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宮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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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我趴在床上無法入眠。殿中宮人一一在我腦海中掠過,從昔年舊人到初年新人,我竟尋不出一絲異樣。細忖之下暗責自己疏漏,倘若我這公主殿有別國或意圖對紫沙心懷不軌之人安插的眼線耳目的話------想到這兒,我心裏又是一驚,未敢再往下想。陡然想起母後曾不止一次在我麵前提及“辨人”之話,早先更責我沒有澄明通透之心。難道那時我這大殿就不曾安生?母後言語提醒,而我竟一無所知?思慮過多睡意皆無,遂起身踱步至窗邊,看到藍夜的身影卓然不動。

    他呢?他對我這公主殿的守衛是否也如龍海般別無二心?

    正在想著,薑嫣從背後將一件寢衣披在我身上。

    “公主又想事了!小心思慮過重頭疾複發!”

    是啊,隻這一件事便心事重重,昭然臉上,將來比這還複雜困難的事我不知要麵對多少,難道都如今夜般輾轉反側?

    “我沒事的,你去睡吧!”還她一臉欣然。

    “奴婢是怕公主白日裏參拜太廟累到了,所以------”

    “宮人都回來了嗎?”

    “掌燈前奴婢清點過人數了。”

    “那就好。”

    薑嫣,她是我親自挑選的女官,派人查到祖籍,合家大小,驗證無誤後方才啟用。她在我這公主殿扮演的是什麽角色?隨即又笑自己太疑心,仿佛整個大殿裏的人都被披上了“壞人”的外衣。

    “薑嫣,明日我要出宮一趟!”

    “是!”

    “父王母後的生辰賀禮我還沒籌到,私下約了龍侍衛一同前去,本想帶著你一塊去,可若走了,就沒人幫我照看這公主殿了。”

    “公主真是折煞奴婢了,公主的去處奴婢怎敢亂問?將這一幹人等交與奴婢是公主的信任,奴婢的造化。”

    好薑嫣,總是拿捏得當,你可要對得起我這份信任啊。這公主殿的賊子可千萬不要與你有關啊。

    輕輕握住她的手:“待忙完父王母後的壽誕,準你幾天假,與家人相聚。”

    薑嫣跪地叩拜,滿懷感恩:“謝公主!謝公主!”

    宮中製度,除宮中每年例假,事先備案得到允許後方得以見家人外,宮中人長年是與宮外隔絕的。偏偏我又倚重她,每逢年節,她必忙碌。所以這四年來,隻聽聞她家人在宮闈外徘徊,卻未曾見她露麵。想來心中必是哀傷的。

    “我隻道對你們盡了善心,未料卻忽略了親情,年中例假之時心情不好過了吧。”

    “公主對奴婢們的心誰人不稱道?公主體恤宮人,常有賞賜。咱們這公主殿可是人人翹首的地方。”

    不由得一笑:“你總會哄我開心!”

    “奴婢說的是實情,您不記得拓言王子說過?他們經月古國王子公主眾多,每每各殿宮人都會因著各家主子的地位變化而變幻不同嘴臉。主子們暗地裏較勁,宮人們的日子怎會好過?那王子隻因著經常被經月古國的先王讚賞就遭排擠追殺,他是好命得公主收留,可他殿中的侍從們必不會有好運了。”

    “宮廷傾軋,每多見流血,牽連者眾啊。”

    “咱們紫沙國就沒有這等事,所以說您這公主殿是風水寶地。待得公主他日登位,將這公主殿改為王殿,到時候隻怕是趨之若鶩者眾啊。”

    心中笑她盡想著美事,眼中無意地往窗外瞄了一眼。他是藍夜國人,是異族。又是什麽原因讓他千裏迢迢來紫沙?以他一身修為何故甘心做守衛?僅因著祭老師一句磨礪之話?別說我對祭老師心多猜忌,就是外人怕也不信。可是這事是經父王許可的,我也不好多言。

    翌日。

    一身便服收拾得當,出了公主殿,順著偏殿角門,遠遠地望見也是便裝的龍海及三位守衛。

    “昨夜又晚睡了?”

    “看出來了?”

    “若是別事你或許不在意,偏偏冒你之名行惡人之事你最受不得。”

    我一笑道一句識我之人。倒是眼前這三位守衛我都不識。

    “不是龍騎團的人?”

