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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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幾日,恰逢二夫人秦氏生辰, 雖不是整壽, 周老太君也命府裏辦一場小宴, 請了兩撥戲班子助興。
臨水的小花廳裏擺了幾桌席麵,對麵水榭中正唱著《拜月記》。
那戲子唱得淒婉,幾位年輕姑娘看得紅了眼眶,薛靜婉受不住,索性閉上眼捂住耳朵, 嘴裏碎碎念叨:“不聽不聽, 不看不看……”
六姑娘年紀小,戲文裏的離別哀愁看得一知半解, 見她這樣, 疑惑道:“五姐姐, 你做什麽呢?”
薛靜姝原本有些傷感, 聞聲回頭一看, 又樂了, 對六、七兩位姑娘道:“你們看,這便是現成的掩耳盜鈴。”
六姑娘更加疑惑, 七姑娘卻笑了,“五姐姐膽子真小,這都不敢看。”
薛靜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看不懂。”
七姑娘不服,“怎麽看不懂了, 不就是王尚書嫌棄女婿是個窮酸秀才, 要拆散女兒女婿嘛。我覺得他做得沒錯, 要是我有個女兒,才舍不得把她嫁給秀才受苦。”
薛靜婉皺眉認真道:“可是瑞蘭和秀才已經結為夫妻了,他們感情那麽好,她爹怎麽可以把她許給別人?”
七姑娘吐吐舌頭,“感情好又不能當飯吃。”
薛靜婉自覺與她話不投機,隻得道:“所以我說你都不懂,哼。”
七姑娘轉轉眼珠子,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五姐姐是想嫁人了,不然怎麽會這麽感同身受呢?”
“你這壞丫頭,敢嘲笑我!”薛靜婉漲紅臉,作勢要打她。
七姑娘站起來就往大人那桌跑,“二娘救命呀,五姐姐惱羞成怒要打人啦!”
主座那邊幾位夫人也正抹眼角,被她兩人一鬧,什麽氣氛都沒了,秦氏忙把七姑娘護到身後,攔下薛靜婉,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還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成天嬉嬉鬧鬧的,今天過後,好好回房學規矩去。沒我的許可,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後一句話,是對薛靜婉身旁的奶娘丫鬟們說的。
伺候的人忙垂首應下。
薛靜婉不高興地撅起嘴巴。
三夫人林氏把七姑娘拉到自己身邊,輕生責怪道:“安分些,別老惹事。”又對秦氏道:“小孩子家家活潑些也是好的,你何必嚇她。”
秦氏給薛靜婉整理了衣裳,讓她重新坐回去,這才轉頭來歎道:“我心裏愁啊,你說她也十五了,再過幾個月就要行笄禮,怎麽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這可怎麽說人家啊。”
林氏往小輩那桌瞧了一眼,意有所指,“你這是杞人憂天,等三姑娘進宮,還怕她的親妹妹找不到好人家?”
秦氏隻笑著搖頭,也往那桌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那邊薛靜婉坐回去,卻不願再看了,磨著薛靜姝道:“三姐姐,咱們出去走走吧。”
恰薛靜姝也不喜歡此地鬧騰,便去長輩那桌告了罪,帶著芸香和她一起離去。
這兩日雪不再下,地上結的冰也慢慢開始融化,花園小徑雪水和著泥巴,被來往行人踩得泥濘不堪。
怕弄髒衣服,幾人隻找了處亭子落腳。
薛靜婉趴在亭邊扶手上,耳邊聽著不遠處的熱鬧,感歎道:“三姐姐,你回來後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薛靜姝看著簷角滴落的雪水,問她:“哪裏不一樣?”
薛靜婉便掰著指頭數給她看,“以前娘過生辰,都隻在自己院子裏擺一桌席麵,三娘和七妹妹她們會上門慶賀,祖母最多讓人送份禮過來,從不會這麽熱鬧地大辦。還有以前,府裏就大娘管家,從過完年之後,祖母也讓娘去幫忙了,她身現在每天都要看賬本,聽那些管事媳婦回話。而且我好幾次聽三娘說,我有你這個姐姐,以後肯定能找個好婆家。”
薛靜姝點點頭,又問:“你覺得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薛靜婉皺起眉頭,“但我知道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三姐姐你來的,她們這麽對我們,是因為你以後要做皇後,她們想巴結你。三姐姐,我覺得有點別扭,以前你在山上的時候,我和娘從來沒去看過你,現在卻要靠你,占你的便宜,我不喜歡這樣。”
薛靜姝微微笑了笑,“那都是別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們覺得對你好,讓娘管家,以後我會看在你們的麵子上給他們一些好處,行一點方便,你覺得我會嗎?”
