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無奈的嘯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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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頓也不回答,仔細將喊話和漸漸圍上來的人群看過,發現這些人的衣著也完全異於匈奴人,便問:“你們是什麽人?幹嘛要無端招惹那些野豬?”



    那位喊話人聽到冒頓的問話,立即明白冒頓非神,乃實實在在的匈奴壯士。



    喊話人向後退了一步,微微彎下腰去,恭敬地說道:“我們是桃李堡的民眾,在此驅逐野豬。敢問壯士,深更半夜來這老林子裏幹嗎?”



    冒頓朗聲答道:“打此經過,發現有人狩獵,怕驚擾了獵場,便到樹上暫避一時。”



    喊話人看了一眼陸續聚攏過來的人群,客氣地對冒頓說:“壯士對我們桃李堡有恩,對在下更有救命之恩。煩請壯士到我堡上稍作停留如何?”



    見冒頓沒有回答,喊話人又自我介紹說,他姓廉,叫廉璠,是桃李堡的堡主,特別邀請冒頓到他家做客。



    桃李堡?桃李堡是什麽去處?



    冒頓見這位叫廉璠的人誠懇邀請,自己也對這群人充滿了好奇,想做進一步的了解,加上夜過莽嶺,有人相伴自然更好,便輕聲應諾了。



    這次失敗的狩獵,使這支狩獵隊伍死去三人,更有多人輕重不等地受了傷。



    廉璠招呼眾人動手,抬起了重傷者、殉難者和野豬,向山外走去。



    冒頓又覺奇怪,人已經死了,他們要將死人抬到哪裏去?



    突然,一個小夥子對著布滿繁星的夜空發出一聲淒厲的、充滿了無奈的大喊。



    接著,其他小夥子立即響應,林子裏立即鼓蕩起了歇斯底裏的呼叫聲,久久在黑洞洞的森林裏回旋。



    冒頓不明白這些人為何要狂呼大叫,隻覺得喊聲中充滿了淒涼,讓人不由得想隨之嚎啕大哭。



    冒頓與這些人不熟,不便張口問訊,可心中著實不是滋味,隨著人群默默走了下去。



    出了老林子,冒頓打了幾聲口哨,大紅便跑了過來,令那些狩獵的人好生羨慕。



    剛才那位帶頭呼喊的年輕人走到冒頓麵前,將冒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趁冒頓不備,一個掃堂腿向冒頓踢去。



    冒頓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隻好出右腳硬生生踢向小夥子掃來的右腳,兩腳相撞,小夥子的身子轉了半個圈,仍然收勢不住,呼啦啦倒地,又向後翻了個跟頭,才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站在一邊的廉璠看得真切,嗬斥那小夥子道:“怎麽能對恩人如此無禮!”



    小夥子原本想試探一下冒頓的本事,結果被摔得齜牙咧嘴,勉強爬起身來,走到冒頓麵前,也不言語,向冒頓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閃進了隊列裏。



    冒頓隨眾人朝北偏西方向走出不遠,翻過一道坡,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城堡,看上去好像比龍城還要大一些,越加覺得奇怪。



    在匈奴,除了龍城,怎麽又突然冒出來第二座城堡呢?



    冒頓滿心疑惑,隨眾人進了城堡,發現城堡內的布局則與龍城完全不同,是一座連著一座的小城。



    他問廉璠為啥城裏還有城,廉璠解釋說:“那不是城,是一家一戶的院子。”



    院子?院和城的區別在哪呢?



    冒頓本想繼續探問,這時,城堡內狗吠聲大作,吱啞啞的開門聲不絕於耳,接著傳來了女人的號哭聲,整個城堡立即被哭聲喊聲充斥,沸騰起來了。



    廉璠心情沉重地對冒頓說:“壯士請先到我家休息,我稍作安頓便來陪你。”



    冒頓覺得這裏的一切都與匈奴不同,感到什麽都新鮮,便堅持要與廉璠一起去處理事務。



    此時已過午夜,漫天星鬥閃爍。



    各戶人家先是查看自家的人有沒有受傷,接著便聚到了殉難者和重傷者家中,無奈的歎息聲不絕於耳。



    殉難者都是還未娶妻的精壯青年,更給暗夜增添了悲壯氣氛。



    很快,在自願者的幫助下,殉難者被裝入一個個大木箱中,冒頓聽人們稱那個大木箱叫棺材。



    廉璠帶人抬著棺材出了城堡,後麵跟著撲天喊地號哭的人群,哭的人心裏怪不是滋味。



    送葬隊伍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停了下來,有一人遍觀山勢,指點了三個方位,眾人便在那人的指點下挖坑。



    冒頓問廉璠那人在幹什麽,廉璠說,在為死者尋找吉穴地,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很講究的,一般人搞不明白。



    冒頓想,既然人家一般人都搞不明白,那自己就更搞不明白了。



    廉璠又說,這三個死者都沒有娶妻生子,又不是壽終正寢,必須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入土為安。



    所以,一切喪葬儀式都從簡了。



    要不然,必須在家裏設靈堂,以供親友祭奠,屍體停放幾天才能下葬。



    人死了還要停放幾天?為什麽?



