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舊時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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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沙,某客棧。

    靜坐床塌,突然睜眼的陸醒,嘴角微滲的鮮血,點點挑染,漾著一絲妖嬈。

    “xiǎo jiě?”

    “袁惜不但破了我的入夢術,還潛入我夢中,我未查到她現在身處何地,也未知她在我夢中究竟發現什麽沒有?”

    “是她法術精進,還是你身體緣故?”

    “是前者。我沒想到幾月間她的法術精進如此之快。”

    “如此,咱們怎麽辦?”

    “紫沙事已了,咱們即刻回藍沙。”

    “我已備下馬車。”

    “阿嬸,一路上將我生病的消息散布開,我不想錦蘭對我有半點疑心。”

    “是。”

    “再秘令藍沙各堂主,悄然收拾行李包裹,此行回藍沙若與計劃衝突,咱們沒必要陪著她們玩耍,轉戰南恒,我已與肖良王子商定好,他會在南桓迎接我。”

    “是。”

    “下去吧,我累了。”

    “是!”

    ———————

    依藍夜意入夜便起程,月下馬車載著我們二人行進閔蜀與藍沙交界的小鎮——絲蘭。

    “此地原本貧民窟,不知是哪一代的某位官家xiǎo jiě,出資在這兒建了幾個施粥的棚子,接濟百姓,久之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xiǎo jiě又大發善心,在這兒建醫廬、設學堂,繼續免費照顧百姓,時間長了,有些人便定居下來,做些小營生,因為感謝這位官家xiǎo jiě,便以她的名字命名此鎮。”他娓娓道來,我靜靜聽著,枕在他腿上,漸漸睡去。

    藍夜輕輕將馬車窗幔放下,車上唯一的一盞白色燈籠發著微弱的光,以為我已熟睡時他才將我緩緩放置在軟枕上,慢慢起身,輕輕挑開馬車布簾。

    “公子?”馬蹄聲由遠由近,靠近馬車。焦一衣的聲音響起。

    “前方怎樣?”

    “夫人尚不知公子已返。公子要找的那位先生現下住在王都南城中的遠福客棧。”

    藍夜跳下馬車,說了句“前麵答話。”沒了言語,我在馬車中才真正睡去。

    ——————

    再睜眼,天朦朦亮。藍夜合目坐臥在車上,右手握著我的左手。

    “藍夜?”我輕輕喚著。他睜眼,“你醒了?”

    “我口渴了。”

    他信手抓起水囊,打開,遞到我唇邊。我還未來得及喝,便覺喉間一陣腥味,心頭一緊,一口鮮血沒抑住,噴射而出,正噴到窗幔上,慢慢浸淫開一朵朵刺眼的紅花。

    “小惜?”他抱我急切道。

    不由得惱恨起自己的孱弱。擦去唇邊尚有的血漬,安慰他道:“我沒事,在尋到治病的郎中前,我們要習慣這種吐血的方式。”

    “我已打探到椋南散人所憩客棧。隻是------”他頓了一下,“隻是你如今身體越發經不起折騰,所以我想了個折中之計,前方有間客棧,清靜透亮,你先安置下來,我去請那位散人。”

    抬頭,藍夜,我的藍夜,你有心事?

    “好!”我聽話道。

    ——————

    藍夜的身影消失在小鎮盡頭的時候,初日正紅,晨曦透過窗欞灑進暖暖的光,暈染著我佇立的站姿,我伸手去窗外觸摸著等待的溫暖與幸福。身後卻傳來一聲弱弱的呼聲:“袁家姐姐?”

    回頭,麵前站著一個瘦弱的丫環,約有淩亂的發髻有著明顯剛整理過的痕跡,怯怯的眼神裏交集著渴盼與試探。

    “你叫我?”不記得藍夜給我留下這麽一個丫環。

    “袁姐姐,是我!”

    她屏息聽著門外動靜後緊步上前,急急地抓住我的手:“姐姐,是我,拓音。”

    我一驚,對上她如水雙眸:“你不是?------”

    “初嫁時二哥怕我遭遇不測,在王子府中安排了一侍一婢,又得姐姐黑曜石中幻術相助,於亂中假死,被他們二人偷著運出王子府。”

    “拓音,講重點吧。”

    拓音原本哀戚的麵上突然淚流不止,雙膝跪地:“姐姐,求姐姐救救我二哥與嫂子。”

    “因你之事紫沙已派人暗中保護他們二人,難道?”失手了?

    “鍾簡囚禁他二人,一是想逼迫哥哥交出體內天傀璽,二是要得到嫂子的兵書。”

    “你既已平安,為何還要他二人進宮?”

    “我於藍沙不熟,那一侍一婢為掩護我也遭了毒手,我輾轉大街,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更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與嫂嫂進了王宮也無力阻止。”她的淚像斷線的珠子落個不停,“這兒難民多查驗也不嚴,我才偷藏此地,其實是想去紫沙求你的,天可憐見遇見了姐姐。”天可憐見,若真待你到紫沙找了我,你那兄嫂不知被砍了幾個來回。

    “你可知他們被囚於何地?何人看管?幾人輪值?多久換值?”