薛靜婉有些遲疑,卻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就是覺得,雖然三姐姐不管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可實際上,這府裏的人,都不在她的心裏,而她也不會是那種徇私的人。
薛靜婉輕笑:“婉婉,其實你什麽都懂,隻是有時候不願多說不願多想罷了。不多說是件好事,不多想卻未必。你已經大了,有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自己判斷是非。”
薛靜婉悶悶地應了是。
薛靜姝回了迎春院,柳兒今日沒跟著伺候,見她這麽早回來,好奇道:“戲唱完了?”
“沒呢,我覺得有些鬧,先回來了。”薛靜姝坐到榻上,摸出千重鎖,又費心琢磨起來。
柳兒見她一門心思都在那鎖上,也不打擾,轉頭去問芸香外頭的熱鬧場景。
薛靜姝擰著細眉,好幾次都覺得差一點就找到突破了,卻總差了那麽一些,不由氣餒。
她看向櫃子上的一個小盒子,到底還是沒伸手去拿。
元宵燈會那晚,皇帝偶然問她千重鎖解了沒,她說還沒有,過了兩日再進宮,皇帝就給了她這個盒子,說那鎖不算難,裏頭是他繪製的解鎖方法,看幾眼就會了。
薛靜姝原本已經打算放棄,可看他說了什麽簡單不難之類的話,心裏卻又有了幾分不甘,好像和誰較勁似的,至今也沒打開盒子看,就想自己給它解出來。
次日她又進宮看望太皇太後,在轎子上覺得無聊,把千重鎖也帶上了,反正它塊頭不大,下轎時藏在暖手筒中便可。
神醫潘濟一直在京中未離開,後來又給太皇太後看了兩次,如今她老人家身體越發好了,尋常走路已不需要宮人攙扶,麵上也多了些血色。
外人不知道的,都以為太皇太後撐過這一次,以後還有不少年歲。但薛靜姝與皇帝卻清楚,這個慈祥的老人,是真的沒有多少日子了。
照例在太皇太後處用過午膳,過後她老人家午睡,皇帝和薛靜姝一同離開。
行至長樂宮宮門外,薛靜姝準備告退,皇帝卻道:“隨我去崇德殿,有事與你商量。”
於是內監又抬著兩人去了崇德殿。
到了外殿,內監上前回話,有位大人求見。
薛靜姝看了眼皇帝,道:“臣女先去偏殿候著。”
皇帝點點頭,吩咐了德祿幾句,才抬步離去。
德祿恭請薛靜姝入了偏殿,命人上茶及茶點,還指著其中一道龍井蓮子糕道:“這是禦膳房新出的口味,娘娘嚐嚐合不合胃口。”
那糕點綠綠的一塊,不過一兩口大小,看著精致可愛。
薛靜姝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很快就化了,唇齒間滿是清淡茶香,不由讚歎:“禦廚們心思的確靈巧,將茶與糕點結合在一塊,此前聞所未聞。”
德祿忙給皇帝邀功,“是陛下曉得娘娘愛茶,特地讓禦膳房的人研製的。”
薛靜姝笑了笑。
德公公不好多說,退到殿外去了。
等了許久不見皇帝出現,薛靜姝索性又把千重鎖拿出來琢磨。
她低著頭擺弄得入神,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別動那根。”
原來是皇帝來了。
薛靜姝正要起身,皇帝道:“怎麽還未解開?是不是看不明白那張圖?”
她起身的動作一頓,站起來利落地行了大禮,“臣女拜見皇上。”
皇帝讓她起來,不解道:“此前已經說了,往後不必行禮,你忘了?”
薛靜姝道:“禮不可廢。不知皇上讓臣女來此所為何事?”
皇帝坐下來,拿過小幾上的千重鎖,幾下就找到關鍵的那一根,之後手法嫻熟將整個盒子一根一根拆卸下來,邊拆邊道:“這千重鎖一套三個,這是其中最簡單的一個,細心一些就能發現訣竅,我給你的圖許是繪得不夠詳細,所以你才看不明白。”
薛靜姝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困擾她許久的千重鎖,被他輕而易舉完全拆掉,拆出的小金棍由短至長在她麵前排成一排。
皇帝將最後一根放下,看著她道:“這個沒什麽意思,我還有另外兩個,一會兒給你帶回去。”
薛靜姝也看了他一眼,終於確定他是真心這樣認為,而不是話裏藏話。
她心裏較著的一股勁,就跟擊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既無聲響,也無回應,對方甚至壓根不知道。
她隻得無奈笑笑,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