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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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曾有位術師為我卜卦,說我一生命運如‘鏡花水月’,多美的詞啊,可惜用在形容一個人的命運上,卻讓人惋惜。我本不太相信這些術術之說,加上當時年紀又小,遂沒有放在心上。後來家道漸殷,大部分時間我四處學習些巫術古方。”
“便似你上回為我裱畫之法?”
“是!”
“我見過你的裱畫技藝,足可傍身,何故入宮為侍?”
“世事難料,一場天火,滿門成災。”
“家中再無生還者?”
“沒有了!幸得朋友相助,埋葬家人。恰於此際,我與少將軍相識,他為我尋了一住處。那段時間,因接受不了家門不幸的事實,我整日流連山間,幾次欲一死了之,少將軍出於對我的保護將我帶在身邊。”
“雖說都是小海手下,但值衛到底不如龍騎團!”
他歎息了一聲道:“難道公主忘記了守孝者不得入龍騎團的嗎?”
我恍然:“是啊,我竟忘了父王為龍騎團定的這條規則。你家門獨剩你一人,偏你又入宮為侍,豈不絕後?”
“如夢,執著**,都是牽引人的妄。或許就是因為我的放不下,才會有‘鏡花水月’之境!”
“信了?”
“這世間,牽掛我的人少了,我便活得簡單了。是什麽命運已經不重要了。”
“不知你是活得明白還是不明白,但活著就要麵對,活著才會有希望!”
他展顏一笑:“想著每天可以看到想看到的人和事,我很快活!”
“我若是不知道你與小海關係,衝著你對小海的惦念,會心生疑惑的。”
“那公主對少將軍的關切是否因為情愛?”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我剛要回答。他又道:“還是公主不懂少將軍的心?對他不曾了解?”
突然想起,那一日哥哥在酒公集中說過的話:
“小惜,你記住,我所有的心事都藏在這兒,如果哪天你突然發現不了解我了,到這兒就會尋出線索。”
“酒是世間聖物,無論悲喜,酒都能將它們包容融化。所以我才買下這間酒坊,有心事時來這兒飲一番,醉一回。”
我望著千緣,“小海對你說過什麽?”
“千緣還未龍鍾,要靠人家說些什麽才明事。或許因為公主是局中人,所以才窺不透其中。”
“其中什麽?”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個地方、某件事或者某句話,讓你頓悟!”
我側目看著這個我不清楚出身家境的內侍,琢磨著他於這漫漫長夜之中對我說的讓我捉摸不透的話。
千緣忽閃著眼睛安靜地看著我,像個乖巧的孩子,唯恐自己言語不當招致責備。
“你的眼神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憂鬱、安靜,透著聰慧,世間一切得失仿佛都與他無關,他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他靜默以對。
“他比我小,卻比我懂事。我與他喝烈酒時的情形時不時地迸入腦海,貌似壯懷失意的不幸,偏又惆悵人生的曲折。而如今,能追憶地隻剩下一點點了。”
“是千緣惹了公主的傷心事!”
“是今夜月色太美,讓人想起從前。”
夜深沉著。
天上點點星光,伴月皓空,說著人們聽不到的悄悄話。不知它們有否講今夜袁惜滿目傷懷?
小海還昏睡著,屋內時而傳出巫老師及薑岩的爭吵,有幾次我試圖進屋追問究竟,都被兩人異口同聲的趕了出來。等至天明他們爭吵的頻率與聲音更加劇。我們在門外聽得真真地。
“那人的血裏喂著藥毒,如今又用蠱術招走了他的魂兒,若不用些狠招怎麽能將他帶回來?”是薑岩怒不可遏的聲音。
“不是他的魂兒被招走,是有人入了他的心,牽絆著他。至於那毒,我想是難不倒你的。”巫老師的聲音則比薑岩有涵養多了。
“所以呢?”
“你盡管解毒,我入他的夢將他拉出。”
入夢術?
“這方法行得通嗎?”
“你我費盡心思一一確診他體內殘留餘毒,又已確認救他之法,難道除了施行療法,薑兄還有高見?”
“高見嘛倒也沒有,隻是覺得你的辦法不保險。”
“哈哈,薑兄是否覺得此番輸與小弟一招,心裏不甘啊!”