    她瞪大眼睛瞧著我:“要知道這些?”

    是了,孑身一人,她如何得知這些?能打探到我路過此地,也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遂一隻手輕輕放在她肩頭:“隻要他們還活著,就有機會的。”

    “姐姐------”她上前抓著我的衣襟,“我什麽都能做的,真的!”她邊說邊遞過一張紙箋,展開上麵寫著“椋南散人”四字。“姐姐,我也不知誰給我-------”

    拍拍她的手:“等我細細部署會找你的,這些天你一定沒休息好,去休息一下吧。”

    她忽閃著還帶著淚花的雙眼離開我的房間。我轉回身再次望向窗外。藍夜不在,此地隻我一人,且身染劇毒的人。可是,多耽擱一刻拓言與汲岄就會多一份危險,倘若倘若鍾簡想盡了辦法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我不敢往下再想。如今之計,明知不可為我也要闖一回藍沙王宮了。

    chū yè的前方,三十裏,我所居客棧與藍沙王城相隔僅三十裏。若是平時這三十裏在我足下不過散步的腳程,可如今一額汗下,真是不覺汗顏啊。還好,總算到了。鍾簡初登位,大赦藍沙三月,藍沙城解了宵禁,我才得以順利進城。恰在我進城依著路人相告欲拐進一條長街時,城門轟隆隆地落下,濺起的煙塵將整個夜籠上了一絲朦朧,抬眼,月有些暗。

    瞧了一眼身上拓音為我打扮的藍沙裝束,繼續趕路。

    異域他城,半月夜下。我靜靜地趴守在王殿之上。依拓音言,此時是鍾簡夜宵之時,鍾簡好夜食,每夜必食,每食必在大演宮。演者通言,藍沙王每日與大臣最後辦公之地。

    宛若驚鴻,翩然而落。雖有些自戀,但此時我的謹慎與急速還當得起這八字。半月在某朵雲彩的遮掩下,完完全全地忽略了我的存在。輕盈地掀起一塊宮瓦,借著大演宮內燭火的通亮蒙麵的我再次見到了鍾簡。同新婚後來紫沙拜謁時比,他似乎又胖了。約六尺長的幾案上外層摞滿了奏折與卷宗,最裏層氤氳熱氣騰騰上升,幾碟夜宵排排擺在鍾簡麵前。鍾簡心情頗好地挑揀著進食,他麵前站立的三位大臣低首沉默。好食量的鍾簡終於抬起了眼,對上其中輕笑道:“聽說西王為本王物色了幾名佳人?”

    左側的大臣麵上喜色道:“是!佳人現下正在驛館,三日後即可入宮。”

    “雷溱是想本王沉溺女色,荒了朝政,他才好一手遮天啊。”鍾簡不緊不慢地道,語氣卻是冷得很。

    果然獻美的大臣跪地急著解釋。

    “行了,行了,真是開不得玩笑。”

    邊有侍女迅速地撤離夜宵守在宮門之側。鍾簡麵上神色一凜,問道:“王大人那裏還沒進展?”

    居中的大臣答“是”。

    鍾簡將頭向後一仰,目光似掃過房梁,嚇得我一縮身,偏離一側。宮內鍾簡的聲音又響起:“那本兵書沙梁得了,我豈能沒有?在閔蜀時如今的藍夫人不是說過天傀璽雖是自覓主人,卻隻附**之身嗎?我有自知之明,知那玩意不會顯靈在我身上,留著拓言無非是逼迫汲岄交出兵書,可如今我瞧著這一招似不太管用,若汲岄再不應聲,殺了拓言,也讓本王的王妃地下有伴。”鍾簡半陰半陽的語調聽得我一陣陰森。

    “是!”

    “汲岄之事要抓緊,太久易生變。”

    “是!”

    “你二人下去辦此事吧。”

    “是!”

    我正欲躍身追隨著出門的兩位大臣,卻聽得殿內清冷的聲音響起:“房上的朋友,喝了許久的夜風,陪本王月下飲一杯如何?”

    我的身手,竟被發現?正懊惱間,忽聽耳畔一陣大笑。我的身手,竟沒發現有人靠近?月下看不清來人相貌,隻感覺到右手腕被人輕輕一扯,順勢被丟到了地上,我急調整好落勢,瞧真了,正是兩位大臣前行方向。再抬頭回望頭上,悄無一人,來不及多想,急急追上兩人。

    一路無語的兩位大人出了大演宮東拐西拐的,徑入一房內,我無法細查此地是何,忙附身屋上揭瓦,雖近初夏白日天轉熱,但這一夜風,吹得我未免蕭瑟些。一邊感歎藍沙宮內守備鬆懈一邊找尋拓言夫婦。這是一間後改建的小室,屋中木柱上反綁著的正是我急欲解救的他們。室門前四列八人守衛,屋內兩人,雙袖中短箭數支閃著銀光迅速了結四人性命,我順勢躍下屋簷,雪劍出鞘左右又刺中二人,剩下的兩人急欲抽刀,我憑空兩支袖箭出,守衛還未喊出“啊”聲時,我已闖入室內,說聲“得罪”劍光掃出,便再無生口。趨步木柱前,手起劍落砍掉兩人身上繩索,上前伸手抓住滿身是血的汲岄,“我來了。來救你們------”

    還未等我說完,眼前一股煙起,我踉蹌地後退兩步,定睛不解地望著他二人。“汲岄”咯咯笑著:“這位大俠,你猜你是咱們姐妹捉的第幾人?”身旁“拓跋”也笑道:“mèi mèi,你說這條魚能賣個什麽價錢?”

