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信多。每當通信員從營區收發室回來，首先圍上去的都是新兵，大家最感興趣的當然是書信。

    離開家鄉、離開親人、離開同學和朋友，思念之情難免；生活環境不同，飲食習慣差異大；有的人不習慣軍營生活，向家中訴苦；有的人覺得部隊生活很好，向朋友炫耀；匯報自己在部隊的生活和訓練，牽掛家鄉親人的健康和安寧……寫信、收信成了與家人及親朋好友感情交流的最重要方式，也是新兵每天最享受的事情。

    那天，餘平從連部取信回來，發現憨老張坐在宿舍專心地複習防護理論，於是奇怪地問：“今天怎麽不去連部搶信？”

    “我算了一下，今天應該沒有我的信。”

    “為什麽？”

    “我這幾天連續收到不少的信，昨天就收到4封，該收的都收了；之前寫的幾封信還在路上，他們不可能這麽快回複。”

    “看來這封信是多餘的了，要不要退回去呢？”餘平將一封信在憨老張麵前愰了愰，故作為難地問。

    “真是我的信？哪裏來的？”憨老張立即興奮地從小櫈上站起來。

    “地址不是你們家的，你就慢慢看吧。”餘平把信遞給張潮貴，轉身離開，因為他今天也收到1封信，沒時間閑扯。

    一般收到書信，大家看上1遍2遍也就算了，可憨老張不同，他喜歡把信從頭到尾認真地讀上數遍，反複琢磨，細心體會。回信時更是搜腸刮肚，冥思苦想。雖然如此，有時仍對來信不明就理，回信詞不達意，隻得硬著頭皮去請教戰友，其中請教最多的就是肖吉林。

    這種事也隻有肖吉林最有耐心，又有能力幫忙。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看似頗有道理，但放在憨老張與肖吉林2人身上，又似乎不太準確：因為2人文化程度相差甚遠：1個小學沒讀幾年，1個高中肄業；性格愛好也有天壤之別：1個從小喜靜，1個天生好動；1個適應低調，1個喜歡張揚。但就是這樣兩個人卻成了1對好戰友、鐵哥們，這讓不了解情況的人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他們的友誼說來還有一段緣故。

    憨老張剛分到連隊時，說一口地道的廣東潮汕話，除了老鄉，能聽全他說話的人很少，他也聽不懂別人說話，哪怕戰友說的是標準普通話，他有時也要費好大勁才能聽明白。

    說來也巧，肖吉林家的鄰居就是廣東潮汕人：同為軍隊幹部，又同住一棟平房，兩家大人關係很好，來往頻繁；兩家的孩子也挺投緣，經常在一起玩耍，趕上吃飯的時候，無論在哪家，隻要有好吃的，端起碗就吃，抹抹嘴走人，十分隨意。

    肖吉林與他們接觸多了，廣東潮汕話雖然說的不好，可聽起來並不費力。由於有了這樣一個基礎，加上他摹仿能力強，學習效率高，到連隊沒多久，也能說上幾句潮汕話，關鍵時刻給大家當翻譯還湊合。也正因為如此，他倆較早有了共同語言。

    此外，肖吉林覺得憨老張為人耿直、講義氣、重感情，有幾件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時部隊發的軍裝都是用滌卡布做的。這種布料做的衣服冬天穿擋寒、厚實、耐用和好看，但洗起來也挺麻煩，濕水後特別重，再加上冬天天冷，不容易擰幹。憨老張隻要看見肖吉林在洗衣服，每次都主動幫他擰，有時甚至直接幫他洗，而且不圖任何回報。

    另一件讓肖吉林感動的是夜間站崗：新兵來連隊後的第2周就開始單獨站崗。一般站崗最不喜歡的是倒數第2班，尤其是冬天：下崗後睡覺，被子還沒捂熱，兩腳還是冰涼就得趕緊爬起來出操，說是隻站了1班崗，其實耽誤的是2班崗的時間，一天的精神都不好。因憨老張與肖吉林站崗順序間隔3個人，為了照顧好小兄弟，隻要肖吉林排在倒數第2班崗，憨老張都會提前給帶班員打招呼：已和肖吉林調換了，叫崗時千萬不要叫錯人。

