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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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花苑裏,蓮花盛放,六月裏的蓮花徜徉在蓮池中,隨風舞動,粉的花綠的葉,彼此相挨,親近和美。
有宮女稟告龍海、拓言及藍夜求見。遂命人將他三人引至花苑。
“六月終於到了,可以見滿池清荷出泥淖,難怪又將六月喚作荷月了。”我開口道。
幾人圍坐在苑中假山涼亭中,自斟茶飲。
“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又有六月叫做暑月之說。”拓言接道。
“你們三人約我可有事?”
“我接到旨令命我協助公主打理家叔與肖女官大婚事宜,正巧拓言王子在府中,便相邀一同入宮,恰在宮門前遇見正在等待王命的藍公子。便就都一道來了。”
“昨日還五人同飲,今日便少了一人。”我歎道。
“公主是嫌我小家氣了?我已請過屈公子了,將軍府中說屈公子昨夜酒醉出城,至今未歸。”龍海道。
他輾轉多國之間,曆經千難萬險回歸時眼見的竟是心上人被誅滿門,苦求無果後其心境淒涼可想而知。
“早朝時龍騎團亦接到旨令,從即日起龍騎團會駐守公主殿,第一批騎士再有半個時辰就會進駐,替守現有值護。還有,會在公主殿增設步衛,設名龍值衛,與龍騎團共守公主殿。”
看來昨夜父王與幾位大臣商議的要事是與我有關了。我的一夜沉眠原來是父王思慮愛護之果。
“怎麽想著換值護了?”我隨口道。
“也不是臨時起意,年前國主便已下過口禦,籌劃半年今方成。”
“以後我的一言一行就都在你眼中了。”
“這是公主的大殿,卑職豈敢僭越?”
“旨意下了?升了你的品階吧?”
“旨意是早朝後傳至府中的,我還沒來得及進宮叩謝。”
我暗暗點頭,見拓言一臉喜悅,問道:“王子也有好事?”
“王兄發來國書,坦言要與紫沙修好,不日將迎我回國。”
“真是喜事啊,當飲一大杯。”
“王兄允我自由,不限我歸國之期。我知這是王上從中斡旋之果。如今我也不用整日躲在驛館了。公主有時間,咱們可以相邀遊玩。”
“好!父王壽筵將至,真是好事連連。那麽藍夜,你呢?可曾有旨意……”
“我得到的答複隻有再議!”
母後不允我插手借兵之事,我不好明裏向著他,此時“再議”已是再明白不過的婉拒。可口中卻不能打擊他:“借兵一事,貴國可曾多派人馬,多方求助?”
“接連接到母親幾封家書,皆不順暢。當今藍沙國主得知我借兵一事,已派刺客對我母親連番暗害,要不是有師父的法術,隻怕母親現在已凶多吉少。”當著龍海與拓言的麵我不便太過親近,隻言語象征性地安慰幾句。
“聽說王上已將友邦進賀及相關事宜交予公主處理?”龍海轉移話題問道。
“此差事雖說有趣,但人多事雜,要多勞煩龍少為我值守宮殿了。”
“哈,這是龍騎團的殊榮!”
“今日初三,還有幾日便是壽筵日,普天同慶,公主可曾選好壽禮?”拓言問道。
我“嘿嘿”幾聲,不好意思道:“慚愧,慚愧。父母壽辰,我這做女兒竟無禮無賀,此時還與各位逍遙飲茶。有愧有愧啊!”我邊說著邊用右手拂袖掩麵將身子左側半傾,邊搖著頭自責。
“公主近日勞頓,此事未能周全,王上王後也不會見怪的。”拓言倒會為我解脫。
我剛要放下衣袖,與我相挨而坐的藍夜突然伸手在桌下輕輕握住我的左手,不肯放開。我羞紅滿麵,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龍海見我異狀剛要言語,忽有值護來稟龍騎團已奉命列隊殿前,恰驛館中有人來報經月古國使節求見王子。龍海與拓言一同離開。走不多遠,二人低語幾句後均回頭瞧向我們,我一驚頭一低不知所措。直到兩人走遠我才驚醒過來欲將手抽出,嗔道:“你這般莽撞,定是讓他們瞧出端倪了。”
“你我真心喜歡,讓別人瞧出又怎樣?”
“你如今身份敏感,再如此行事,會被有心人拿去渲染,若被父王聽到,怕對借兵一事有阻。”
“如今你覺得借兵一事還會有轉機嗎?”