    “汲岄”笑得更歡:“你沒瞧裝扮是位女俠嗎?”她邊說邊煞有介事地福了一福,“女俠,阿戀及園兒給您請安了。”

    我晃了兩晃,勉強站定:“女派!”

    “俠女果然是俠女。”她微微笑,“隻是知道太多的人我們通常是不留活口的。真是可惜啊!”

    “哼,陸醒的伎倆。”

    “喲,園兒,你瞧,她竟知道門主的名諱。”名喚阿戀的女子瞟了一眼另一女子:“更不能留了。”

    那園兒的女子手中突現一把bǐ shǒu,寒光冷冽。

    “小小女派,以為一點迷煙便能讓我就範?”話畢,退後三步,雪劍擎空,及至二女麵前,劍尖都閃爍著耀眼的光。她二人似不相信我勢之快,均睜大眼睛半張開嘴無語。園兒剛一轉身,被我一個手刀砍暈在地。

    “想來你該知道拓跋王子與汲岄公主被囚之所了?”

    阿戀嘴角一撇,淚兒成珠成串地灑:“女俠,我們隻是聽命行事,從不敢害人命,也不敢知道太多的。剛才是咱們說了大話,其實女俠您也瞧出來了,咱們姐妹隻是小角色,哭哭啼啼還湊合,其他的什麽都做不成的。”

    好個哭哭啼啼,你道我是傻子?

    “即如此,留著也無大用,莫不如我替你們門主清理一下門戶。”

    話一出,阿戀眼角淚忽一止,複又一臉的溫柔:“女俠,我若說出那兩人所囚之所,女俠是否就放了咱們姐妹?”

    “那要看你們的誠意多少了?”

    “你瞧那門後鑲嵌的三顆鐵珠,左右是幌,中間才是秘室開關,女俠要找的人在秘室裏。”

    “去!”劍抵阿戀頸上。阿戀聽話地踱到門邊。緩緩舉手按下中間鐵珠。身後傳來鐵門“吱嘎”打開聲。劍抵阿戀後背,“阿戀姑娘不介意為我開路吧?”

    阿戀不言語,腳下卻不見猶豫地向鐵門走去。

    鐵門半掩半開,屋內燈光昏暗瞧不清其內光景。阿戀站在門口道:“女俠,需要阿戀為你探路嗎?”

    “正有此意。”

    她輕盈地向前邁了幾步停下,確定我跟在身後柔柔的聲音響起:“女俠,似是認識咱們門主?”我恐她有詐,沒有接語。她身子微微側,露出一絲笑容,“你道女派的女子都是怕死的?”我還沒明白她話中意思,便見她頭一偏撞上石牆。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攔,卻見鐵門深處數箭齊飛,我撤劍急退躲避暗箭,肩頭碰觸鐵門,鐵門自動慢慢地合上,合上的一瞬間阿戀被亂箭穿身的猙獰正被我瞧進眼裏,雖是昏黃燈光,我卻清晰地瞧見她眼中的不甘。我反身室門口按中間的鐵珠,卻不見鐵門再開。室外,燈火通明,人聲湧動,我已被包圍。鍾簡悠閑地坐在院中闊椅中,手中執個茶壺,麵上得意地笑著,是為即將捉住我這“網中魚”?鍾簡身前半蹲著兩排弓箭手,拉弓搭箭,隻等一聲令下。

    我依舊側立門邊透過紙窗瞧著院中動靜,思量著對策。

    室外喊聲忽起:“室裏的刺客聽著,咱們王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喚你現身相見。”

    刺客?自古可曾有過不與刺客計較之王?至少我沒聽過。

    見室內無聲,院中聲又起:“你若不出,休怪咱們手辣了。”話音剛畢,便從室外衝進幾股濃煙,我雖蒙麵,卻也被嗆得連連咳嗽。無奈清彌咒打出,室內立時清爽。

    “原來是祭門高手到了,鍾簡榮幸之至。”話音剛落,一股罡氣襲來,木製的室門轟然四碎淩亂地散落一室。

    “本王的這一記‘雲中息’還入得了閣下的眼吧?”

    邁步,人立,袁惜站定,直視上鍾簡。

    鍾簡慢慢起身,上前幾步盯著我道:“今夜注定不安寧了。”

    我還未言語,他那廂又道:“可曾想過咱們會在這種情境下再見?國公主,當真不記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