    開始肖吉林以為憨老張不怕冷，下崗後也能睡著覺，後來才發現憨老張比自己還怕冷，即使倒數第3班，下崗後他也睡不著，手腳冰涼一直到天明。憨老張幹脆下崗後在操場上跑幾圈，讓身體微微發熱，再去床上躺一會。盡管睡眠時間少點，但他的精力特別好，從不影響白天的學習和訓練。

    肖吉林願意幫助憨老張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被人請教、當教師的感覺讓人挺享受。再說文化上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算不上什麽事。因此，對此類求助是來者不拒，一幫到底。

    話說這天中午，肖吉林正準備去操場打籃球，還沒出門就被憨老張攔住：“中午有空沒？”

    “什麽事？”

    “今天我收到1個好久沒聯係的同學來信，信的內容看了半天沒明白，能不能幫個忙……” 

    “咱倆之間還客氣什麽，說吧，是信裏的內容看不明白還是回信有問題？要不你說個大概意思，我直接替你回信，20分鍾內絕對搞定！”未等憨老張說完，肖吉林就打斷了他的話。

    “信還是我自己寫，這樣對別人顯得尊重。就是這封信裏有幾句話我半天沒看明白，意思不明白，也就不知道怎樣回信，你先看一下信的內容，再幫我出出主意。”憨老張不好意思地說。　

    “沒問題！信呢？”

    “在這。”憨老張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

    肖吉林接過信，隻見上麵用草體龍飛鳳舞地寫著百十來個字：

    “貴弟，別來無恙！

    前日偶遇令堂，悉弟從軍2月餘，喜不自禁，盼好生努力，定會鵬程萬裏！

    兄在縣文化館謀事逾2載，薪水不多，福利尚好；弟初到部隊，月薪6元，開銷拮據，條件艱苦，生活之不適定有不少。同窗3年，情同兄弟，如需相助，萬勿客套……”

    “我以前和他來往很少，差不多有4年沒見過麵了。現在他突然給我寫信，也不知他是從哪得到我的通信地址，信上的內容我也看不懂。”憨老張繼續解釋說。

    “哪句不懂？”

    “令堂是誰？尤其是這‘喜不自禁’，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哦，令堂就是母親的意思，在古漢語中是對別人母親的尊稱；喜不自禁的意思是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形容極其高興。從這封來信中可以看出來，你這個朋友挺仗義。”

    “怎麽個仗義法？”

    “這樣吧，我把信的內容用白話給你解釋一遍：前段時間，他碰巧遇見了你的母親，聽說了你在部隊當兵的情況，很是高興，相信你在部隊能有很好的發展；另外，聽說部隊每月津貼隻有6元錢，猜想你生活肯定很困難。他現在在縣文化館上班已經2年多了，收入不算很多，但福利條件還不錯。你們同學一場，3年的友誼，如同兄弟間的感情。你如果有任何困難都不必客氣，他會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　

    “哦，是這麽回事呀，那我該怎樣回信呢？”

    “從信中看，他對我們部隊的生活了解一點，但並不全麵。擔心你生活艱難、不適應，另外還有點炫耀自己。我覺得你可以多寫一點部隊的情況，尤其是我們這裏比你們家鄉好的地方，比如，部隊每個月津貼雖然隻有6元錢，但所有吃、穿、住部隊全包，包括襯衣、鞋子、襪子都是部隊統一發放；每天都有大米飯、白麵饃吃，而且是隨便吃；見了很多世麵，除了當兵坐了火車外，連隊還有2輪、3輪摩托車、吉普車、大卡車。這些車不僅都坐了，而且是經常坐；見到了真槍、真彈，打了無數發的子彈，投擲了真手榴 彈。總之，先給他吹上一番，不能讓他小瞧了我們。”肖吉林說話象打機關槍似的，不假思索地出了一通主意。

    “這樣寫會不會顯得我們太炫耀了……”，憨老張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幾個人往這邊快速走來。

    “2位，走哇，打籃球去。”劉興國、胡小舟、劉華等人抱著1個籃球，正在約人打比賽。

    打球是一項不錯的體育huó dòng。因為部隊有規定，為了保持內務整潔，除了夏天午休，平時中午是不能上床休息的。不僅不能上床躺著，即使在床沿上小坐一下都不行。

    中午容易犯困，尤其是有太陽的中午更甚，通常的解決方法就是來點戶外huó dòng：跑跑步、玩玩單、雙杠等體育器械；場地有空時，打打乒乓球或籃球。其中打籃球算得上是最好的1項體育huó dòng：參加的人多顯得熱鬧，玩上1小時或半小時，寒冷沒有了，困意也跑了。而且大多數新兵對籃球也很感興趣，不管以前在家是常打籃球的還是以前沒見過籃球的，都能找到自己的感覺。