“我會從中斡旋,但你要給我時間。”
“這更出離我的本意。我隻盼著此事與你遠些,不想讓你我之情參雜這些硝煙戰事。”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覺得這獨善與兼濟哪個更適合我?”
藍夜明了地一笑,這才解釋道:“剛才我聽著他二人眉眼俱笑的模樣,就覺得自己可憐,越發地責怪自己無能。”
“難道牽著我的手就能證明你不可憐了?”
“至少你手心的溫度能溫暖我心,讓我知道異域他邦,我不是孤身一人。”
“宮中女官大婚,母後為她在宮外定製了紫金冠,估計這幾日會稟告要求查驗,你可有時間陪我走這一遭?”
“那可是換作我眉眼俱笑了。”
看他終於開懷的模樣我的心也跟著輕鬆了許多。
我身體未完全複原,前日喝酒之事被母後稍稍責怪了幾句,還囑咐女官看護我,不可在外做長時間逗留。所以眼下隻好靜坐內殿,趴在窗邊看龍海將一撥一撥值護調來遣去。
昨夜大雨,將公主殿洗刷如新,坐在窗邊,嗅著窗外花香,渾身舒爽。
“公主,肖女官求見。”
“肖女官來這兒你們也稟告?直接讓她進來不就是了?”
“是!”
“放眼整座公主殿,隻奴婢有此殊榮,奴婢真是受寵若驚啊!”肖女官手捧錦盒,邁著碎步走進來。
“若別人說這話我信,肖女官可是追隨母後多年的人,近朱者赤,肖女官的功力可不是平常人比得了的。”
“奴婢奉命已為公主趕製這套雲錦,公主且試試?”
“是母後說的那件山川地理裙?”
“是!包括中衣,外裙。”
中衣是黃白雲錦裁就,入袖清涼。外裙是薄如蟬翼的淡紫天錦,整幅山川地理圖織就,銀絲鑲邊,金盤扣碼遍裙擺。中腰一條大紅的束絹帶,織絲緊密,層層縱橫,展在手中,竟是九朵火蓮,似在空中燃燒,照亮公主殿。
“肖女官真是費心了。”
“公主也看出這條束帶的別致了?”
“雖說在薄紗上繡錦是件難事,但肖女官是個中高手,自是不在話下。獨這束帶,一針一線,頗費時日,尤其這火蓮,每朵火蓮紅線打底,紫線與紅線合並繡瓣,又以金線暗嵌鑲邊挑蕊,乍看是一色,細看又另有洞天,隻怕日下看,將會絢爛別致。還有,這別有用心隻在腰上,再美麗也不會奪走雲錦的莊謹,反倒增添溫暖。肖女官這是點睛之筆啊!”
我說得起勁,肖女官連連點頭。
“我這是賣弄了,竟在肖女官麵前講起織繡之事。我不太懂,隻是有感有發。不對的地方肖女官多擔待啊。”
“公主所述句句切中,不枉王後幾日幾夜勞累辛苦為公主織就這幅火蓮絹。”
“母後?”
“公主也說這束腰帶是點睛之筆,真是與王後心有靈犀,王後本意也是如此。山川圖乃是王者配飾,太過莊重引人注意。所以王後命奴婢將此圖繡在薄紗上,再配以火蓮絹,既顯大氣又不失雅致。”
“母後對我之事細微之至。”
“事必有因,王後之舉亦不是天性如此。”
“什麽原因?”
“公主可曾想起當日你們母女絕裂,公主離宮時王後說過的話?”
“什麽話?”
“早知你這般心狠,當初又何苦救你?”
“什麽意思?”
“奴婢不日出宮大婚,日後不能守在王後公主身邊,所以隻盼著你們母女相互倚重。王後不喜歡講起從前,是因為從前太苦。可是奴婢自認為有些事該讓公主知道了。”
“什麽事?”
“此地人多嘴雜,晚上公主可來奴婢的小室。”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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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大門四敞。宮女值侍值護忙得不可開交。作為一殿之主的我是俯瞰這一切的掌令者,他們榮辱升遷隻在我一念之間。可是,我是最清閑的那個人。
日下西斜時分,龍海一身戎裝隻身入殿。
“哥哥還是喜歡藏藍大氅。”
“織衣寓所最近頗為有心,為我製作了幾件夏裝,布料看著很講究,同我從前的大氅穿在身上很不同。”
“新近升遷的織衣總管是龐慶山。”
“慶山叔叔?”