    “黑瘦的旋風、精悍的石驍、娃娃臉的袁笑。”

    “都有特點,倒是好記。”

    “他們是巫老師的記名徒弟,隻是一直由我授藝。今趟差便將他們帶了出來。一來臉生不怕人識,再則身邊人安全!”

    “原來師長們都各自收徒了。又何苦相瞞呢?”我小聲自語了句。龍海裝作沒聽見,給三人介紹起我。

    娃娃臉的袁笑又是作揖,又是行禮,口口聲聲喚我“師姐”。其他倆人也跟著叫開了。

    “哼,單單是因為我入門早,才貪了師姐之名,這可不是我強迫你們的。還有一點,這稱呼我勉強受著,沒有見麵禮的。”宮裏還有一位祭老師的所謂徒兒,是否也要叫我一聲“師姐”啊?

    他仨人倒不介意,搶著為我牽過馬匹,見我上馬之後。仨人分前中後將我保護起來,我和龍海並排騎馬緩行。

    “巫老師收他們隻是個由頭,他是想我們身邊多幾個可靠的人,行事也方便!”龍海有心為巫老師解釋。

    “他隻做他認為對的事,或者是母後認為對的事。譬如此事,看他們的身量,在你身邊也有幾年了。你對我竟也瞞得緊了。”

    “事出有因才對你有所隱瞞。前幾年王上王後念你年幼不忍你參與宮廷爭鬥,所以對你身邊的人追究封殺向來隻是秘密進行。隻是這次之事矛頭直指薑嫣,因著你與她的關係我才私下告之,想你親自來查訪處理此事。”

    我一愣,心中最怕的事還是來了。

    “這麽說我宮中前些年遣散出宮的宮人沒幾人得到善終了?還有,你說今次事有關薑嫣,牽連可廣?”

    “太廟節時在宮中有些細節不便敘說。其實已掌握證據是與她家人有關,至於是否跟她有關還未查證。”

    “她進宮四年從未見過家人!”我解釋道。

    “小惜!”他頓了一下,方道,“一個人若想做些事是不必親自露麵的。以她之位怎會沒有耳目親信?我現在不是擔心她家人借名斂財之事,我是怕就連薑嫣都是為人做事!擔心他們會伺機而動,對你不利。”

    “我的公主殿何時成了戰場?”

    “自古王家,何時曾肅靜過?”

    “你倒比我看得開!”

    “多年見慣這流血掉頭之凶險了。”

    多年?他不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嗎?難道?是啊,或許在我不經意間我身邊就有人頃刻喪命。甚至有可能,上一刻還在我的公主殿裏謹言慎行,下一刻便被繩索鐐銬終身。隻是我不知罷了。我一直以為這世上最安全幸福的公主殿,原來竟如此可怕!我的龍騎團,是否也個個血腥滿手?

    “這紫沙國的哪一座城府不曾沾染鮮血?”

    我回頭,他竟讀到我的心思?

    “走吧!”他催馬道。

    出離京都,傍晚時分到達目的地。

    我們去的這個地方是紫沙最古老的城府——沙城。

    曾聽巫老師講過,沙城原本叫“殺城”,千餘年前此地因匪禍連年,又逢莊稼無收,所以百姓紛紛揭竿,一時峰火狼煙,死傷無數。當時人人談“殺城”而色變。後來,當時的祭門門主素雪幾經斡旋,在此敦督三年重建此城,百姓以“殺”諧音將此城喚為“沙城”。

    城門前,微風掠過,仿佛還能感受當年素雪的一腔報國愛民心。

    依龍海言,轉進一家酒樓稍作歇息。

    千餘年過去,素雪已不在,但這裏家家戶戶都供奉她的塑像。或許因為當年她的英勇無畏才使得沙城百姓對祭門一直奉若神靈。我身處的這家酒樓的招牌據說也是當年素雪所題。小憩之餘從來往人口中充分感受到當地民風淳樸。

    “這兒就是薑嫣的故鄉了。她曾不止一次跟我提過沙城的美麗和風采。沙城是她夢裏最美的景致。”

    “這幾年你對她越來越倚重了。”

    望著杯中酒,我似在為自己解釋,又似在自語:“豔羨母後有肖女官一生追隨,心裏總想有一個得力的女伴。天可憐見,讓我遇到薑嫣。當時我也派人多方查證才許她入宮,直至今日我從未懷疑過她。”

    “隻怕要失望了。”

    “四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長,卻總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倘若沒有這次之事,薑嫣在宮中表現何曾讓人說過一個‘不’字?”

