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心千千結,不解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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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帶著譏諷的微笑,氣勢無雙的老人又恢複了喜樂無憂的模樣。
老人曾腳踏實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披星戴月,餐霜飲露,看旭日東升,望紅霞吻沙丘,聽百鳥歸巢,喜樂無憂。
由此,老人才在耳順之年,悟得老人口中的“星蝕海”氣機運行之道。
喜樂無憂,為何會喜樂無憂?
老人喜樂的,不是山、不是林也不是鳥,更不是披星戴月,紅霞以及沙丘。
這些意向,太過生機勃勃了。
老人當然不喜歡。
老人喜樂的是那片海。
瀚海。
死海。
也就是無窮的沙海。
大漠孤煙直,瀚海沙如雪。 白骨露於野,萬徑人蹤滅。
一望無垠的大漠,空曠而高遠,壯闊而雄渾,當紅日西墜,地平線盡頭一片殷紅,磅礴中亦有種蒼涼感。
強大的烈日變得一片血紅,一點一點被死氣沉沉荒涼貧瘠的瀚海吞沒。
萬古不朽不滅的死亡沙海呀,任你如日中天,任你光芒萬丈,我自巍然不動不死不滅,在多麽精彩的過去最終都隻能沉墜,然後墮入無窮黑暗之中……
最是符合老年人的心境。
荒涼,無情,冰涼和強大,無堅不摧。
安穩不動,與世長存。
這便是星蝕海。
年輕捕頭渾身彩帶飄飛,丈許長短的氣機彩帶如龍蛇纏繞,長嘶不已,看起來仿似一尊威武天神。
老人腳步不停,渾身氣罡大綻,雙手往左右一撐,氣機鋪天蓋地湧出,無窮湧聚而來的灰黃砂礫與砂礫之間,氣機牽引之下凝而不散,一粒粒沙土在氣機彌漫之中,就像是無數沉墜在海洋中的隕星一般。
“不死不滅!”
老人低吼一聲。
雙手猛然攤開,無數鬆散砂礫之間,無數細微青紫電芒瘋狂流轉,仿佛星海。
與老人相識的人都知道,老人廝殺,向來不講花哨,隻憑殺力。
但此時此刻,氣勢驟然勃的老人動靜之間,周身大片砂礫電光閃爍,彌漫擴散開來,竟有了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觀感。
老人裹挾星蝕海,猛然撞向那被無數氣機彩帶纏繞包裹的年輕捕頭。
無盡沙土翻天覆地的漫漫黃沙之下,猛然傳來一聲驚天炸響。
勢若雷霆萬鈞!
姬正騰身周,無數彩帶再次崩裂炸碎。
“就憑你也敢跟我較技?”
仿若一枚日蝕般的老人猙獰大笑,抬手屈膝拉出一個威武拳架,對著周身氣罡炸碎彩帶崩飛的年輕捕頭就是當胸一拳。
這一刻,渾身氣機流轉度早已攀至巔峰以至於十二條正經盡數刺痛不已的姬正騰,硬生生承受一拳,身軀劇烈震動不已,嘴角血絲粒粒崩碎化成霧氣,整個往後再次倒飛,身體彎曲如弓。
嘴角血絲散盡,再次流溢出烏黑血漬。
老農毫不留情,展開碾壓式擊殺,隻見地下沙土瘋狂四散傾瀉,布衣短褂的老農氣焰彪炳,年輕捕頭不斷被擊飛倒退,在沉悶的地底,生生往後打出了百餘丈距離。
下一刻,老人一下抓住機會,猛然一拳擂在年輕捕頭下巴之上,直將其砸得氣罡崩碎兩眼翻白往後倒仰而出。
老人跨前一步,一掌推在年輕捕頭胸膛之上。
年輕捕頭身體斜上而起,撞破沙丘,一氣撕爛大地,劃出數百丈才癱倒在地。
……
姬正騰仰麵躺在地上,渾身骨骼炸響不已。
整張臉麵以及裸露身軀之上,四處沾益猩紅血珠,就像是一層薄薄的血衣,覆蓋在其身上。
但他仍舊沒死。
隻不過情況有些糟糕,心中也生出了絕望。
老農有多強,他深有體會。
十二陰陽脈死候功,強橫之處,自然無可挑剔,即便不去刻意調動形意氣力神,天地之間的氣機還是絲絲縷縷延綿不絕往身體裏自灌注,盡管渾身經脈刺痛到了極點,但在那玄之又玄的功法鍛造之下,竟還勉強能夠支撐,今夜的一場殺戰,姬正騰氣機調運之頻繁、之浩大,對於筋骨皮膜都是嚴重的負荷,倘若換作尋常武夫,在如此高強度廝殺之下,隻怕早已經雪山氣海翻騰,寸寸炸碎。
但他沒有。
但他也自覺打不贏這老人。
這老農,一身武力氣機雄渾浩瀚如海,廝殺經驗異常豐富可怕,難以製勝。
以往,以河海峰為根基,姬正騰曾經勢如破竹,一舉如登峰,可是此時此刻,自巔峰墜落,然後尋了一條不同以往的道路,再次慢慢往上攀登,饒是十二陰陽脈死候功殺力巨大,能夠跨越一個大境界,與槌人氏和掛劍子等高手力敵而敗之,已經是天地間駭人聽聞的壯舉,但仍舊難以逾越幾乎兩個境界的差距去與一隻腳邁入登峰境界的老農一戰。
姬正騰此時此刻渾身劇痛無比,頭顱之內嗡鳴作響,被老農擂了不止一拳,隻怕頭骨都已經生出了裂縫,渾身上下的骨頭更是不知道斷了多少根,很多經脈竅穴都崩碎和坍塌了,就像是一座原本鍾靈俊秀的大山,在天威浩蕩地龍翻身之下,草木折斷,土石崩摧,隻是堪堪能保持整座大山不倒,但情況已然搖搖欲墜,幾乎山崩。
真的打不贏了嗎?
