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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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源徑直將我們帶到他的庭院,安置妥當之後,家丁來請,說是薑家老爺要宴請我們。

    薑源的庭院位於薑宅西側,略偏但安靜。東廂據說是薑家繼子薑淞居所,與西側的雅致相比,薑淞的庭院富麗精美。正房是薑老爺及其夫人的住宅。從薑源口中聽到他與姐姐薑嫣乃一母同胞,因其母早亡,其父後娶,後身體多病,故薑家如今主母主事。薑源隻管每日拿著錢財揮霍度日。

    “正房六間,靠西的兩間是留給姐姐的。”說起姐姐,薑源一臉的掛念。

    “來了大半日,為何沒見你姐姐?”屈朗問道。

    我一愣,他竟不知薑嫣已入宮四年了?

    “屈大哥,你不知姐姐現在是國公主的貼身女倌?”

    屈朗直直地望著薑源,好半天沒緩過神來:“她進宮了?”

    “姐姐在禳法節上被公主挑中,跟隨左右,不然,薑家這偌大的家產是怎麽得來的?”

    “源兒這話可就錯了。薑家能有一位與王室沾上邊的人固是可喜,可我們也不會拿著這恩典來換取榮華。薑家能有今天還不是你大哥辛苦掙來的?”薑家夫人珠環玉佩,叮當清脆。錦服綾羅,光彩耀人。

    “娘!”薑源低頭不語,似是極怕這繼母。

    “屈公子,嫣兒如今是國公主的侍女,也是這丫頭的造化,王宮的內侍總長認她做了幹女兒。我聽說王上曾親允會給嫣兒指一戶達官貴族。以後怕是不會回這沙城了。”

    這薑夫人這謊言說得有模有樣,聽得我竟也有些信了。難道這薑家不知屈朗的身份?

    正思忖間,裏間跑出丫鬟:“夫人,老爺說請客人們入席吧。”

    “知道了。”

    薑夫人瞬時眉眼堆笑:“幾位貴客快請,快請!”

    我身子一激靈:“好冷”。這女人,臉變得也太快了吧。真是演戲的高手。

    廳內,憔悴的薑老爺已居中落座,旁邊是悉心照料他的大公子薑淞,薑源挨著大哥坐下。屈朗挨著薑源,依次是龍海、旋風、石驍、袁笑、我,我挨著薑夫人。薑夫人親熱地拉著我的手坐下,眼角不斷地瞄向我鬢角的九品紫蓮。我附和著她的熱情。薑家座次如此安排,看來隻是當做一場家宴。否則,別說我們的身份,單是屈朗的身份都夠坐主席的了。

    “你們是嫣兒的朋友?”老爺子明顯身體太虛,說起來話軟綿綿地。

    屈朗起身問好:“世伯是不記得我了,四年前我在府上養過傷,曾住過半載!”

    “怎會不記得,屈朗嘛!記得記得!”看樣子老爺子對屈朗印象極好,麵露笑容不斷地點頭。“嫣兒命不好啊,入宮被牽絆,想見一麵都不可能啊!”老爺子觸景傷情,一時間老淚縱橫。我在一旁竟也忍不住跟著掉淚。心道:“人家的女兒做了我的侍女,竟是天涯相隔。今日就當是代薑嫣陪老人家哭一回吧。”

    老爺子這才注意到我,“你這女娃兒倒是可人,可惜嫣兒不在。不然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嫣兒開朗好交朋友啊!”

    “老爺,莫要老叨念這些了,若是想大xiǎo jiě,席後咱們再寫封訴訴想念。再說已經開席了,客人們都餓了!”薑夫人熱情地張羅著。

    忽然------

    是mí xiāng!雖然極淡,掩蓋在姻脂香粉中,但我還是聞出來了,是天芋mí xiāng。

    巫老師曾教過天芋mí xiāng本是祭門女派弟子防身之物,遇敵不支時可施放出,使對方神智暫失,可趁機逃脫。但因其含有劇毒每每不敢多派發。沒想到這薑夫人竟然會有天芋mí xiāng,現在看來薑老爺多半是年積月久中了此毒才致神形俱疲。好個歹毒的女人,竟用此毒害人。怪不得她一直注意我的九品紫蓮。母後曾說過,紫蓮可解百毒,解天芋mí xiāng之毒自不在話下。隻這薑夫人用mí xiāng害人,又識九品紫蓮,而她的身份竟是薑家繼母?