“哼,我豈是那種嫉賢妒能之輩?隻是這小子的毒非同小可,我是怕手下一哆嗦,用錯了針,屋外那位大xiǎo jiě會扒了我的皮啊,哈哈!”
我這才聽出門道來:“你們兩個老頭子,我這兒還傻傻地聽著暈頭呢!原來是故意編排起我來了。莫說治不治得,稍有些磨蹭,扒皮算什麽,拿醬汁鹵了去,我還得和哥哥下酒呢!”
“伶牙的丫頭,你就從不記得我的好!”邊說著,薑岩推門而出,擼起的袖口處插著幾支銀針。見我神情有疑,臉上壞笑著:“三百支銀針插在那小子身上,隻剩這幾支了!”
我心下一凜,連忙擠身躍進木屋,屋內輕煙氤氳,我緊張地瞧去,板床上龍海仍閉目沉睡,頭腳及髒腑處插著銀針,全不是薑岩所說的三百支。我回頭怒視薑岩,他早已拔下銀針,汲水媚河,輕鬆自在的很!我扭回頭輕聲問著還在床頭坐著的巫老師:“老師?”
巫老師閉目不答,神情篤定。
“不要太心急!這老小兒入了龍海的夢,得需一個日頭的功夫,傍晚時分就知dá àn了!”
我回頭,薑岩汲手回來,甩著濕漉漉的兩隻手,將些水滴甩到我臉上,有些貼著發絲掛著。
我怒視著他。他不在意地笑著:“水是幹淨的!”
我看著他入屋踩踏的泥印,怪他道:“薑嫣每日為你打掃也是最累的吧?”
“心疼她了?我這是在替你磨練她,要她明白,命運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不是一步登天的。”
“不明白你說些什麽。給我寫份調養她身子的方子,我要用!”
薑岩不解地看著我:“我已經給她用過草藥了!”
“我要調養的方子,不是你的草藥,還有不要正臉對著我,我容易做惡夢!”
他聽了不但不氣反倒笑開了:“你這丫頭,哪一天我扯開miàn pí,專撿個恐怖的夜晚嚇嚇你!”
“哼!你要不怕我燒了你的miàn pí,盡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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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屋外,千緣換了身輕便的布衣,守在一邊。
“你倒像是知道我有事要你辦似的,早早地換了身衣裳。”
“是昨日來得匆忙,又惦記著少將軍未及時換下內侍服。”
“我這兒有份藥方,你依著樣回城裏抓幾服來。再拐到集市,買個好點的粗使女,待咱們走了,薑嫣也好有個說話的人兒。”
“是!”
“小海的醫治要等到晚上才有dá àn,那時你也該回來了。”
“是!”
千緣遠去,回身,小橋頭,清瘦的薑嫣。
“姐姐早就起了?”
“這些日子,越發睡得少了。”
“難為你一人獨守,忙過這陣兒,我回宮求求母後,放屈朗些假,讓他回來好好陪陪你!”
“你道我是沒有他在身邊,才這般心態?”
“那是何故?”
“他隻怕此刻正是**帳暖、懷抱佳人了!”薑嫣背過身低垂著頭,輕輕拭去腮邊清淚。
“究竟出了何事?”我急問。
她苦笑著望向我,眼神哀怨,又飄向遠方,顯得空洞,“今日是他成親的日子,娶了位名門淑媛……”
“什麽?”
“屈夫人當初答應我與屈朗的婚事,已與我約法三章。”
“此事我知。”
“死不入宗譜祖墳、生子不得名分、不準得屈家一文!我不得的這些,總歸有人要得!”
“屈朗忍了諸多,爭取恁多,難道今次低頭就範?”
“我的公主啊,男人逐鹿天下,娶多少女人還不是眨眼的事兒,難道真期盼他們會守在你的身邊,做一世ài rén?”
“怎會成親不久又娶?他可曾對你有過解釋與交待?”
薑嫣又將頭低下,垂淚不已,半晌才淒然道:“前幾日接到他的家書,隻簡單告之我他今日娶妻!”
