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的悲傷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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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龍海找來!”

    這是我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再睜眼,是一臉關心的龍海。對他歉意道:“母後還不知道吧?”

    “如果王後知道,這裏的人還會好好地站在這兒?還好你這次頭疾不是很嚴重,藥也吃得及時。我已稟過王上和王後說這幾日正是修煉法術關鍵時刻,暫時不會上朝輔政。”

    “有你在,真好!”

    “明知自己有頭痛的舊疾,還要賭氣喝烈酒。你不想想,萬一這事被王後知道了,別說這一宮的仆人,就連那位經月古國的王子也會受牽連!”

    我疲倦地眨眨眼睛:“下次我會注意了。”

    “你的下次什麽時候兌現過?”

    我附和地笑笑,眼角瞥向門口藍夜的背影。

    “他隻通知我,沒有驚動他人。”龍海會意道。

    “那就好!”

    轉過頭,閉上眼,不去看自己心裏的傷。

    經過昨夜的鬧劇,我想我與他不會再有交集了,既然到了相見不如不見的地步,心下合計著待病好些,便求師父將他帶走。

    在我沉睡的時候,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靜靜地在門口佇立著。

    龍海的坦然,藍夜的深沉。

    “她不知道自己抓傷了你,我希望在她病好之前,你處理好自己的傷口。”

    “不會有人知道昨夜發生的事。”

    “堂堂藍沙國的沒落爵爺肯屈尊做一名侍衛,勇氣可嘉。”還未等藍夜答言,龍海又道,“或許女人在你心中遠遠不及家仇國恨重要。”

    “看來你已知我此行目的。藍夜雖說家勢沒落,但決不會要靠女人複國。何況我相信我的能力。”

    “自信固然重要,但要是別有用心的自信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藍夜抬眼望東方緩緩而升的太陽,和暖的日光射在我的寢宮上,柔美,端莊。一縷縷光亮順著微開的門縫,裝飾著內殿,或許,也添滿了藍夜的心。他回過頭,望著龍海,一字一句道:“我愛她,從第一眼見她就愛上她。可是,當我知道她是公主時,我隻能將這份愛深埋。我知道我和她不會有將來,你放心,我隻會將她放在心上,不會傷害她半分。”

    “小惜身份特殊且敏感,她隻會同入贅王朝的男人共度一生。如果你一心隻想複國的話,我希望你繼續以這種方式對她,隻到你三個月期限結束。”

    “看來師父對你真是不錯,竟然會告訴你那麽多關於我的事。”

    “在禳法節上奪魁;在公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給她做三個月侍衛,並且保證不會愛上公主;通過將軍雪林的上古結界。如果這三條你都做到了,祭老師就會勸王上派兵幫助你複國。”

    “是!”

    “我想祭老師如此安排,是要考驗你在法術、權利美色及勇氣麵前的表現。這個賭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你一身的修為奪魁自不在話下,為複國隱藏一份感情也能做到,可是將軍雪林的上古結界卻不是任誰都能闖入的。即便僥幸讓你都過關了,祭老師也隻是盡勸說的義務,而無必勝的把握讓國主出兵。”

    “不試就一定不會有機會,隻有試了才會有成功的可能。”

    “話又說回,老師既然肯為你傾囊授藝,對你必是另眼相待。我想借兵一事會成功!”

    “借你吉言。”

    “我也是有私心的,你早些離開,小惜的痛苦便會少些。”

    “所謂有舍才有得。”

    “小惜是天之驕女,從未受過挫。她怕沒你這份心得。”

    “我會離她遠些。”

    “小惜若耍起脾氣,剩下的兩月有的你受了。”

    藍夜翹起嘴角,低垂眼瞼:“隻要她心中好受,我便好過。”

    早晨的風伴著暖日,透過紗窗,吹到我的床上。

    熟睡的我。一夜無夢。

    ---------

    我是逞強、任性的女孩,身體稍好些便嚷著龍海帶我去驛館找拓言踏青。

    拓言一身月白錦服,人顯得更儒雅清俊,腳下是我們紫沙特產的平底馬靴。見我注意他的馬靴,他展顏一笑,道:“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入鄉隨俗?”他的牙齒很白,沒注意藍夜笑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般開朗,沒機心?

    “如果你下次用我們紫沙國的紫絹束冠,我想會更像紫沙人了。”

    他回我一臉燦爛:“我記下了!”