    薑淞殷切地為父親夾菜,叮囑父親忌辛辣,好一副孝親圖。從他身上竟尋不出半點其母口中所述獨擋一麵,運籌帷幄,將家族生意打理地井井有條的厲害來。再看薑源,全無白天初見時的精明樣,自顧低頭吃菜。薑家,富麗堂皇、家仆成眾,卻為何沒有快樂?不管是主母的熱情,還是大公子的孝道,小公子的彬彬有禮,都給人作假的感覺。這薑家內裏外裏,透著古怪。既各懷心事,這萬貫家財是如何聚斂?是生財有道,還是暴斂民脂?薑嫣是否知情,是否參與其中?

    吃罷晚飯,我一人獨坐在西廂房葡萄架下麵的秋千上,悠哉地蕩著,看高牆外懸掛的夕陽。餘暉柔美,照在我身上,說不出的舒服。我將手自然垂下,任秋千自在地輕晃,閉上雙眼,享受今日太陽最後的餘溫。

    “家裏好久沒這麽溫暖了!”

    睜開眼,葡萄架那頭,薑源倚著回廊樁,衝我微笑。

    “你真會說笑,你們薑家一方巨富,你又是父母兄長的掌上明珠。生在這樣的大家庭裏,難道你不是最幸福的那個嗎?怎會少了溫暖?”

    他望著隻剩下半圓的夕陽,感傷道:“人都說‘高床暖枕溫柔鄉’,對我來說卻是惡夢!”

    “想不到你這精明的人竟也會柔情傷感。隻是這話,從你薑家少爺口中說出,越發做作,讓人不信了!”我躍下秋千,欲回房間。

    他搶先一步,將我攔下。我不知他要做什麽,仰起頭,正視他:“你要做什麽?”

    他忽地一歎道:“夜裏沒事,不要外出,這宅子不安生。”說罷,轉身離去。

    “真是怪人!”我自語道。

    “這怪人對你倒是格外用心!”龍海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可曾有收獲?”我歪著頭。

    “這西街整個建築群都是薑家的,以這主宅為中心,向外擴展六圓圈,每個圓圈內設有三個結界,也就是說這條街上有十八個結界,未免打草驚蛇,我沒讓他們動手解破。這薑家,真是古怪,根本不是良善人家。”

    “敵我身份未明,還是小心為好。那薑家主母對我這九品紫蓮動了心思,我怕晚上不安生。”

    “用不用提前預防?”

    “不用,陪他們玩一玩。”

    “我可不敢放手讓你玩,今夜還是讓袁笑與你換房間吧。”

    “知道了。我在這秋千架下坐了半天,也沒見屈朗露麵,不知他在屋內做什麽?”

    “石驍會盯著他!”

    “薑嫣在宮中,月月俸銀都謹小慎微地藏著,就怕一個閃失丟了去。也不知是真的在乎,還是做給我看的!”

    “如果你沒見過薑家大宅,你會以為薑嫣是騙你的嗎?在你見識了薑家的富有之後,你認為薑嫣待你可是真心?”

    我望向龍海,低語道:“我不知!”

    “我待人的原則是這樣:給他千百條騙我的理由,隻要有一條是真的,他就是我的朋友!”

    我笑道:“所以你的錢財疏散得最快!每每到發俸銀時,等著騙你的人排著隊呢!”

    他也是一樂:“可他們也確是我的朋友,隻要龍海有事,一句話,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

    “哥哥,這句話也是騙你的千百條理由之一!”

    龍海臉色一正,道:“天下人騙我我不在乎,隻要你不騙我我就開心!”

