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破冰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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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徐秋羅有了煩憂。
“秋羅,你有心事。”
她眼觀四周,桑園東西牆角,幼小的稚童各擁在勞作的婦人身邊。她嘴角漾起一絲笑意:“我嫁朱弱,是她們勸說的。”
“因你之功,她們放下仇恨了。”
“朱弱奉命誅殺眾位大人及我父親已是不爭的事實,可是他是異姓王,王命的平王,為閔蜀嘔心瀝血,這也是事實。”
“其實你父是巫史,想必已卜算出被誅之事,可他卻答應你們的婚事,想來也是知道平王會給你幸福。”
她又一笑:“你倒會勸人。”
“難道你沒放下?”
她抬頭,還未答我之時,漫天箭雨滑過桑園,呼嘯而至,毫無征兆。
“走!”我急道。
桑園裏,侍衛從角落衝出,朝空中打出求救的xìn hào彈同時築成一堵牆,擋在我們麵前。秋羅突地抓住我的手:“袁惜,我小腹痛。”她緊蹙著眉頭,不安地望向我,有些無措。
“我護你出去,找郎中。”
她抓我的手未放,眼神望向茶杯。我心一緊,茶杯有異,我也中毒了。屏住呼吸卻找不到毒發之處,遂凝神提住一口真氣不放。
看不見對手的箭雨還在漫天而來,侍衛還在抵抗,有幾個似是近身侍衛靠近秋羅:“請帶王妃速離此地。”
未料秋羅將腰一挺,道:“這桑園,是為保護一眾婦兒辛苦而建,豈是任人隨意打殺的。”她左手覆上小腹,自語道,“孩兒,挺住,且看為娘如何驅趕賊人。”邊說邊鬆開我手,憑空一道狠厲的結界術,似火般掠向牆外,隨即一陣慘叫之聲傳來。秋羅也未停歇,緊接著第二道結界術打出,空氣中迷漫著燃燒的味道。她還要接著施展出第三道結界術,被我一把拉住。
“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宜耗費內力使用結界術,再說,此地有我,凡事有我。”
“你是我的客人,我有責任護你周全。”
話間,一支羽箭,射向秋羅的小腹,快且急,夾著厲風,眨眼間呼嘯而至。侍衛執劍擋箭,那箭似會轉彎避開眾人,專注地朝著秋羅殺來。眼見自己無法躲閃,秋羅雙手向外合攏,形成一個半圓狀,希望冀此擋住飛射而來的箭。卻未料,半路中羽箭一化為三,分射而來。近身侍衛惶恐之至,滿眼焦急,卻分明攔不下。我左右手分,迎空一道閃光掠過,眼前一道光門瞬時展開,定格。我翻手一轉,那三支箭順著原路轉回。牆外邊突地沒了聲響,侍衛趁機後撤,欲掩護我們二人撤退。秋羅執意道:“先救她們。”東西牆角桑園入口處,各有三五婦人抱著孩子像嚇傻似地蜷在原地,不知進退。侍衛聽命,剛想靠近些,外間箭雨又狂嘯而至。
秋羅捂著小腹的手開始顫抖,額角已有汗珠沁出,臉色漸變灰白。我向前擋在她麵前,雙手在她身邊設下結界:“你先走醫治,這裏有我,我保證她們安然無恙。”她努力站定,淚光閃閃,“她們無辜!”
“我知!”
