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乎小了些，但氣溫還是很低，即使沒什麽風，街麵上的行人還是比平時少了很多，臨街的店鋪倒是都開著門，隻是沒了老板招呼客人的吆喝聲，顯得有些冷清。

    和這蕭瑟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位於城中心的歡樂場，這裏有著全京城最好的妓院和賭場，即使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這裏也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妓院是春香閣和清風苑兩家最為突出，幾乎是平分秋色，賭場卻隻有逍遙坊一家獨大。

    這三家形成了一條產業鏈，譬如，在逍遙坊消費一萬兩白銀，就可以安排一位春香閣或清風苑的姑娘作陪，消費十萬兩就可以有幸聽到這兩家的頭牌鄭月兒和淩若水其中一人為自己撫琴一曲。因此，大夥都對此趨之若鶩。尤其是這兩位不是輕易就能見到的主，雖輸銀十萬，坐實紈絝的名號，但能與這兩位有近距離接觸，卻與有榮焉。

    逍遙坊是倪四爺的產業，他能做到隻此一家，不完全依仗的是自己有個在宮中當貴妃姐姐，這裏有最好的fú wù，白樓和如家客棧是他旗下的分枝，三座三層小樓鼎足而立，由廊橋互相連接，飲食住宿娛樂三位一體，兩家最好的妓院也離它隻有一條街的距離，如果你足夠有錢，肯定會玩得樂不思蜀。

    能在京都做到最好，當然是有自己的規矩，包括兩家風月場所在內，不是任何人想進就能進的，除了銀子這道門檻外，妓院還要看客人的身份，看此人是否有肉眼就能看到的重大疾病，汙穢不堪的乞丐和頭眼生瘡之人，拿著銀子也進不去。

    賭場相對比較寬鬆，但每次至少一百兩的押注，也將很多人攔在了門外。

    李醒先坐車去了文房鋪子，和店家交代了一些事情，預訂了一塊亳州的硯台，付了了定金。

    拒絕了黑子想將馬車沿街一路長驅直入的打算，他所說的看熱鬧並不是像他一個冷酷的護院所理解的那樣趕著馬車在城中逛一圈就完事。

    他們將馬車停在了一家豆腐作坊門口，然後挽袍下車。

    本來夏荷和秋眉想跟過來伺候，他沒同意，這天氣，要她們陪著在雪地裏走上半天，未必受得了，到時候還指不定誰照顧誰，更何況他出來並不是純粹的遊玩，他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辦。

    黑子並不主動和他交流，李醒問一句他才答一句，且回答問題的方式也是避重就輕，這樣的交流索然無味，也問不出什麽比較有價值的東西。李醒索性自顧自的逛起來，黑子自然是無所謂，刻意和他拉開了點距離，在後頭不緊不慢的跟著。

    李醒走走停停，信步閑庭，也不急著回去，他先在一家捏糖人的攤位前逗留了一番，然後又在一家古董店駐足了一會，接著在一家字畫攤前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望著靠牆的一隻木架上掛著的字畫，一張張的仔細端詳。

    “想必公子也是內行之人，可否指點一二。”

    李醒看了好一會兒，才等到那位麵色白淨的年輕人開口。

    “這位公子抬舉了，在下也是略知些皮毛罷了，看這畫工，猶在本人之上，不敢枉加評斷。”李醒客氣的回道。

    眼前這位少年身形清瘦，衣衫單薄，漿洗的發白的袖口綴著一塊巴掌大的補丁，可能是長期營養不良的原因，麵有菜色。

    李醒在這站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始終沒見第二個人過來，從他的穿著打扮也不難看出，這生意不可謂不慘淡。

    但他本人卻有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韻，麵對李醒這個身著錦服，從頭武裝到腳的人，沒有絲毫的自卑，他對他主動開口也絕不是想促成一筆生意，而是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會被他的畫吸引而觀看這麽久，文人大多有不為五鬥米折腰的氣概，卻沒有辦法忽略被人欣賞的欣喜。

    “不敢當不敢當，兄台無需妄自菲薄，你這樣會羞煞小第也。”這少年的語氣較之前溫和了好多。

    “哪裏哪裏，這真不是鄙人自歉，這些畫筆觸流暢，布局構圖甚是精巧，下筆大膽而不拘泥，就好比這副《空山圖》，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個空山新雨後的悠遠意境，上半截的大片留白為這幅畫增色不少。”

    李醒停頓了一下，“這畫在一般人看來過於簡單，可正是這種簡單，才使它免於流俗。”

    “兄台如此繆讚……小弟真是慚愧，”少年說著給李醒行了個頓首禮。

    李醒趕緊還禮，“看這位小哥氣度不凡，還請問尊姓大名。”

    “鄙人姓尹，字子書，單名一浩字，公子稱呼在下子書就可以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尹浩早就猜到了他是伯爵府的人，雖說在京城見到達官貴族的機會很是平常，但黑子那件繡著牛字的上衣還是引來了很多人的側目。

    “在下李醒，是將軍府的贅婿，”李醒根本沒想作任何隱瞞。

    尹浩對他的直言不諱有些驚訝，但也佩服他的坦蕩，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不少“哦，你就是那位最近大家都在稱讚的有情之士，今日一見果然是卓爾不群。”

    有情之士？他差點要笑出聲了，這些個讀書人也真會粉飾，依他的看法，這明明就是個迂腐老頑固嘛，“……沒什麽值得誇讚的，倒是足下天寒地凍的還在這擺攤，更值得敬佩。”

    “也是為了養家糊口，沒辦法的事情，隻怪在下無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隻會寫寫畫畫，一年到頭也沒幾個營生，連累母親跟著粗茶淡飯受苦。”

    尹浩對自己不能讓母親過上好日子而深深自責。

    “小兄弟不必愧疚，來年等考取了功名，再報效父母的養育之恩也不遲。”

    尹子書本來三年前就準備參加應試，哪知道老父親突然辭世，他隻能放棄打算，守孝三年，今年剛好三年之期已過，明年就可參加科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