭上的紅寶石梅花釵,眯眼仔細看了看,讚道:“我就知道,這釵子隻有你襯得上。好孩子,雖說咱們素淨有素淨的看頭,可你年紀輕輕的,還是要多打扮打扮,不然等到了我這把年紀,再花紅柳綠地裝扮起來,就要讓人笑話咯。”

    “太皇太後教導的是,靜姝謹記在心。”薛靜姝輕輕點頭。

    方才去崇德殿傳話的小內侍躬身進來,“回太皇太後,陛下正與大臣們議事,德公公讓奴才回話,陛下中午便不來用膳了。”

    “哦?”太皇太後看了薛靜姝一眼。

    薛靜姝隻低頭看著腳下的地毯。

    太皇太後便道:“罷了,他不來也好,咱們自己吃,還自在些。”

    吃過午膳,太皇太後興致起來,又讓薛靜姝陪著去禦花園走走。

    入冬後連下幾場大雪,直到這兩日才開始放晴,陽光灑在身上,帶來久違的暖意。

    太皇太後到底體虛,走了一段精力就有些跟不上,宮人們趕緊將園中暖閣布置好,讓她進去歇腳。

    暖閣外鄰著一小片梅園,清風一吹,陣陣幽香飄來。

    巧嬤嬤從小窗處探頭看了看,感歎道:“今年雖冷,可這梅花開得比往年還好呢。”

    太皇太後道:“要不文人們怎麽會說梅花傲骨?這花兒啊,偏就是天越冷它越開,哪一年不下雪,指不定它還不樂意開了。”

    “呦,”巧嬤嬤樂道:“它還挺有氣性。”

    太皇太後笑著看向薛靜姝,道:“這幾年宮裏人少,沒人走動,禦花園的花草也許久沒增添了,一到冬天就隻剩幾株梅花能看,顯得冷冷清清的。你往年在山上,可知冬天還要什麽花兒開得好的?”

    薛靜姝想了想,道:“山上沒有什麽珍貴花草,冬日裏,唯有幾株山坳裏尋來的墨蘭和庭前一株山茶花開得不錯。”

    太皇太後點點頭,對身後內侍道:“都記下了?去和內管領處知會一聲,讓他們從別處移些蘭花山茶花過來。”

    那內侍得了懿旨,即刻便退下。

    又說了一會兒話,巧嬤嬤忽然悄悄對太皇太後做了個手勢。

    太皇太後心領神悟,掩口打了個哈欠,道:“老啦,吃了就犯困,阿巧,扶我回去休息。”

    薛靜姝也要起身,太皇太後壓著她的肩膀不讓起來,道:“難得今日天好,不凍手,姝兒,你在這裏幫我抄一卷佛經吧。”

    讓她在花園裏抄佛經,這要求著實奇怪,薛靜姝曉得太皇太後必定有別的打算,且十有八、九與皇帝有關,她心裏覺得無奈,卻也不得不應下。

    恭送她老人家離開,宮人將桌上的茶點撤下,擺上筆墨紙硯。

    薛靜姝淨了手,又將隨身攜帶的小香包解下,讓宮人用裏頭的香料焚香。

    等香味散開,她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擯除雜念,一心一意抄寫經卷。

    熟悉的香味漫在鼻間,熟悉的經文在筆下一個個寫出來,她仿佛回到在山上的日子,心中的煩惱慢慢消散,這幾日的稍顯浮躁的心緒也逐漸平複,下筆越來越流暢,越來越投入。

    等將這卷經書全部抄完,她才發覺手腕酸疼得緊,擱下筆揉了揉,一麵仔細端詳成果,一麵順口道:“柳兒,你來看——”

    說到一半,她便回過神來,搖頭輕輕笑了笑,轉頭欲喚宮人將經卷收起來,卻見身旁空無一人,伺候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而皇帝竟坐在桌子對麵,以手撐額,雙眼緊閉,似乎睡著了。

    薛靜姝立刻禁了聲,屏息將經卷放下,輕手輕腳往外走,準備退出去。

    不想剛經過皇帝身邊,就見他徐徐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薛靜姝腳下一頓,隻得又收回來,規規矩矩見禮。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伸手拿過她剛剛抄好的經文,看了兩眼,問:“你信佛?”

    薛靜姝垂眸道:“是,臣女曾在庵堂度過十年。”

    “坐,”皇帝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為何去庵堂?”

    薛靜姝輕聲道:“臣女幼時身子較常人孱弱,有位方士來到府上,與祖父說需將臣女送去佛堂靜養,方能順利長成。”

    皇帝點點頭,不置可否,又問:“焚的是什麽香?”

    薛靜姝愣了一下,才知他問的是什麽,“不是正經的香料,隻是我照著古書上的方子,自己又改了幾樣,配著玩兒的。”

    “不錯。”皇帝道。

    薛靜姝有些摸不準他的意思,隻好斟酌著說:“之前配的快用完了,隻剩香包裏這一點,臣女打算這幾日得空再配一劑。”

    皇帝將香包拿過去,從裏頭取出一顆香粒,放在鼻下嗅了嗅,與一般香料濃鬱厚重的味道不同,這小小一顆香粒,其貌不揚,其味卻清新如草木,聞久了能使人心緒平和,安神凝氣。

    皇帝道:“用什麽做的?”

    “有柏樹葉、小香葉、牡荊子………”

    薛靜姝報了十幾種草木名稱,都是尋常山野裏常見的,原本古書上的配方,有兩樣名貴的藥材,她和柳兒翻遍了整座山也找不到,又沒有足夠的銀子去買,隻好想法設法用別的材料代替,卻不想做出來的熏香別有一番特色。

    這種香料如今成了她和柳兒的最愛,時常裝在香包裏隨身帶著,也幸好有了這個習慣,不然兩人這次匆忙下山,可能連這點香料都沒得用。

    皇帝將香包塞進懷裏,道:“多配些。”

    薛靜姝看著他一臉坦然地昧了自己的東西,張張嘴,“……是。”

    不久後薛靜姝出宮,皇帝招來德祿,“你去查查,十年前薛家為何將她送去城外。”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