死候功已經足夠強橫,但麵對老農堪稱浩瀚無垠的氣機,仍舊是大河麵對幹涸沙海,有去無回的模樣。
姬正騰苦笑一聲。
周圍的地上,都是霧狀的血滴,
都是從身上噴出來的。
右肩、前臂、左耳、下巴、大腿,都滲出鮮血。
耳孔都在汩汩冒著血泡。
頭被擂了多少拳?胸膛呢?
麵對廝殺經驗異常恐怖的老農,他學來的很多手段都起不到半點作用,盡數被老人輕而易舉地化解。
姬正騰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那老人,在氣機感應中,像是一輪初升的日蝕,自沙坑裏升了起來,不詳的光芒照耀開來。
是真的要死了吧?
此番來到北大荒,心懷僥幸,身背大仇,在長安朝堂裏那位貴人的暗自契合之下,胸中藏有抱負,要狠狠-幹一番大事業的。
但出了大獄,孤苦伶仃浪蕩,來到苦寒的大荒,才覺,很多事情都不能按自己的想法存在著。
姬正騰心中生出絲絲遺憾。
這一生過得太苦太快,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悲涼的,全家被殺,師父也因自己惹出的禍事慘死,自十二歲其,便一直開始殺殺殺,殺人與被殺,至如今即將死去,二十餘年的人生中,竟還有七年都是在大獄之中悲慘度過,快樂的日子很少。
童年,還有與她在一起的日子……
童年已經模糊了,因為不願意回想那一年的春神節,那些頭顱骨碌碌滾落的聲音……
而那如同曇花一現般的兒女情長,也最終落得個妻離子散的下場。
姬正騰啊,這就是你的人生?
以後,你還要受多少苦?
渾身血汗淋漓,每一個地方都在哀嚎著痛苦。
但思緒卻異常清晰……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挽回她了……
“我的家恨……”
“我的深仇……”
“我的抱負……”
“我的幸福……”
“我的青春……”
“我的媳婦兒……”
“我的娃……”
意識如雲煙翻騰,似乎直要消散無蹤……
今夜所受之苦,所展開的廝殺,都不如在暴河灘阿鼻獄中的艱難與絕望,但他此時此刻,卻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覺前所未有的艱難,前所未有地……想死……
因為支撐他活下來的柱石,已經倒了……
她不要他了……
他失去她了。
也失去了一切。
“啊……就此死去,結束這悲苦的一生,也很好……”
……
老農一步一步慢慢自沙土向四周翻騰而成的巨大沙坑內走上地麵,步履穩重如山,老人身後,兩人一路打來氣機劃破的地下,一條寬達三丈的深深溝壑,連綿百丈,如同濃重的墨筆在漫漫黃沙之中畫出來大龍,觸目驚心。
老農邊走邊微微喘息,心中暗自想著,老子打人都打得夠累,任你年輕氣盛血氣旺盛,這回也定站不起來了吧?
但下一刻,老農瞪大了眼睛。
那個年輕捕頭,翻個身,爬起來了,嘔血不止,但很快恢複了安靜的模樣。
同樣瞪大了眼睛。
與老農對視著。
兩人大眼對小眼。
……
姬正騰此刻,如遭雷擊。
“……騰……”
“……騰……”
“……騰……”
有一個縹緲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騰……”
“……騰……”
“……騰……”
是她的聲音。
是她的聲音。
他絕不會認錯。
他絕不可能認錯。
七年牢獄生涯,她的一顰一笑,聲音,模樣,酒窩,絲……他什麽也沒忘記……
那是銘刻在他靈魂深處的畫麵……
是顧清影的聲音。
“……騰……”
“……騰……”
她在呼喚,在焦急的呼喚……
錯覺嗎?
姬正騰甩了甩頭。
然後屏氣凝神。
“……騰……”
“……騰……”
什麽騰?
除了自己,還能有什麽騰?
哇靠!
那個聲音還在。
盡管虛無縹緲,低不可聞,但確確實實還在……
她在尋找自己嗎?
她來了?
她怎麽會來?
姬正騰熱淚盈眶。
“媳婦兒來找我了……”
“我不死了……”
姬正騰喃喃自語。
拳頭緊握。
……
老農此時此刻也迷茫至極。
他竟看到那年輕捕頭轉過頭,在對著自己笑?
在哭著笑?
這是怎麽回事?
失心瘋了?
下一刻,老人驟然警覺。
因為那年輕捕頭生龍活虎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就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
向死而驟然獲得新生的姬正騰渾身綻溢氣罡,身體筆直如槍般,淩厲而霸道的氣息緩緩散開來,扭頭盯著豎著耳朵警覺不已的老農,咧嘴燦爛一笑,就像回到了那少之又少的快樂時光裏。
我心有千千結,不結不敢死。
“你想要這門法,是嗎?你知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門法?”
“你知道我為何自殺戰開始至今,始終越戰越強嗎?”
“確實是因為這門法。”
“你想要嗎?”
姬正騰朝老農招手。
“來嘛!”
“有命,就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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