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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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秋月夏雷冬雪,日子輕斜,雲生緩緩。

    太極殿的桃花開了謝謝了開,往複數次依舊灼灼。

    春風依舊美妙,桃花也不失顏色,隻是曾經笑倚春風不自知的人卻多了幾分黯淡。

    顧南的身子,到底是沒能抵得過第八年的大雪。

    大啟天寧八年,深冬。

    窗外大雪。

    太極殿內藥香氤氳,顧南皺眉將褐色藥湯喝下,胃部翻滾幾下,口裏很快嚐到了血腥氣。

    他從枕頭下抽出帕子覆上,再移開時,素色上便多了幾點紅痕。

    慧極必傷,這就是代價。

    顧南垂眸看著錦帕上的血痕,心裏有些苦。他陪殷承安走了八年,前六年日子清淡溫柔,回眸皆是情意,太極殿處處桃花香,沒有終日不散的藥味,更沒有病痛愁苦,心中難過。

    自第七年開始,曾經便真切隻是曾經了。

    顧南把沾著血跡的帕子握緊,如今纏綿病榻,剩下的隻有不到兩年時間了。

    殿內的人垂眸惘然,殿外的人麵無表情在雪中站立許久,最終在顧南又一次咳血後推門走了進去。

    寒風卷了雪花進去,顧南稍稍抬頭瞥見明黃顏色,不動聲色將手中帕子藏於枕下,微笑起來:“今日事情多麽?”

    “不多。”殷承安在床邊坐下,烏黑的眸子不準痕跡在枕頭處掃過,抬手喚宮人取來了披風披在顧南身上:“今日感覺如何,還是冷麽?”

    太極殿地龍灼灼,四周角落及大殿中央都放了炭爐,門窗特意用厚重棉布封上,懷中放著手爐,被子也蓋了三層,再說冷實在是不應該。

    可顧南,依舊覺著冷,不是因為天寒,而是那種從五髒六腑滲出來的冷意,冰冷刺骨。

    “不冷了,很好。”顧南笑著拍拍殷承安的手。

    聞言,殷承安垂眸看著自己手上那雙蒼白瘦削的手,反手覆上,沉默許久才開了口:“……那便好。”

    話未多說,隻是宮城外出尋找良醫與藥材的人更多了些,溫補身子的藥湯一碗碗往太極殿裏送,顧南晚上五髒六腑痛到睡不著,殷承安便在旁邊伸手抱著他,任憑受苦的人將自己的胳膊咬到血肉模糊。

    顧相兩年未朝,身子衰弱,他知道這是無雙穀與生俱來之事,旁人卻不這麽想。

    大啟近日隱隱有傳言流出,道昭德帝對顧相起了猜忌之心,早些時日便將其禁錮,顧相如今恐怕已然不存於世間。

    大啟丞相無雙穀顧知還之名天下皆知,其溫厚仁善,才思聰敏,於朝堂於江湖名聲赫赫。流言一出動蕩紛起,市井間變相辱罵昭德帝無德書畫紛紛湧現,甚至孩童中都出現了昭德帝失德失信的童謠。

    顧南纏綿病榻兩年,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殷承安自然不會對他說這些惹他憂心。

    於是顧南知曉此事時,流言已經喧囂了三個月。

    流言難破也易破,當晚,顧南臨睡前對著殷承安眼睛沉默許久,道:“初五的祭天大典,我與你同去。”

    “天寒地凍,你受不住。”殷承安淡淡道:“你安心養病便是,無須想太多。”

    “無雙穀規首條,一朝入世則保大啟昌盛。”顧南開口:“流言若被內賊外寇利用後果難以預測,於江湖我為無雙穀弟子,於朝堂我為丞相,斷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聽到他的話,殷承安深沉的眸子凝視他許久,才低沉著聲音開了口:“於殷承安你是顧知還,承諾要陪我熬過一生歡喜苦楚的顧知還。”

    “這一點,你可以忘記,可是我不能忘。”

    與啞口無言伴隨而來的苦澀心酸。

    可沒有人比顧南更清楚,他的衰敗與天色涼寒沒有一絲關係。

    “我要去。”顧南定定道:“承安,祭天大典必定咬人陪同,如今承修還未還朝,我不能容忍其他人與你並肩站在屬於我的位置。”

    這話中隱藏的情意自是不必說。

    殷承安心頭一顫,凝視他許久,沙啞開口:“好。”

    正月初五,祭天大典。

    百官朝服伏地行三拜九叩之禮,祭台高築,神位周列。

    昭德帝身著玄底金紋華袍立於祭台之上,顧南身著玄底銀紋服飾站在他身邊,俯身執香,祈佑天下。

    午時,鍾鼓齊鳴,禮樂升起。

    二人並肩立於高台躬身,點香燃符,聲音一低沉一清朗,和在一起竟是難以描述的莊重。

    “於維聖神,挺生邃古,繼天立極,開物成務。功化之隆,利賴萬世。茲予祗承天序,式展明,用祈歆饗,永祚我家邦。尚饗。”

