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她披掛星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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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滿刀狼子野心,早早便已經布置殺招,要屠戮困獸台。

    在別人頭頂上懸刀子,安的什麽心自然不言而明。

    那麽這殺招的布置,很顯然是連困獸台今夜被李盛帆重手擊傷,而後被貪狼割下腦袋的困獸台長老都是不知道的。

    可是要在困獸台的脖頸上放刀子,自然不可能做不到一個困獸台的內部人員都不知道,必然在困獸台內部有內應。

    困獸台有誰會知道這事呢?

    李盛帆也是初到北大荒,對於劉滿刀到底收買了台裏的哪個執事,這種事情是真的不可能短時間內搞清楚。

    他隻知道,此時此刻,大鷹崖下,站著的那名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也就是貪狼即將麵對的家夥,是劉滿刀身邊時刻緊隨的一名殺手。

    他叫何人。

    十二石大黃力弩。

    劉滿刀針對困獸台的這一殺招,今夜暴露而出,劉盛帆感到一陣後怕,然後,他心裏對於殺死三名老執事的絲絲愧疚,終於消逝無蹤。

    李盛帆所後怕的,當然不是擔心自己被大黃力弩給擊殺,而是為北大荒困獸台的未來而擔憂,他實在不敢想象,倘若自己沒有到北大荒困獸台來,倘若他今夜沒有接手北大荒,那麽當明天朝陽升起之後的北大荒困獸台,竟會成為個什麽模樣,或許就已成了劉滿刀的囊中物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幾個老家夥,對於劉滿刀的安排布置,半點風聲也沒有,北大荒困獸台,早已經衰朽到了搖搖欲墜的時候了。

    但他既然今夜出現在這裏,就不會讓困獸台大廈傾頹。

    這到不是說劉滿刀今夜的殺招不會成功,畢竟,年輕人出手格殺三位困獸台長老的行為,無異於幫了劉滿刀的大忙,而是說,困獸台絕不會如劉滿刀所想的那般,被他吞並。

    萬千弩矢激射,整個困獸台血流成河。

    大地黃沙被戳爆,倒瀑一般衝起,無數蠅狗奔逃著撐起護體罡氣,但護體罡氣被那裹挾萬鈞巨力的弩矢給泡泡一般衝破,然後刺入人體,鮮血衝天濺起,殘肢斷臂像是風中淩亂的枯枝落葉一樣飄飛,哀嚎聲此起彼伏,一片恐怖慘淡的血腥景象。

    李盛帆伸手,作摘星勢,就要牽引氣機,攪碎鋪天弩矢蛟龍。

    然而他卻頓住了。

    他的眼睛看向東北方向。

    那個他今夜足足盯了一晚上的方向。

    若不是為了盯那個家夥,他恐怕在送走三叔之後,就早已經去天上人間快活去了。

    木桌旁,炭火盆裏微微浮動的微弱蛋黃色焰光,映襯在李盛帆褐黑的瞳孔裏,凝兒不散,像是兩顆火種,掉進了幹枯的草葉之中。

    然後火勢逐漸壯大起來,開始綻溢光明。

    “你終於動了麽……”

    年輕人目光所至,渾身上下,流淌出一些純白的絲線,開始綻放如雪光芒。

    如同朝陽初升。

    金光燦爛。

    在破敗的竹棚裏。

    熠熠生輝。

    ……

    晚春,無雨,夜空皓潔無雲。

    連綿沙丘交織成海,瀚海在朦朧月色中淒迷。

    一道沙丘旁,六道身影並排而立,氣氛沉默。

    六道人影沉默肅立,黝黑如鐵的製式衣袍中,腰上所配的刀與尺互相輕輕撞擊,鏗鏗作響。

    矮胖的大胡子曹騎龍,站在最靠前的地方,目銳似鷹,緊緊盯著下方那恐怖殺場,眸光流轉不定。

    沙丘幢幢林立,月色中,沙脊線明暗互生,扭曲蜿蜒如蛇。

    “曹老大,張小仙和趙平安,怎麽地還沒到?不會是請不來劉滿刀吧……”

    曹騎龍身側,身形魁梧的捕快楊山海,眼睛盯著那血肉橫飛的場景,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另外幾人聞言,頓時扭頭往身後的連綿沙丘放眼望去,某條沙脊線上,依舊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心情煩悶不已的曹騎龍,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脖頸上的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粗眉一挑,聲若驚雷,扭過頭,冷冷地盯著楊山海,說道。

    楊山海神色一僵,慘白麵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那我們再等等?再等等,嘿嘿,再等等……”

    幾人扭頭,再次看著那在千百弩矢之中,煙塵遮天蔽日的困獸台,又陷入了沉默。

    “別他媽抖了!”

    過了一會,沉默中的老捕曹騎龍,忽然低沉著嗓子,扭頭朝著身體兩側吼了一聲。

    站在曹騎龍身側的幾名捕快,各自伸手,按住了腰上,那不住顫抖著,輕輕互相撞擊出細微鏗鳴的刀與尺。

    但因為按住刀與尺的手也在抖,所以那煩人的鏗鏗聲,並沒有消失。

    反而更大聲了。

    像是一種嘲諷。

    臉色鐵青的曹騎龍張口欲罵。

    “來……來了!”