    “傻哥哥,晚宴上酒喝多了吧?”我嗔道。

    至夜躺在床上,看窗外月朗星稀。想起此行出宮的借口:要為父王母後的生辰準備禮物。現在離京已有數日,薑家的事還沒有眉目。父王母後的賀禮更沒著落。翻來覆去,久不能眠。窗前忽有黑影閃過。

    果然動手了。

    輕聲躡腳,稍開門縫。看剛才身影不是武功高手,但我怕的是用毒高手,譬如薑夫人。

    透著月光瞅著我的房間裏袁笑將黑影人一腳踢出,緊跟著他也追出來,將黑影人踩在腳下,扯去蒙巾,赫然是薑源的護衛。響聲驚動院子,燈燭點亮。除正房外,東西兩廂人紛紛出門觀望。薑源靜靜地站在房門口,恍惚覺得他一直都在。

    “袁公子,沒傷著吧?”薑源客氣地詢問著。

    袁笑笑道:“你的護衛躺在我的腳下,我會有事嗎?”

    “家丁不懂事,打擾各位休息了--------如果沒事我睡去了!”說罷轉身回房。

    “喂,他怎麽辦?”袁笑望著薑源道。屋內沒人搭腔。

    “來人,把他押到我屋裏,我要問話!”披著寢衣的薑淞站在門口道。

    立即有家丁上前抓著護衛進了薑淞的房間。薑淞轉身也進了屋,竟不給我們半句交待。

    第二日,關於昨晚之事沒人再提及,那個護衛我也沒再見過。整件事就好像沒發生一樣。依我的性子要找薑家問個清楚,卻被龍海攔下:“問與不問,都不會得到你想知道的。”

    吃過早飯,龍海去了州衙,袁笑三兄弟被派出。留我一人便借故跟著薑源和屈朗遊沙城綠堤。

    十裏長堤,楊柳依依,和風舞葉,別是一番飄逸。

    “離開沙城四年多,唯一沒變的便是這綠堤。”屈朗歎道。

    “大哥雖在沙城住了半載,卻隻識這綠柳沙堤!”

    “當年我傷勢太重,若不是家中父母催促,我也不致提前離開。”

    “是啊,你若不走,姐姐也不會因為想你而去王都繼而參加禳法節,機緣巧合,讓她做了公主的侍女。”

    “四年了,你都十四歲了,快chéng rén了。”屈朗撫摸薑源的頭,一臉寵愛。

    “大哥現在在做什麽?為何這四年都沒有消息?”

    “唉,當年家裏有一樁大生意要談,我便隨父同行,結果陷入其中,忙忙碌碌總不得空。”

    “大哥就不怕姐姐許了人家?”

    “當年我離開你家之時已與她說明,她若嫁人我不反對,但若能等我,我定不負她。奈何我總被事絆,苦無機會來尋她。”

    他竟與薑嫣訂過終身?

    想著宮內盡其能服侍我的薑嫣,低眉時的寡淡,靜處時的和恬。她的心在何處?是否也想著有朝一日與他再見,是否也希望自己能不負他?而我四年來竟不知她還有一位訂過終身的男兒!屈朗啊屈朗,你既然心有所屬又何苦呈畫參選駙馬?薑嫣若知自己心上人是公主擇婿人選,心中該是何種感受?

    “你姐姐既在宮中,我自會想辦法找到她!”屈朗一臉幸福的笑意。

    “家裏說王上會為姐姐指婚!”

    “你姐姐是公主殿的侍女,王上日理萬機怎會注意到她。內侍總長斷不敢為了一樁婚事求到王上那兒去。你繼母如此說是想揚你們薑家的臉。瞧你們家今日的富足,想來真是借了你姐姐不少名聲!”

    薑源聽到這兒,轉回頭,掃視身後的隨從,一臉凝重。

    屈朗見狀很有默契地拉住薑源的手,道:“重逢至今,總是不得空好好聚聚,不如今日找個好地方喝個痛快吧!”

    “好!”

    兄弟二人拉著手快步離去,留下一眾家人與我。

    不知所措的家人忙欲追趕,被我伸手攔下:“人家兩兄弟敘舊,你們摻和什麽?回吧,我也找地兒玩去!”