秋羅從我眼前撤退時,哽咽地對我說著唇語:“救她們。”
轉身,雲霧起,天地變色,桑園外牆瞬間倒塌,一股罡氣肆無忌憚地衝擊著牆內一切,摧毀著呼吸。我雙手結界還在護著未遠走的徐秋羅。侍衛在我身前形成的人牆在狂虐之時還倔強地站立著,但在罡氣麵前卻微弱地渺小,紛紛吐血。雲霧散,牆外黑巾蒙麵的幾十人已衝進園內,為首一矮小粗短身材之人,應該就是打出罡氣結界的主人。我深吸了口氣,將真氣又向上提了提。我全身而退不難,護住身前護衛撤退也不難。可是分散園角的婦人孩子,我跟秋羅保證過她們安全,此時救她們卻是難事。
身後,秋羅的身影消失,我看向來人:“天罡結界,祭門術,看來閣下領宗師銜有些年了。”
來人嘿嘿一笑,卻不言語,隻用眼角瞄了一下四周,再次陰險地笑出了聲。
我身後,退後的徐秋羅。
看來桑園今日是他們的囊中物了。
“秋羅?”
她淒慘地一笑:“袁惜!”她的身後,踩著侍衛屍體踏入園內的黑巾蒙麵人。
性格剛強的徐秋羅此時無助地望向我。她中毒已深再加上此前用力發功動了真氣,孱弱地可憐,挨近我時能聽到她呼吸的沉重。我上前握住她的雙手,灌入真氣。她擰緊眉頭,雙眼無神,對我搖頭:“不要管了,快走!”
“姐姐,我對你保證過的,絕不會食言。”
從前,從前,我從未喊過她一聲姐姐,我隻覺得她是一個不錯的朋友,會護我出城,會掃塌迎我,會贈我貂裘,說著“秋羅盼以此物為介,與公主結友”的朋友。可今日,她迎上無助無力的目光想求我時卻放棄了,她心係我生死,即使放棄這一園婦人、孩童、侍衛、包括她自己,於危險之際,也要我獨走。
可是------
“袁惜豈是那等無情之人,更不可能棄姐姐不顧。”
她流淚不止,不住搖頭:“他們是有備而來,不殺我不會罷手,不毀了這兒不會離開。”
“那就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回頭,側立,雙手展開,擎天,化劍而出。
我體內血劍聽到召喚,淩空而出,血紅之光染紅天空,她似百變的精靈尋著主人而來,直直地立在我眼前。輕盈一握,轉身一指,指向天罡結界處,我嘴角嘲笑道:“我十四歲生日時,我的老師以一招‘破冰凝霜’之術教我,破冰之處,天下再無天罡之說。”言畢,血劍指處,一道寒冷的冰冽祭出,冰冽在日光下化為千萬道冰針刺向對方,冰針入骨化水,融入血液,迅速成冰凍住黑巾人之際凝成一道冰雪結界,暫時隔斷他們的攻擊。從後院衝進來的黑巾人似是沒想到我一招製敵,紛紛長弓搭箭,欲先發製人。我翻轉著血劍,擰成一簇劍花,劍花旋轉,形成血浪,化作一幕血紅花帳,迷惑著對方。趁我攻擊之時,侍衛已奉命將院牆前躲避的婦兒攏在身前,都抬眼望我,等待下一步計劃。唯我知,方才兩招大耗我真氣,此時若再有攻入的敵人,或那宗師衝破冰雪結界,我都怕再無力抵擋。可對上眾人依賴信任的眼神,我心莫名一動,上前托住秋羅,“咱們走!”話音未落,院牆四周煙火起,濃烈的煙霧夾雜著清淡的花香快速彌漫。“花毒?”我以眼神問向秋羅。
“在閔蜀,敢動平王,敢在白日行凶,隻有一人。”
“你們的如主,倒真是無處不在啊。”我收劍,信手清彌咒打出,漫天清雨澆散煙霧。打鬥聲亦傳來。冰雪化處,一眼寒霜的兩人,頂著一身濕漉漉搶近前來。一聲阿羅、一聲小惜,落在心底,是歡喜。
看他們一身狼狽,我恰是時候地說了句煞風景的話:“你們也不會破這冰雪結界?”
秋羅暗裏捏了我一把:“你的毒無礙了?”