    就在這時,站在隊列最左側、身上刀與尺撞擊聲最大的暴牙萬小秋,忽然開口,顫聲說道。

    幾人同時扭頭看去。

    東南方向,朦朧沙海之中,明暗互生的一條沙脊線下,有一騎疾馳而來。

    噠噠噠噠的馬蹄聲,急促似雨點。

    在那騎之後數百米的距離之外,一道蜿蜒的沙丘後頭,忽然冒出一粒火光,緊接著又冒出一粒,第三粒,一粒接一粒的火光從那裏蜿蜒而出,接連起一條淩亂的光珠般的線。

    珠簾般的火光線條,漸漸繁密。

    蒼茫的皎潔夜色下,那明暗互生的沙脊線下,蜿蜒的黑暗被光的珠簾緩緩照亮,變得光明起來。

    那當然不是光的珠簾。

    而是一支又一支的火把,擎在人的手中,隨著人的走動,而不斷流轉著。

    一束接一束的光點,螢火蟲似的,又像是一掛溫暖的星河,落在瀚海之中。

    最當先一騎,馬背上,一個瘦削的身影青絲淩亂,在夜空裏飄舞,蕩漾著一種特殊的美感。

    氣喘籲籲的張小仙,策馬而來,披星戴月。

    她小臉通紅,口鼻之中噴吐著粗壯的白煙,在馬背上癲狂不已,偶爾泛著白眼。

    她不是因為狡黠和得意而翻白眼。

    而是因為極度的勞累。

    “呼哧呼哧……”

    她座下的馬匹與她一樣勞累,口鼻之中同樣噴吐著白煙,那州衙裏的瘦馬,被她騎得像是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晃晃。

    待得臨近了,她一下子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座下那匹瘦馬,雙前腿一軟,幾乎就要跪倒在那裏,把她壓在身下。

    幾名捕快趕忙迎上前去扶住她,將她架了起來。

    年輕女捕身形跌撞,一個人就做出了前仆後繼的動作,像是暈船一般,雙腿根本站不住。

    “曹老大,我……我請來了……我請來了……劉大爺,還有……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呼呼……很多人……呼……”

    “呼……呼……情況……情況怎麽……怎麽樣了……”

    始一落地,通紅臉色霎時轉白的瘦削女捕,後仰著脖頸,白眼一翻,幾乎就要昏死過去,但她胸膛急促起伏幾下,強撐著緩過了幾口幾乎充盈得堵住了心肺的渾濁氣息,艱難開口,詢問道。

    曹騎龍使了個眼色。

    楊山海與王炳兩人架著張小仙,將她拖往沙丘之後,說道:“沒事兒,沒事兒,下麵基本沒打架了……”

    “讓我……讓我看看,咳咳……呼……呼……華仙姐,還有屈……屈捕頭……他們……他們……”

    “沒事兒,沒事兒,甭看了,他們馬上就上來了,據我所知,他們安然無恙!”曹騎龍看著氣喘籲籲的張小仙,笑著說道。

    虛弱至極的年輕女捕快,忽然掙紮著站立起來,猛力推搡著楊山海與王炳,煞白小臉頓時就扭曲了。

    “你們別拉著我……”

    “給我讓開!”

    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來晚了……”

    “我就知道……他們若是安然無恙,那麽你們怎麽還沒下去,而是等在這裏?”

    “給我讓開……嗚……華仙姐……”

    衣衫早已被浸濕、絲淩亂不已、渾身熱氣蒸騰的張小仙,仰天哀嚎起來。

    她跌撞著推開兩名遮擋的捕快,一下子朝前撲倒,臥在沙土裏,仰頭看向那巨大暗影裏的困獸台。

    當見到那巨弩激射、屍骨橫飛大地6沉般恐怖的一幕時,她終於撐不住了。

    “華仙姐!!”

    她口中出臨死般的一聲呼喊,白眼一翻,青絲淩亂的小小頭顱一下子砸在沙土中,整個人雙腿彈動了兩下,不動了。

    “還不救人!”

    臉色鐵青的曹騎龍,重重一喝。

    似乎處在呆愣中的武國利才趕忙上前,扶起暈厥過去的張小仙。

    幾名捕快看著身形矮小瘦削的女捕那煞白的臉色,臉上頓時又青又紫。

    “沒事兒,隻是暈過去了……”武國利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萬小秋遞過水壺。

    曹騎龍脫下身上的捕服,重重蓋在張小仙那渾身被熱汗浸濕的瘦弱身軀之上,輕輕歎了一口氣。

    馬蹄聲又起。

    夾雜著身側幾名捕快的驚呼聲。

    “都說十個閨女不如一兒,我看,這句話放在你們幾個身上,應該反著來啊……”

    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響起。

    曹騎龍冷冷抬頭,看著馬背之上那道巍然端坐的聲影,抱拳,淡漠道:“協律郎教訓的是!”

    “哼哼!”

    披著貂裘、內裏一身銅錢紋飾綢衣的老者,臉色漠然,策馬走上沙丘。

    老者無聲冷笑,伸手從身側一名一語不的白年輕人手中接過火把,環視眾人,策馬上前,仰觀大鷹崖下困獸台。

    火把搖曳的火光之中,一頭墨綠色的怪物,悄然自老者身側竄出,那怪物麵目猙獰斑斕,像獅非獅,似虎非虎,腰如鐵柱,雙眼亮得像金黃色的銅鈴,透出灼灼凶光。

    火光照在老者蒼老的容顏上,就像是清澈的溪水流進龜裂的田野,初初滋潤片刻,瞬間便被吸噬,再也看不到絲毫。

    那片田野的裂縫,似乎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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