    午時回至薑家,薑夫人正坐我的房間裏。

    “龍姑娘!”她的聲音甜得讓我發膩,“龍姑娘今日玩得可開心?”

    我上下打量著她:“薑夫人還是那麽光鮮照人啊!瞧著與薑家老爺似差了一個輩分。”

    她“咯咯”笑著並不在乎我的話,上前抓住我的手,急盡熱情。

    “薑夫人有事?”

    “玩了一上午累了吧!來人啊,上茶!”

    “謝謝夫人!”我點頭致謝,瞧著她的一舉一動。說實話,我不擔心跟武功高強的人在一起,唯怕用毒,奈何麵前坐的這位便是個中高手。如此高手,居“繼母”之位多年,定是有所圖了。她殷勤地端過茶杯,為我遞上。我瞧得清楚,她與我一碰一觸之間,杯蓋輕啟,早有粉末落入杯中。正想著要不要陪她唱這出戲,門外腳步聲起,薑源與屈朗走進來。

    “娘!”“夫人!”

    “你二人與龍姑娘一同出門,反倒落下她一人。源兒切不可再怠慢客人了。”

    “是。方才從前院來,縣丞大人來訪,大哥請您過去。”薑源低眉道。

    薑夫人眉頭一皺,繼又舒展,笑道:“源兒,我本欲和龍姑娘嘮嘮家常,現在既然縣丞大人來了,我要去前廳和你大哥一同接待,你就陪陪龍姑娘吧!”

    “是!”

    薑夫人對我笑意連連,玉步輕搖地走出房間。

    “源少爺,你這位繼母真是年輕啊!”

    “來人啊,龍姑娘的茶涼了,上杯新的。”仆人上完茶離去後,他謹慎地將門關上。

    我穩坐在椅子上,嬉笑地看著薑源。覺得他故作老成的樣子很可笑。

    “龍姑娘!”屈朗開口說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們來薑家為了何事?”

    我假裝一愣:“何事?我們隻是來沙城遊玩的,來薑家可是源少爺邀請的啊。如果源少爺現在覺著不便,可以直說,咱們兄妹還是有去處的。”我瞪大眼睛,一臉無辜。

    “天下的緣分沒有那麽巧合的。”屈朗深遂地望了我一眼,“今日我在州衙看到你的兄長了!”

    “那又怎樣?”

    我“哼”地一笑:“那屈公子去州衙是為了什麽,探親訪友?”屈朗忽地站起身來,敵視著我。

    “薑少爺,這就是你們家的待客之道?”

    薑源緊緊地盯著我:“你們究竟是做什麽的?來薑家有何目的?”

    “薑少爺,你覺得我們來薑家這兩天,是我們行了不義之舉,還是你們薑家行事詭異?說起目的來,不知昨日的家丁來我房間是為了什麽目的?還是說你們薑家真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怕人知道?”

    薑源立時無語,望著屈朗。

    “薑少爺,你與屈公子幾年未見,怎知他仍是你舊日摯友?”

    “你這巧簧,倒逞起挑撥之計了。”屈朗緊盯著我,生怕我跑掉似的。

    門口,龍海的腳步聲響起,門被推開,屈朗謹慎地望去。

    “我哥哥回來了,有什麽事你可以直接問他。”

    “屈兄,怎麽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哥哥,屈公子今日在州衙遇見了你,疑心咱們的身份。正對mèi mèi逼供呢?你若再晚些回來,隻怕我要遭殃了。”

    龍海哈哈一樂:“想做大生意,如果沒有官家做後盾,怎麽能行。薑家難道不是?”

    “家中生意多在大哥手中,小弟對這生意場上的事從不過問。”

    “屈兄,咱們兄妹無非是想借著官家斂點小財,屈兄若疑心或不恥,咱們也不便打攪,mèi mèi,咱們走吧!”

    我依言起身。薑源攔住我道:“我沒有懷疑你!”

    看著他真誠的表情覺得好笑:“薑少爺,你們家這潭水太深,不適合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