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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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雲關一戰,著實不算順利。
西戎南蠻常駐紫雲關外,精通地形,糧草充沛,兵力為大啟三倍,戰事於大啟本就不利,更糟糕的是大啟軍隊一入關便感染了瘟疫,後藥王穀林玉請命率眾弟子前去邊關,雖於短時間內驅除瘟疫,可士氣依舊大傷。
戰報遞至案前,昭德帝為避免朝廷動蕩百姓惶恐,暗自將消息壓了下去。
這場戰爭的勝者是大啟,顧南一直都知道,所以並未對此過多煩心。
他擔憂的是殷承修,於得勝當日戰死沙場的小皇子。
沙場之事還未定下,朝堂便又發生了一件讓殷承安即為惱火的事情。
立後。
新皇登基總是免不了被老臣逼婚,這傳承許多年不曾更改的套路。
如今朝堂之上大多是顧南和殷承安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年紀輕輕能站在朝堂之上,皆是心思玲瓏之人,對帝王和顧相的關係心如明鏡,自然不會附議。提出此事的老臣躬身許久未見回應,歎氣退了回去,之後又提過幾次依舊如此,便逐漸沉默。
立後之事由此不了了之。
之後隻要聽到立後二字,殷承安的臉色都會不受控製黑下去。
每次顧南看到上方少年帝王不甚好的臉色,都很想笑。
隻怪大啟沒有婚姻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
人生就是如此的艱難。
隻是笑過的結果也十分難熬,隔日顧南總是不早朝。
日子緩緩過,太極殿內的桃花逐漸凋謝了。
桃花謝到一半時,邊關傳來消息,端親王斬南蠻首領努爾哈於關外,同月率軍三都十萬將士深入破虜三十萬,曆時十七天,將繡著‘端’字的玄底大旗插在了敵方駐紮軍營中央。
次月,邊關戰報遞至案前,隨之一起的是南蠻西戎的求和降書。
大啟天寧元年十月,端親王殷承修凱旋,少年英姿勃發,掛胄策馬走過長寧街,及宮門卸甲上殿躬身複命,帝賜珠玉良田,加封一品護國將軍爵,掌控京西十三營及三都虎符。
一朝得勝天下知,端王府當日甚是繁忙,殷承修上午閉門謝客,下午便出府去了丞相府邸。
顧南知曉他回來,早名人備了酒水膳食等著他。少年下馬車走進相府時便看到顧南坐在樹下微笑,日光緩緩照在他臉上,清潤美好。
殷承修突然想起七年以前,他站在兄長身後第一次見到顧南時,後者也是穿著素袍從容走來,嘴角的笑意和煦優雅,風姿卓然。
隻是一眼,便再也不能忘記。
他笑了笑,抬腳走到顧南身邊:“太傅。”
顧南應聲回頭,見是殷承修後笑起來:“回來了,坐吧。”
殷承修依言坐下,便有酒杯遞到麵前,他抬起頭,素袍人笑容依舊和煦:“親手釀的桃花酒,特意等你凱旋才開的,嚐嚐吧。”
白玉酒杯淡紅酒水,煞是好看。殷承修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辛味中藏著桃花的甜味,逐漸變成甘冽味道。
“滋味甚佳。”殷承修彎起眼睛。
“喜歡就好,將來你每次出征我便釀一壇酒,與你同享得勝喜悅。”顧南搖搖酒杯笑起來。
青年笑容溫暖聲音清朗,殷承修端著酒杯看著他,突然想起了此次紫雲關一戰。
其實在之前,他真的以為這次回不來的。
曾經向往太祖榮耀,想著以少勝多之光彩,等到親身體驗才覺其中艱險。前些日子還算好,之後軍心不穩將士疲憊,最後一戰前夕,殷承修握著麒麟劍沉默了半宿,最終在旦日臨行時下令全軍打開錦囊。
錦囊中隻有一張白色紙條,上方沒有破敵妙計,隻有平平常常一句話。
——遠方有人,待你歸家。
一句話,八個字,讓十萬見慣鮮血沙發的鐵血漢子熱淚盈眶。
而後大破蠻族,殷承修回朝,第一次覺得比起大漠風光,京城浮華之地的家更讓他歡喜。
殷承修端起酒杯將酒水一飲而盡,顧南抬眸看他幾眼,端起酒杯陪他對飲,而後輕聲笑起來:“一朝得勝天下知,曾經你向往太祖威名,如今也算如願,願你此生不墜青雲,仗劍河山,護佑疆土。”
這話多麽熟悉。
承修身為大啟子弟,自當遵從太祖遺訓,執劍沙場,佑我河山。
那時候他還年少,尚不知煩惱滋味,可以仰首訴說青雲,也可以垂眸拉著素色衣袖,問若是將來我能仗劍山河,加以功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少年玩笑話容易付諸於口。
如今融了幾分真心,卻再難以訴說。
殷承修嘴角扯了扯,再抬頭臉上卻還是尋常笑容,他斟酒舉杯看顧南:“太傅,你永遠是我的小夫子,對不對?”