    馬上的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畫軸遞過來:“與你相見後第二日就準備送給你了,你的侍衛說你在內殿練功,不能打擾。”

    接過畫軸,輕輕展開,是一幅七蓮圖。七支紅蓮在陽光照耀下有如朵朵火蓮,迎空膜拜,仿若空中正有佛樂接引,可化身佛台。日前因愛不遂產生的怒火漸漸平息,似有清泉醍醐灌頂,人頓時清爽了許多。畫的左側赫然是三師父的紫蓮kè zhāng。

    “若幹年前,一位苦行僧送給我的,說他日我可以轉贈與我有緣的人。”

    回頭望一眼龍海,道:“冥冥之中,三師父總是和我們在一起!”

    “你惦記他的心比我這個做兒子的還甚。”

    我回頭感激地對拓言道:“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好好回贈你的。”

    “我不是為活命來求公主的嗎?”馬蹄輕踏,路邊風景秀美。

    “你雖落魄,也仍是一國王子,在王位權貴麵前,少有人像你這般逃命似地離開國家,尋找棲息。完全不想借兵奪位。”

    “一個虛位的爭奪會使多少百姓遭殃?”

    “王權名利,向來是高高在上,需要百姓用生命來拱托的。自古不變的道理豈會因你而改?”

    “所以我天生不適合做強者。”

    “王室裏的慈悲心,不是慈悲,是悲哀。”我望著拓言勸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自小接受的便是一國之主應該有的態度與信仰。我就不同,我喜歡遊曆山水,品人生真樣。”拓言也不與我爭辯。

    “你大哥明知你無心王位卻還對你趕盡殺絕。”龍海插言道。

    “或許這才是權利的本質。”我解釋道。

    “幸好我遇到了你們,你們又肯出手救我。”拓言笑道,絲毫未將未來可能發生的不測放在心上。

    “你以質子之名而來,所以以經月古國的國力,我想你大哥不敢發兵犯境,但也許他會派人暗殺你!”龍海道出拓言的前景。

    “我雖不像龍騎士般武藝高超,但自保還不成問題,何況我一直住在驛館,輕易不外出。我想時間久了,大哥想通了,會允我回國的。”

    “我與你大哥曾在王孫會見過,那時我就在想經月古國怎麽選了這麽一位王儲?他可不會是位仁德之主,你倒天真。”我又與龍海相視一眼道,“你看到了,老說有時我的想法單純不現實,現在你麵前就有一位比我還不如。”

    龍海兀自搖頭,笑道:“怪不得你身體剛一見好,就嚷著要與拓言王子踏青,原來是秉性相投。”

    “怎麽公主身體有恙?”他倒是一臉的關心,讓我想起宮殿門口那位冰雕,可曾關心過我?不覺又怪自己沒來由的老是想起他。

    “沒事,隻是些微著涼,無礙了。”

    說話間,已行至相思湖畔。看著湖邊浣衣女的嬌羞與湖麵上情郎的柔情蜜意,心中不免酸楚。

    “怎麽選了這個地方?”我回答看向龍海道。

    龍海哼了一聲,回我道:“好像是你帶的路啊!”

    原來一直心不在焉的人是我。

    回宮便被告之薑嫣被母後喚去多時,眾人皆擔心是不是我舊疾複發之事被母後知道,薑嫣若被罰,他們也不會幸免。一個個提心吊膽在大殿裏或交頭接耳或低頭歎息。

    “哈,想不到辦法自救,為什麽不求求我呢?”我翹著腿,一副悠哉的樣子。

    “就怕最後一個挨訓的人是公主您啊!”有跟著我年頭久的侍衛大膽道。

    “膽小鬼,待薑嫣回來,若真是為我生病一事,我自會跟母後說個明白,不會搭上你們!”

    “那可是多謝公主了。”

    “你們啊,撇清了自己就不管本公主啊!好歹也先安慰我幾句啊!”我笑著說道。眼見著薑嫣的身影閃現在門口,瞥見後麵沒有大殿的宮人跟著,心知事情不大。

    “母後喚你何事?你要不說個明白,你這一幹兄弟姐妹心可落不下啊!”

    薑嫣抿嘴一笑,嗔著眾人道:“早些時候也沒見你們對公主的終身大事這麽上心啊?”

    一聽不是我生病之事,眾人長“籲”一口氣。

    “我的終身大事?”

    “王後聽說你與拓言王子相談甚歡,且相邀踏青。就喚奴婢問個清楚。”

    “你怎麽答的?”

    “奴婢稟過王後說公主是對經月古國風土人情感興趣才會宴請王子,至於踏青一說純粹是公主想盡地主之誼,目前還看不出公主對王子有青睞的苗頭!奴婢這樣答,公主可滿意?”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不枉我破格提拔你做我公主殿的女倌,甚得我心!”