    就拿憨老張與肖吉林來說吧，肖吉林體力稍差，搶球比較困難，但投球準，球一旦到他手上，隻見他動作熟練、手腳麻利，拍著球像個泥鰍似地在人群中穿梭，一般人攔不住，帶球、三步跨欄，這球八、九不離十就進到籃筐裏了。隻可惜球到他手上的機會是少之又少，隻能靠偶爾撿點“露水”；憨老張沒有肖吉林活泛，球也投不準，剛開始即使站到欄板底下，沒人攔阻他也投不進去球，但他有他的優勢：個子高，體力好，前場、後場來回跑，而且不覺得累，往人群中一站，鶴立雞群；投球不準沒關係，搶欄板有優勢，1次投不進，第2個欄板球還是他的，連投2個、3個，好歹也能碰進去1個，個子小的隻能站在旁邊嗬氣。上次幾個新兵自由組合打比賽，憨老張用這個辦法，硬是進了3個球，其中1個球是連投了3次才投進籃筐，把旁邊小個的胡小舟氣得半死，周圍看球的老兵笑破了肚皮。

    “你們去玩吧，我們今天不想打球。”肖吉林明確地拒絕了邀請。

    “今天天氣多好！操場難得空著，咱們這回再好好比比，看看究竟誰厲害！”胡小舟可不願放棄這麽好的機會。

    “誰厲害上次不是有結果了嗎？”肖吉林故意說。

    “那次不算，我們今天要決一勝負！”劉華也在旁邊加油鼓噪。

    見他們沒有離開的意思，肖吉林隻好說：“我倆今天真有事，恕不奉陪！”

    “什麽事這麽重要，改天再辦吧。今天老兵們都去開會了，球場難得空閑，天氣又好，機會難得，走哇！”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的劉興國不耐煩了，拉著肖吉林的衣服就要走。

    “說了不去，我們真有事。”肖吉林用力掙脫劉興國的手，大聲拒絕。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憨老張又在抓差。俗話說當官的動口，當兵的動手。憨老張現在穿2個兜的衣服就學會使喚人，連中午休息時間也不放過，以後要是穿上4個兜，我們還活不活呀？”胡小舟突然發現肖吉林手裏拿著的信，再看看憨老張手裏拿著的紙和筆，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哪是抓差呢，是請他幫忙。”聽了胡小舟的話，憨老張頓時紅了臉。

    “幫忙也要看幫什麽忙，如果寫信都讓人幫忙，未必以後情書也找人代寫，結婚也找人代勞？”劉興國在旁邊嗆了一句，憨老張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憨老張文化水平低點不錯，但誰又能沒有缺點呢？比如說我們有的同誌眼睛好，視力達到了3點零，可實彈射擊測驗仨燒餅！還有的同誌文化程度相當高，據說，如果不來當兵，今年上大學肯定沒問題，但防護理論考核，也隻得了68分，這也挺正常嘛。”肖吉林看憨老張受窘，故意用指導員開導戰士的口氣，十分平和地為其辯解。

    視力30，那是胡小舟開玩笑說的。一般人視力最好也就15，但胡小舟兩眼都是15，加起來不就是30嗎，隻是沒有規定眼睛好打靶就一定打得準吧，上周實彈射擊測驗，因為緊張，10發子彈，3發脫靶，鬧了個大笑話，這事讓胡小舟至今都抬不起頭來；至於劉興國的防護理論考核成績得了68分，那是因為他複習時投機取巧，再加上根本就沒重視，讓這個高材生的成績名落孫山，麵子大失於眾。

    “肖吉林，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讓哥們難為情你就高興呀？”劉興國生氣地說。

    “你們也知道難為情？可你們拿憨老張開心取笑時怎麽就沒想到他難為情呢？”肖吉林不客氣地回敬道。

    “算了，不和你們廢話了，走，我們打球去！”自知理虧，劉興國拉著劉華他們直奔球場而去。

    “他們打他們的籃球，我們寫我們的書信，走，進屋寫信去！”看著還在發呆的憨老張，肖吉林拉著他進了宿舍。

    信很快寫好，也及時發了出去，但劉興國說的話讓憨老張耿耿於懷：信都寫不好，難道以後情書也要讓人代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