    俯身三百,線香於台,禮成,禮樂齊鳴。

    殷承安起身眺望遠方,心中前所未有的滿足。

    遠方海晏河清,山河景秀。

    身邊故人在畔,眉眼清潤。

    還要多求什麽呢?殷承安想。

    哪怕隻有兩年,他也甘願。

    祭天大典過後,流言不攻自破,朝堂安穩。

    隻是顧南能給殷承安的時間,從此便隻剩下了一年。

    他的身子,也在這年徹底垮了下去。

    從前還能撐著精神與殷承安煮茶對弈,如今卻是連保持清醒都極為艱難。

    六月,太極殿。

    顧南站在窗前看窗外的桃花,點點粉紅被風拂到床邊,他伸手拈起一朵,粉紅顏色在蒼白手心更加灼灼。

    揮手拂去落花,顧南苦笑著伸手覆口,低頭便看到手心比之前更加卓然的顏色。

    朱色多豔麗,入眼卻傷心。

    他麵無表情拭去血跡,坐在榻上發呆,良久感到上方一暗,抬起頭,殷承安站在他麵前看著他,眼眸中滿是被苦苦抑製的隱忍和痛苦。

    顧南沒有刻意將那條沾血的帕子藏起來,事實上藏起來也沒用,如今他身子破敗到這般田地,便是再用心瞞,都瞞不住。

    真的,瞞不住了。

    顧南嘴角勾出苦澀的弧度,手指無意識攢緊,片刻,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將他的手掰開握在手中:“別怕,我在。”

    這麽些日子,無論顧南吐血還是昏迷,殷承安都未問過太多,隻是在旦日他醒來後給予他一個溫暖的懷抱,而後沉聲說一聲。

    ——沒事,我在。

    便是冷靜自持如顧知還,也為這四個字於深夜無聲淚流許多回。

    可他不知道,在他流淚的許多個夜裏,一雙深沉的眼睛總是默默看著他,眼眸中盡是濃到快要溢出來的痛苦和絕望。

    說是苦楚歡喜一同熬。

    可是殷承安將所有歡喜都給予顧南,苦楚自己熬。

    桃花笑過春風,被風拂過後深秋零落,又被冬雪覆蓋。

    顧南知道,他恐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等到他突然昏迷整整三日才醒來後,殷承安抱著他無聲許久,下令將遠在邊關的殷承修召了回來。

    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小皇子,在看到顧南纏綿病榻臉色蒼白的時候,眼眶紅的深沉,哽咽許久竭力將痛苦壓抑下去,在顧南清醒過來時,見到的依舊是記憶中張揚肆意驕傲微笑的小皇子。

    殷承修陪他坐了許久,臨別前伸手環住顧南的脖子,如同小時候無數次那般對顧南撒嬌:“小夫子,來年我要出征西南,你可千萬要備好桃花酒等我歸來。”

    顧南拍著他的背說好,別過頭去二人都紅了眼睛。

    玄服青年站在殿外沉默著看著他們,伸手覆上了眼睛。

    日子逐漸流逝,大雪紛至,深冬淒寒。

    顧南的精神卻在一場大雪後突然好了起來。

    回光返照其實不是騙人的東西,人在快要走到一生盡頭時,總會有執念支撐著他與所愛之人告別。

    最後一次告別,以後便沒有以後了。

    深冬太極殿梅花最是妖嬈,比顧南第一次見到殷承安時看到的春日梅花要好看的多。宮人剪了花枝裝飾宮殿,顧南微笑看著那抹惹眼紅色,偏頭對殷承安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對不起,我未能守諾,辜負深情。

    不會有其他人會比殷承安更加明曉他的意思,聞言後垂眸無聲許久,殷承安輕聲開口:“青山不厭三杯酒,長日唯消一局棋,太傅,便與我對弈一次,可好?”

    木桌上點綴梅花,黑白棋子分明,像極了從前模樣。

    顧南伸手執棋落下,垂眸看棋局,黑色棋子依舊是從前殺伐果斷的模樣,隻是其中隱隱藏了殺機,最是細膩。

    曾經單薄少年已然長大。

    而顧知還,卻要就此歸去了。

    這局棋下了很久很久,半個時辰後,殷承安輕輕落下棋子,大成。

    “太傅,我贏了。”

    他的聲音很淡,縹緲卻很莊重:“少年時我未勝你,登基時也沒能贏過,可是現在,我贏了。”

    顧南怔怔的看他,看著青年起身走至他身邊彎腰抱起他,聲音喑啞。

    “太傅,人生便如棋局,步步行走,才能在成熟時候明白自己想要什麽。”

    話音落下,身子便被人小心翼翼放入被褥之中,殷承安起身為他蓋好被子,轉身許久,再回來時,手中便多了一盞河燈。

    粉色已經被歲月褪去,可能看出是被人精心護著的。

    顧南眼眸微動。

    殷承安在床邊坐下,伸手將顧南耳邊的碎發拂到一邊,緩緩遞上河燈。河燈遞至眼前,顧南看著上方被暈染的墨色,沉澱清晰。

    ——顧知還。

    三個字被收入眼中,河燈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緩緩旋轉,再次停下,上方新墨漆黑,筆筆滲透。

    ——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