“自然。”素袍青年微笑舉杯與他對飲:“你也是我永遠的小皇子,承修。”
殷承修用微笑斂去眼底的苦澀,將杯中酒水喝下,彎起眼睛。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笑。
可是不笑總覺著不好。
一下午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夜裏獨自歸去,嘴角弧度便再不能提起。
慢悠悠走過長寧街,殷承修尋了個涼亭坐下,隻覺得渾身狼狽。
他坐了很久,直到街上再無半點燈火也沒站起來。十月裏夜風涼寒,殷承修失神垂眸,許久,身上突然覆上一件還帶著溫度的披風。
愣怔回頭,眉目清俊的少年笑著看他。
“很晚了,該回去了。”
紅綠褪去,覆上新雪,時日須臾間已至初冬。
太極殿早些時日便燒起地龍,顧南抱著手爐靠在榻上眯著眼睛,慵懶至極。
一炷香後,殷承安覆雪走進,解下披風隨意搭在屏風上,在顧南身邊坐下:“好些了麽?”
入冬後顧南便惹了風寒,拖了許久也沒見好。
顧南抬眸懶懶看他一眼:“若湯藥能少些,想必會好。”
殷承安笑笑:“今日又到了些藥材,待會兒吩咐下去做藥膳。”
“……”顧南不滿看他一會兒,無奈點頭。
這年的第一場雪消散後,便到了年關。
年節是最熱鬧的時候,宮裏很快忙碌起來,顧南自入冬便告假早朝,閑來無事四處走走,也算悠閑。
宮裏很快掛上了紅色宮燈,宮人臉上都著了喜氣,顧南沉默著看四周紅色,心中五味雜陳。
很快,他就隻剩九年了。
這年是新皇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年節,自然是要比尋常時候盛大,煙火燃放數日,一直到過了十五才停止,十五晚上宮廷夜宴,顧南微笑坐在下方首位,端起酒杯輕抿,皺眉發現酒壺中早被換成了白水。
他抬起頭恰好對上殷承安的眼睛,後者眸中笑意盎然,很明白的告訴顧南是我做的。
顧南甚是無奈。
年後,百官複位。
顧南依舊逍遙,等到四月天氣回暖後才上了朝。
朝中如常,隻是原本應站在左邊首位的端親王不見了身影。
少年意在沙場,年節剛過便請旨前去三都鎮守,他走的悄無聲息,待顧南收到殷承修來信知曉一切時,後者已在三都待了半個月。
邊防穩定,政治清明。
日子輕緩如飛絮,一年過去。
殷承安十九。
顧南二十二。
這年深冬,大雪三日,覆蓋數尺,顧南於太極殿獨自飲酒三杯,躬身數次。
他曾經見到的畫卷中,顧知還與殷承安便是在這樣大雪紛飛的夜晚,用最親密的方式讓兩顆心傷痕淋漓,再無修複的可能。
身後腳步聲響起,身著明黃的青年緩步走至他伸手,伸手環住他的腰:“怎麽了?”
“我心裏覺著歡喜罷了。”顧南笑著回頭看他。
“既然是歡喜,那我便不罰你偷偷飲酒了。”殷承安就勢在顧南嘴唇親吻一下:“今日的湯藥已經鬆開了,喝了早些睡吧。”
顧南皺眉:“我未感染風寒,每日卻要喝藥。”
“都是溫補的湯藥,對你沒有壞處。”殷承安眼眸有些沉:“前日林玉來信,說藥浴的方子很快便能出來,等天氣暖些了,便一起吧。”
“……”
見他沉默,身後的青年抱他更緊了些:“你說要陪我走很久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一瞬間,顧南以為青年已經知曉了一切。
與驚慌一同湧上心頭的愧疚,被情緒感染,顧南沒法拒絕殷承安的任何要求,點頭應下來。
殷承安這才笑起來:“好了,早些睡吧,若是不願睡多做些事情也是不錯的。”
顧南果斷走到桌麵喝下藥後鑽進被子閉眼。
身後青年腳步從容走至床邊低頭看他,目光灼灼。
而後在顧南受不住視線侵襲翻身時伸手握住他的手,俯身。
春潮帶雨晚來急。
從此顧南明白一個道理,對殷承安堅持的事情莫要太過掙紮。
後果很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