她這一提醒,我頓時“哎呦”一聲,小腹處疼痛再難忍,順勢倒在藍夜身上,抓著他衣角時,笑意盈盈:“夫君再不來,為妻的命休矣。”
藍夜臉微紅,約有些羞澀的甜蜜,有種說不出的迷眩,晃得我的心也跟著甜蜜了一番,人竟呆了又呆。
那邊廂,朱弱與我點頭問候後將秋羅抱起離開桑園。一幹侍衛將一眾婦兒及蒙麵人帶走。瞬時,破敗的桑園裏隻剩我和藍夜。
“喂!”我朝著朱弱的方向大聲喊道:“拜托,我也中毒了。”
“來,為夫抱著你去找郎中!”
一俯身,他熟稔地抱起我,那架式似演練了許多次。邁步當街,牆外圍觀的人眾立刻議論起來,我扯直了脖子,生氣道:“瞧什麽瞧,裏麵有危險時怎麽不見你們撲救?如今倒話多起來,哪個再多舌,小心我拿針縫了幾個。”
藍夜不覺一笑:“眾位還是散了吧,我娘子耍起性子來,說到做到的。”他一聲娘子,叫得我心裏暖暖的,癢癢的,將頭埋在他懷裏,美地暈了過去。
直到睜眼醒來時,我都在藍夜“娘子”甜美的喚聲中暈暈著。其實,我是毒發昏過去的。
一葉丹心。陸醒的一葉丹心。
“一葉丹心,一世繾綣。”女派至毒,一葉,隻一葉,如忘川之草,忘記流年,忘記從前,隻記情愛,隻記靡靡。女派陸醒所書。
我夢中,無邊花海,我與藍夜繾綣其中,他的手纖盈通透,在日下演繹著君子的溫潤,觸向我冉冉長發,小心地用一絲紫錦綰起。我含情地望向他。他嘴角洋溢著滿足,溫柔道:“從今後,為夫替你綰發。”我甜美地偎在他肩頭。
可閔蜀無人能醫治我與秋羅之毒。
朱弱與藍夜商議結果:隻能去紫沙尋巫老師醫治。
我們兜了個大圈,頗有些狼狽地轉回紫沙。
閔蜀如主宅內涼亭中,陸醒日下繡著huáng sè的望日蓮,低頭嫵媚,含春的嘴角,嬌美的容顏未施粉黛,清爽地讓人想不到她是那位一顰一笑中都帶著shā rén毒藥的女派門主,聲名天下的閔蜀“如主”。
“xiǎo jiě?”推門而入的,正是從前薑家的所謂主母。
“阿嬸?有什麽事?”
“他們出城了。”
陸醒微微一笑,並未抬頭,“好好守在城門口,袁惜還會回來。”
“既如此,xiǎo jiě何苦費力讓她們染毒?還損了門下幾十弟子?”
陸醒抬起頭,有些小女孩態:“她若不回紫沙阻止,龍海就會成為駙馬,那我腹中孩兒豈非沒有爹爹?”她邊說邊撫上小腹,“阿嬸,以我醫術,會懷上的,是吧?”
“xiǎo jiě何苦?”
“我不苦,我把袁惜送回去,成就藍夜,龍海就是我的了。”
“錦蘭公主那兒怎麽交待?她可是千方百計地圈著她們去藍沙呢?”
“交待?我憑什麽要給她交待?我高興怎樣就怎樣。再說,端伽同樣恨錦蘭,她不會讓自己女兒嫁藍夜的,他們倆人還會逃跑的。”她嘻嘻地又笑道,“好戲才剛剛開始,我真想看看端伽與錦蘭倆人再見時的模樣。你說會不會大打出手?”
“咱們離開藍沙有段時間,未免錦蘭疑心,還是早些歸吧?”
“我不喜歡對著那個傻子,再說錦蘭何時不對咱們疑心?如今她用得到女派,否則以她狠厲,哪裏容得下咱們?”