那一字之“妻”聽在我耳已覺刺耳,薑嫣此刻心中隻怕更似針紮。流淚已成了唯一排解的方法,雖然無用。
我輕步上前,慢慢拉住她冰涼的手。她木然地掙脫開,“公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兩三步後,她重又回頭,“我沒事的,以後這種事還會有好多,我會學著當做故事去聽……”
薑嫣啊、薑嫣,那個有著潑辣性子的薑嫣哪裏去了?那個敢掀開我被輕嗬我的勇氣哪裏去了?那個帶著一幹宮人打賭鬥錢的狡黠的性子哪兒去了?
難道心境能讓一個人變化這麽大?
“萬事的因結萬般果。”
是薑岩。我依舊望著薑嫣的背影沒有回頭,道:“那她的傷心是她的因還是她的果?”
“你不是她怎知她傷心裏有幾分為他人、有幾分為自己?你不是她怎知她是何因種此果?你不是她怎知她淚裏有幾分不甘、有幾分怨恨?你不是……”
“好了!”我回頭生氣道,“一大堆地我不是她如何如何,我雖不是她卻也知她此時內心苦楚。不像你這般冷血!”
“我不是冷血。她與屈家兒朗成親時早已知他會另娶之事,今日在你麵前卻惺惺作態扮著可憐,其心可疑。”
“她怎是扮可憐?試問一個女人,這邊廂還是新婚,那邊裏ài rén又另娶,誰會無動於衷?”
“薑嫣是女人,是女人心便如海底針,綿裏藏著的,沒人知道。”
“薑岩,你為何這麽討厭薑嫣?”
“我不是討厭她,隻是不讚同她的生存方式。相較薑源的作為,我倒希望在這裏生活的人是他。”
“逝者已矣,你念著與薑源的幾分交情,也該善待她些。”
“若不是看著薑源的麵子,我也不會幾次出手助她。”
“你助她?”
“她成親之前曾求我給她一份快些入孕的方子,此番小產,她又求我劇藥,不用調息,也無妨她再次懷孕。”
“什麽意思?”
“哪個女人小產後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想著法的調養……”他突然頓住沒有往下說。
“怎麽了?”
“我倒忘了你還是個孩子,怎在你麵前說起這些!”
“話說到這兒,斷沒有咽回去的可能,接著說吧,我聽著。”
“她不愛惜自己身子,一味地吃藥要早些入孕,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屈朗對她的癡迷豈是一星半點?那家裏娶的不過是擺設罷了,為著圓父母一份麵子。這邊廂薑嫣若能生個一男半女,若屈朗此生隻得薑嫣的兒女,抱回家中,你覺得屈夫人會打將出去嗎?”
“這些緣由是巫老師對你說的吧?他們都不喜薑嫣,才會想她是這樣的人。”
“她是不是這樣的人,日後你可以自己慢慢品。我隻怕你為她調養的心白費了。”
“怎麽會?”
“所以說你還是個孩子,那屈朗不出三日必來,你的補藥不利她入孕。還有……”
“還有什麽?”
“有些事,真是不信都不行,偏偏那報信的人,咳,不提也罷,你就慢慢等著吧!或許不用等三日,最早今晚、最遲明早屈朗一準到!”
“薑岩,以前我隻是討厭你這副臉皮,如今又多了一樣。”
“噢?是什麽?”他倒是一臉興致地瞧向我。我白了他一眼,道:“是你的自以為是!”
“那老巫頭說你半點尊老的心都沒有,平時我也隻是了解個淺表,今兒個算是徹底領教了。”
“什麽沒有尊老的心?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我強辯著。
“哎,我這等自討沒趣的人還是走遠些吧,莫要到時被人剝了皮下酒啊。”
“爹爹,誰又惱你啊?”不遠處草屋裏,薑敏清秀的小臉露了出來。見我倚著橋欄,飛也似地跑將出來,衝入我懷中,“xiǎo jiě姐、xiǎo jiě姐”地叫著,甜地我的心也跟著蜜了起來。她仰起脖兒,委屈地問著:“xiǎo jiě姐現在能陪我玩了嗎?”
摸著她粉嫩的小臉,細滑如水,眼角掛著的天真爛漫讓人愛憐無比。
“能!姐姐給你變世間精妙的戲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