    “小惜,你愛惜薑嫣之心我明了,可是一個人若太完美,不也可疑嗎?”

    “那麽你呢?”我抬起頭,目視著他。

    他欲言又止,低頭,複抬頭:“此處人眾吵雜,還是先找家客棧安頓下吧。”

    食罷,龍海邀我去沙城祭門。袁笑三人遠遠地在身後跟著。

    龍海邊行邊給我介紹起沙城祭門:“沙城祭門地處沙城中心,這裏每日繁華喧鬧,尤其上夜,景色猶美。”

    “怕是你們男人口中的靡靡之音猶美吧?”

    “煙花之處既然有,自少不得男人踏入。進與不進,視人而定。我說的上夜,可不是你口中之地。難道薑嫣沒跟你說過?當年素雪在此處設一幻境,一到上夜便幻出,至次日晨消失。”

    “良辰美景?”我有些激動。豈用薑嫣複述?天下何人不知今日沙城的繁華多半是因為“良辰美景”招徠而至?

    “對!”

    良辰美景,每至入夜時分,便會在城中心的祭門出現。這裏並無真實之景,卻能將人心中所念所想幻化成真。比如想得佳妻美眷者、想要家財萬貫者、想要成為江湖仁義俠客者、在這裏都會被實現。在這裏善念及正義被無限擴大,而惡念則會消失無蹤。

    “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能讓人人夢中願望成真?”

    龍海一笑,答道:“素雪是祭門門主。根據祭門規定,凡繼位門主者都會修習祭術,這是種能改變大自然的法術,而這區區的入夢術我想對她隻是小菜一碟吧。”

    我恍然大悟:“是了,是入夢術。能造出一個幻境讓人休憩之餘得償所願,未嚐不是一種撫民的良策。而這素雪的法術怕是你我望塵莫及的了。”

    “想知道和她的差距,那就走進她的幻境中去。你我皆修習過入夢術,兩廂比較就知道差在哪兒,差多少了。”龍海指著椅子笑道。

    看進入的人已紛紛找到椅子落座,便點頭應允,和他相挨著坐下。袁笑三人則坐到我們對麵。

    “感覺怎麽樣?”待我坐好,龍海問道。

    我不好意思道:“明知這把椅子也是幻化出來的,卻找不到幻化之點,慚愧!”

    “我曾到過此處,那時我是懷著較量、探求之心而來的。也如你這般找尋破點,可連著試了幾個晚上,仍是一無所獲。我隻怨自己修行太淺,竟勘不破一把椅子。”

    “後來呢?”

    龍海一笑,道:“我便白日裏來查。”

    “查到了?是怎麽回事?”我急問道。

    龍海故作神秘地瞅瞅左右,壓低了聲音道:“這兒原本就有些椅子,素雪隻要對著其中一把施術,要它無限疊加,那麽來這兒的人就不會空站著了。”

    “幻點竟然是一把真實存在的椅子?無限疊加!椅子疊加,房屋疊加,甚至時間空間都在疊加!”

    “是!咱們學的幻術從來都是憑空幻化,因著某個虛幻的點做無限變化。卻都是虛無不長存的。可是,這位素雪門主的法術造詣,包括想法,都高人一等。且長長久久地存在著!”龍海表現出少有的激動。看得出他對這位前輩無比敬佩、崇拜。

    “我想即使是祭老師,也不見得能破了她的入夢術!”

    “祭門雖非素雪而創,卻因她而光大。紫沙的百姓對她視若神明!”

    “可惜,紫沙對於這位門主的詳情記載甚少。連她的武功法術的樣本都沒有,想拿來參詳都不可能。”

    “不過沙城倒是有一個關於她的節日。”

    “這我知道,是每年臘月初二的‘素雪節’嘛。沙城百姓為了紀念她的大義及英勇,特地以她的生辰為節,年年緬懷。”

    “做人當如斯!”

    龍海輕輕合攏雙眼:“不知今日入夢,能否見到她老人家?”

    依著他的樣子,也輕闔雙目,身體微微下滑,找一個舒服的姿勢,雙手交差搭在小腹上。漸覺似有音樂傳來,意識漸恍。用僅存的一點清醒接下龍海剛才的問話:“她若入了我的夢,怎會再到你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