“老主早逝,不然,女派也不用依附藍沙而活。”
陸醒怔了一怔,臉色暗下來:“那一日,他就躺在這涼亭中,拉著我的手,對我說:醒兒,我不怕死,卻害怕你孤獨,所以去找你的望日蓮吧,你快樂我才安心,不要為我報仇,我誰都不恨。”陸醒伸出手拉出婦人的手,“阿嬸,我是自私的,他是因我才被害的,我卻用他與越城做了交易。”
“隻有你快樂了,老主才安心。”
“快樂?隻有與龍海在一起時,我才是快樂的。”
“袁惜都回去了,你不去?不去守住你的龍海?”
陸醒眨著大眼睛,一副恍然的模樣:“我當然要去了,我怎麽會讓袁惜安安心心地出嫁?我怎麽會讓端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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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沙。
那離家出走四天的袁惜,都以為她回來了。須不知,官道上,我與藍夜策馬遠馳。我了解母後,我此番回京都,斷無再逃出可能。
馬上,我回頭遙望紫沙方向。此際,落日餘暉中,相思湖畔之上,守著擂台等我歸來的龍海,必是宣告著又一日的成功。而我,轉身駛入前方。
前方,我與藍夜的前方。
前方,我們的前方在哪裏?莫說身後幾股跟蹤我們的神秘人擾得我們如今身上已見窮酸,今夜竟要在野外露宿。莫說我如今中毒已五日,有時不分晝夜地嗜睡、有時整夜整夜地坐在窗前數天上繁星,然後回頭看一臉不忍的藍夜,笑著說:“莫怕,我隻是有心事才睡不著”。莫說此時藍夜與我爭個麵紅耳赤,急著要將帶回紫沙醫毒,我抱緊他半帶撒嬌半是哄騙:“我不想與你分開,一時一會兒都不想,再說這毒也不是要人命的,無非讓人萎靡了心誌,陷入情愛難以自拔,可是藍夜你我深愛,本就在愛情漩渦裏,還用得著陸醒這一味藥來提醒嗎?你若嫌棄我,不願再見我,那就將我送回,我定狠下心,從此不聞你名、不見你麵便是。”他聞言抱我更緊,“我怎麽舍得與你再分離,我又何嚐不是想日夜與你相伴?你是中了毒一心想著的隻是情愛,我才是那個清醒的可憐人。我知道袁惜的身份與責任,我縱容你的放任離家,有病不醫,何嚐不是怕你真個回家?那時,那時哪裏還有我的角落?”
我抬起頭迎上藍夜憂愁情緒,心中一陣糾結的疼。我撫上他深蹙雙眉,輕輕摩挲,有意開解他,“拐走我爹娘唯一的女兒,又與她情定終身,難不成半路要逃跑?”他有些發笑,“別說逃,如今你就是拿棍棒打我我也決不會離開你半步的。”“真的?”我稍離開他懷抱,四處尋覓著。“你要找什麽?”“找棍棒啊,不打你試試,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半步都不離開我?”他一愣,隨即將我往懷中一抱,笑道,“莫要找了,真要打壞了,去哪裏找這麽好的夫君?”“不怕,打壞了我養你一輩子。”他又一笑,“還是不要打了,打傻了,誰給你摘桃花?”我眨眨眼睛,裝作思考道,“也是,留著還有用,那先不打了。以後再敢妄自菲薄,說些讓我心痛的話連帶這一次一並都清算清楚。”他貌似害怕地連連點頭,“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受用地咯咯笑著。
夜晚,繁星璀璨,我與藍夜並排躺在一處不知名的小山坡上,身邊觸手可及的青草與野花,散發幽幽的清香,我吸著鼻子深深地吸一口氣,讚道:“真香,香得醉人。”藍夜仰望蒼穹,似是有感而發道:“小時每到夏日,義父義母就會將我抱到院中石凳上,給我講天上星星的故事。”我歪著頭,愣道:“你義父義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