“你與他私交不錯,竟不知此事?”
“慶山叔叔隻說這一陣子他比較忙,沒有時間與我相聚小酌。”
“我已委他給你們龍騎團好好構思一套行頭,既要有氣勢又與眾不同。”
“公主殿執侍一事已安排妥當。”
“父王動作真是快。對了,最近怎麽沒見你那三位師弟?”
“他三人還有差事,還需些時日才會回京都。龍值衛最近新收了幾人,公主可有興趣召見他們?”
“可以!父王這次準你龍騎團與龍值衛如何編製?”
“龍騎團不增人數,還是原先1200人,十三首騎各司其職,除有任務外,他們都會在龍騎團訓練新人。此次換防將護衛公主殿的值護人數增至80人,其中(龍值衛)步衛隻為值夜,暫設二十人數,均是從內侍中挑選武藝高強之人當值。”
“宮中護衛之事由你經手,我最放心。”我讚道。正說話間,進殿四五人,個個體態健碩,孔武有力。
“我這公主殿有你們在,旁人縱是起了賊心也要惦量惦量。”
“公主滿意就好!”
“下去吧。”
幾人躬身剛要離去,我突然叫住其中一個瘦削之人:“你留下!”
“這個倒是與眾不同?”我指著他問龍海。
“還好有一個入了公主法眼。”他嬉笑著應我道。
“我這公主殿沒有別處的繁文縟節,隻要用心,龍護衛會為你們邀功請賞的。”算是訓誡。
“是!”內侍低頭。
“留值吧!”我笑道。
內侍弓身後退,退至殿門口時飛快地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轉身離去。好熟悉的眼神。
“他叫什麽名字?”
“一個無名孤兒,他入宮後名叫千緣。”
“千緣?萬水千山的緣還是追溯千年的緣?我怎麽覺得他那雙眼睛我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見過?”
我白了他一眼:“哪裏想得起來?”
“殿內無人,我想求你一事。”我起身為他倒了杯茶。他落座一旁,直言道:“無事獻殷勤!”
“在大殿當值的值護可曾說過父王對藍夜借兵一事的真實想法?”
“你覺得當朝大事,我的護衛會有機會了解清楚嗎?”
“那麽你呢?”
“我隻負責護衛公主殿安全,不要問我與此無關的問題。”
“你還是惱我暗助藍夜之事?”
“小惜,看這幾日你與他眉來眼去,我知你心裏還有他,隻怕他也不會再刻意隱瞞心意了。可是要知道他是藍沙國人,藍沙與我國境交壤,兩國無天然屏護。一旦他得勢帶軍壓境,紫沙立危。這麽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
“藍夜不是這樣的人。”
“就算他不是,就算我們借兵給他。你敢說登基為王的人一定是他?即便他勝利為王了,你們從此相隔,你這份情寄向何方?如此你怎麽還念念不忘?”
“縱使借兵不成,他也不會留在紫沙的。”我幽怨道。
“於公於私都無益的事更不能做。”
“你若不幫就算了。”我起身道,“我乏了!”
“小惜!”
“退了吧!”
晚膳簡單吃了幾口,便吩咐左右不必相隨,一人步行至側殿宮女小室。
小室門口隻肖女官一人正蹲在園中修葺花草,見我來,放下小鏟,起身招呼道:“看看我新培育的小花。”
“你與母後都喜歡花草,我卻沒得母後遺傳,你們瞅著它美,在我眼裏卻都是一般模樣。”
“**師早就說過,公主對身外物是不欲不癡的。”
“是我得到的太多。”順著肖女官指引,我在園中秋千坐下,她則坐在旁邊的木椅上。
“肖女官要告訴我什麽事?”
“公主知道這小室前身是什麽嗎?”
“什麽?”
“花池。”
“花池?那為什麽給填了呢?”
“公主從未想過為什麽側殿沒有花池吧?”
“我自小跟隨三位師父修行法術,隻在公主殿與龍騎團兜轉。我每次來側殿都不作太多停留,所以對這兒的擺設與裝飾我並沒有多少印象。”
“對公主來說,側殿不像是家,倒像是旅途驛站了。”
“以前母後有肖女官,肖女官出嫁後,我會常來陪母後的。”
肖女官讚許地一笑:“公主冰雪聰明!”
“肖女官還沒說為何將花池填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