    冒頓想不明白,此時又不便多問,隻好揣著滿腹狐疑,看著送葬的人將棺材放進剛挖好的坑裏,埋掉了。



    這些人的葬俗與匈奴人的葬俗完全不同。



    匈奴人死後要先將死屍放在草原上讓野狼鷹隼將肉身吃掉,待僅剩骸骨後,再將骸骨撿到一起埋掉,是謂tiān zàng。



    匈奴人隻將悲痛深深埋入心底,用低低的哽咽來抒發對死者的不舍與懷念,從不放聲大哭。



    送葬完畢,人們伴著那一步三回頭的哭聲往城堡走。



    又是那個剛才給冒頓使絆子的小夥子,對著漆黑的曠野再次發出獅吼般的狂嚎。



    嚎叫聲在漆黑的夜色裏久久回蕩。



    冒頓隨廉璠返回城堡,一一看望重傷者。



    最後,廉璠拖著兩條疲憊的腿,將冒頓帶回自己家中。



    此時,日頭已在東方的山岡上露頭了,並將霞光揚的滿世界都是。



    不久,城堡裏的幾位長者,在廉璠的邀請下,也聚到了廉璠家。



    一晚上的接觸,冒頓發現,這些人除了會說匈奴話外,還使用一種冒頓完全聽不懂的語言,他們與冒頓交流時使用的是匈奴話,而互相交流時則使用他們自己的語言。



    冒頓並不知道,他已被眾人讓在了最尊貴的位置就坐。



    一夜沒睡,冒頓感到既疲勞又餓渴,隻想吃喝以後好好睡一覺。



    盛滿食物的盤盤碗碗端上桌一大堆,還有美酒。



    冒頓想到,這裏的人什麽都與他們匈奴人不同,連吃飯也是如此排場。



    廉璠最先給冒頓敬酒,尊敬地說:“要不是壯士出手相助,今天的後果不堪設想呀。”



    廉璠說著,竟然聲淚俱下起來。



    一夜的忙碌,廉璠將悲痛與無奈深深埋入心底。



    此時回到了自己的家,在幾位長者麵前,突然感到了孩童般的委屈,竟然大聲嚎啕起來,淚水嘩啦啦流個不停。



    冒頓嘴笨,不知該如何安慰廉璠,也不知如何謙虛,不好意思地舉起酒具,大大喝了一口酒。



    冒頓再將在座的人仔細打量一番,疑惑地問道:“你們是匈奴人嗎?怎麽無論是吃飯還是穿衣,你們都與我們匈奴人不同呢?”



    廉璠此時已恢複了常態,苦笑著,說:“壯士可能是第一次來到這邊牆腳下吧。



    “邊牆腳下有許多我們這樣的城堡。



    “我們都來自邊牆的南麵,為了躲避災荒、戰亂和沒完沒了的勞役,陸續冒死來到了這裏,在能打井的地方打井建村,開荒種地,不能打井的地方就像你們匈奴人一樣養畜遊牧。



    “匈奴的大官不管我們,邊牆南大秦國的官員想管也管不著我們。



    “我們不敢再向北走,也不願再回到邊牆南去。



    “連我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們是秦國人還是匈奴人了。”



    “邊牆?邊牆是什麽東西?”冒頓更加不解。



    廉璠解釋道:“壯士一定知道前麵山頂上的那道大牆吧。那道大牆便是大秦國修築的邊牆。”



    原來那道大牆叫邊牆。



    冒頓正要追問大秦國修築邊牆的用意,隻聽一位長者說道:“我們每年都要向趙王堡進貢糧食,應該屬於趙國人吧。”



    冒頓也弄不明白怎麽又跑出來個趙國。又問了幾個問題,終於弄明白了,這些人來自另一個國家,他們既種糧食也養牲畜,是一個不受任何政權約束的群體。



    從人們的話語中冒頓也聽出,他們一年裏有半年時間靠野菜勉強度日。



    加上土匪不斷災荒不斷,這些人的日子並不好過。



    “你們不是獵人,無端招惹那些野豬幹嘛?” 冒頓不解地問。



    廉璠重重地歎息了一聲,說:“壯士哪知道呀,我們這裏有三大天敵,一曰天旱,二曰野豬,三曰野狼。



    “如果老天不適時下雨,我們的土地就會歉收或沒有收成。



    “我們千辛萬苦種出來的莊稼,到了快要收獲的季節,野豬會在一夜之間將我們的收成糟蹋的一塌糊塗,我們欲哭無淚呀。



    “野狼更是神出鬼沒,讓人防不勝防。



    “我們養的羊本來就少,讓狼群禍害一次,就損失近半呀。”



    廉璠用無奈的口氣給冒頓解釋道:“每年的秋冬相交之季,我們都要組織幾次驅趕野狼、野豬行動,隻求野狼、野豬離我們遠一些。



    “為此,我們每年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壯士昨天已經親眼看到了,要不是壯士出手,在下今天就不能陪壯士一起吃飯了。”



    眾人又是一陣感激的話語。



    冒頓問廉璠:“照你這麽說,你們僅僅是為了驅趕而不是獵殺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