    薑嫣身子一福:“謝公主誇獎,要是俸祿裏多些賞賜奴婢更會感激涕零的!”

    我又是一笑:“準了!”

    自從四年前薑嫣入我公主殿,公主殿便多了許多笑聲。大多時她都能揣測到我的心思,會提前為我準備好相應事務,會為我攔擋一切我不喜歡的人事。還有,在公主殿裏她不太把我當做公主,倒像對姐妹般照顧我,偶爾開開我的玩笑,說話也很大膽。在她的帶領下,公主殿裏的宮人們在我麵前也不像從前般沉默膽小。自從她來後,肖女官來公主殿的次數也少了許多。沒了她過分的關懷,公主殿的日子好過從前不知多少倍。正想著,薑嫣上前一步,似有話說。

    “什麽事?”

    “王後好像對這位拓言王子印象不錯!”

    “什麽?”

    “我聽大殿的女倌說王後曾兩次宣王子入宮,詢問細致,包括王子平常愛好、對政事的一些見解。”

    “母後多心了。”

    薑嫣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事?”

    “回公主殿的途中奴婢遇到幹爹了。”

    “嗯?”薑嫣的幹爹,是王殿的內侍總長。

    “他說什麽?”

    “公主,他也是一片好心。”

    “說吧。他與你說的話,怕也是父王允了的。”

    “幹爹說王後如此重視拓言王子是因為他沒有野心,隻要他與公主成親能讓公主誕下子嗣,延續紫沙千秋------”

    “打住!”

    “公主,您生氣了?”薑嫣小心地探問。

    “咳,哪有什麽生氣不生氣的。隻是覺得母後過分關心我的婚姻了。”

    “公主是紫沙的希望,是咱們的天。公主早日大婚誕下王子,延續後代,豈非紫沙之福?”

    “大婚?”我怔住,是啊!我的大婚關係重大。

    他的身影依然在門口駐立。今天是第三十四天,他給我做了三十四天的侍衛,每日裏像一尊不會言語的石雕,冷冷地用背影對著我,漸漸冰封我的心。一顆少女初愛的心就這樣被漠視著。祭老師那兒無論我怎麽求他,他隻搖頭答我不可以將他撤走。連父王母後那兒也破天荒地統一戰線不理我的要求。索性想搬至殿外,卻被告之他會貼身跟隨。真是玩笑。我的愛變成折磨我的利器,一刀一刀刺向我,血卻流在心裏。我與薑嫣的細語他不會聽到。聽到又如何?我在乎他,他何曾在乎過我?我自問沒有得罪過他,他卻似與我有仇。可是初見他時他的神采飛揚怎麽解釋?難道他眼中的愛慕是我一廂情願地看錯了?禳法節上他雖輕輕一瞥,卻分明已是用情。還有祭老師生辰上,他雖低眉參拜,滿眼的欣喜、熾熱。為何第二日就變了臉?任我如何對他,他與我始終保持距離。

    自己多可笑啊!堂堂一國公主為著愛情,弄得茶飯不思,精神不振。骨子裏我期盼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似乎就這樣夭折了。還沒嚐到愛情的甜蜜我就被判了死刑。神女縱有情,襄王總無夢。我與他終是無緣了。我是紫沙未來的王,掌管天下大事。愛情?!風花雪月的故事怎可在我身上演繹?父王母後的愛情豈是人人盼能得之的?我手中握著的是紫沙的輝煌,哪裏會有同歌同簫,共暢江湖的閑情逸致?邊開導自己邊信步走至殿外。

    遠山在夕陽餘暉襯映下,分外美麗。像shǎo fù嬌羞的臉,層層紅暈裏包裹著熾烈的愛。奔放、癡情、還有甜美。我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幸福。我慢慢地閉上眼睛,體味手中的暖意。從指尖傳至手心再至心頭,絲絲縷縷,像在訴說高山與大地間無盡的相思,想要告訴我人間愛之高尚美好。感覺自己渾身被一股暖流包容,不是,似一雙愛撫的手,將溫暖與關懷帶給我。我貪戀著想要抓住它,忽覺一下墜入現實,變得一無所有。

    嗬嗬,世事情與愛不也如此嗎?或許我也該學著包容,而不是自私地想去占有。倘若彼此有情那自另說。可眼下分明是我多情了。世間事該放手時且放手,自己解脫,與他人也不會成為負累。許久,睜開眼,望向藍夜,好些天沒仔細瞧過他了,瘦了許多。

    他如舊,低眉。

    “藍夜!”沒有歇斯底裏,沒有恨意深長。我像在喚一位相識許久的朋友。

    “藍夜!”我又輕喚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