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冬天，晝短夜長，五點鍾不到，太陽就要落山。我走在回家的鄉間小道上，意楊樹早已卸去了綠裝，光禿禿的枝條在凜冽的寒風中，發出低鳴，小河也沒有一點生機，水上、涯邊的草全部枯黃，蛤蟆青蛙不見一隻，讓人覺得有點傷感，唯獨讓人欣慰的是，那一片片麥苗依然是綠波海茫茫。

    家，在晚霞的餘輝中顯現出來，依舊是原來的模樣，昔日的神秘chuán qí，在人們的記憶中慢慢淡去，可又有誰知道，它的故事並沒有結束，仍在繼續上演。

    家鄉的氣溫比上海低得多，耳朵被風吹得象刀割一樣，我不停伸手去捂住耳朵。天剛黑，我跨進了大門走進廚房，爺爺、爸爸媽媽都在那裏等我回來吃晚飯，家裏實在溫暖，不僅僅是身體上，而且在心靈上，我剛坐下，媽媽就把飯菜端上桌子，一大碗老鴨湯，白而濃。

    “大偉，喝兩口老鴨湯暖暖身子，看你這一次回來，比起上一次瘦多了，在家多呆幾天，讓媽做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媽一邊端菜一邊說。

    “媽！我明天就得走，廠裏忙得很，我就請了兩天假，這一去就是半年，回來看看爺爺和你們，過年我回不來，廠裏值班，媽！借人家那些錢，請您和人家打個招呼，今年還不上，洪豆生病您是知道的，明年春節前，我一定把錢還上。”

    “四五萬你一年能還上？”媽媽有點懷疑。

    “媽！我一年工資就是靠近五萬，年終獎金還有四五萬，您放心好了。”

    “那你媳婦現在咋樣？”媽媽還是提出了老問題，每一次我都對媽媽撒謊說：‘不礙事，一天好上一天等等。’現在又是舊事重提，我還是老方法：撒謊。

    “現在是康複階段，青年人抵抗力強，她讓我謝謝您！多虧您這幾萬元錢救了急，她以後一定把您象親媽一樣看待。”

    “她真是這樣說？”媽媽心裏高興，但還是提出責疑。

    “那還有假！我還能騙您。”

    “唉！大偉，這病對生育有沒有影響？”媽媽提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因為這事關係到蘇家子孫後代的大事。

    “媽！您瞎說什麽呀！”

    “好！好！媽不說啦，快吃飯。”一家人在祥和的氣氛中吃罷晚飯，用熱水洗個腳，坐到被窩裏看電視，因為那時農村很少有人家裝空調，就是裝空調的人家也很少開空調，隻是做做樣子，空調耗電費錢，他們心疼，靠種田賣糧換來的錢來之不易。

    我哪有心思看電視，想著是用什麽方法把爺爺那條大黃魚給釣出來。我住在樓上西邊兩間，爸爸媽媽住在我隔壁兩間，爺爺住在樓下西邊。我躡手躡腳下了樓梯，來到爺爺門外敲了兩下門。

    “誰呀！”屋內傳來爺爺的聲音。

    “我！您孫子，開門！”我壓低了聲音，象是做賊似的。

    爺爺沒有睡，坐在床上焐被窩，看著那老式17寸黑白電視，爺爺開了門，又回到床上坐在被窩裏，我跟隨爺爺坐在床邊，一想，不如脫了鞋，坐到被窩裏，一來不凍腳，二來和爺爺親近親近，說些好聽的話，讓爺爺高興，說不定那條黃魚就能好釣一些，我正在盤算怎樣向爺爺開口，忽聽爺爺問道：“大偉，這次回來不是找爺爺有什麽事吧？”

    

    （八）

    “您怎知道我找您有事？”

    “不但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爺爺！您真是神機妙算呀！您就是孔明化身，諸葛再世。”我極力恭維著爺爺。

    “別給我戴高帽子，快說！找我什麽事？”

    “那您先說您是怎樣知道我找您有事？”不是我不想把事情說出來，而是我在拖延時間，社會經驗與商海事實在告訴我，越是急的事情，越要冷靜，不能急於求成，那樣反而把事情辦砸了。二是好奇心迫使我這樣問，他是怎樣知道我找他一定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就你那點花花腸子，還想瞞過爺爺，那是幼兒班級的——小兒科，你想；哪個廠到年底不是最忙，盤點結帳，工人工資，來年規劃，你作為一個經理，還有閑時間回來，就是為了看看爸媽和爺爺？”爺爺敏利的觀察力不得不讓人佩服，七十多歲的人了，不但沒有老年癡呆的跡象，反而反應敏捷，超乎我的想象。自從洪豆生病以來，我撒了很多謊，就是沒有被人識破，原因很簡單，就是我以前從未撒過謊，一直被公認為老實人。尤其在洪豆麵前，謊話說了一大堆，她就是沒識破一個。今天，我自以為是的謊言騙過了爸媽，卻沒有逃過爺爺的火眼金睛。老話說得好呀，常在水邊轉，哪能不濕腳。敗在自已爺爺的手下，不覺得丟人，反而覺得高興。

    “爺爺真是了不起！”我豎大拇指誇讚爺爺，說心裏話，我是真心誠意的。真是好話永遠都不過時，爺爺聽了覺得受用，麵帶微笑，我看時機已到，就把這次回來的真正原因說了出來。

    “爺爺！我這次回來是求您的，洪豆在醫院等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找到了腎~源，就差手術費，您知道這幾個月我們兩家已經花去三十多萬，洪豆她家裏連房子都抵押出去了，現在卻束手無策，我想，隻有您能救洪豆了，我知道您有難處，但您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我婉轉地說出了這次回來的真正原因。

    “你怎知道我有辦法？”爺爺聽後，遲疑一下反問。

    “您不是說過您有一條大黃魚嗎？”

    “傻小子，這麽多年你還記得這件事？你有沒有對人說過這事？”爺爺說話急促、緊張，很明顯，這事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您不是叮囑過我，這事不要對別人說，我哪敢不聽您的話。”

    “沒說就好，說了，爺爺就沒有好日子過了，當年爺爺說了以後就後悔，”爺爺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有點暗然神傷的樣子。

    “爺爺！我隻是跟您借用一下，以解燃眉之急，能把洪豆的命給救回來，她會感激您一輩子，我們兩個人一起工作，還怕還不起您這一條大黃魚？”我還是擔心爺爺舍不得拿出來，因為，這條大黃魚對爺爺來說，真的是太重要了，不但是他晚年的生活來源，也是他精神力量的支柱，這條大黃魚，甚至可以說是他的棺材本，怎能輕意動得！

    所以，我用一個借字，這樣一來他老人家就容易接受多了，這就等於把魚放在自家缸裏，什麽時候要，隨時可以撈上來，而不把魚放入河裏，一去不複返。

    

    （九）

    “大偉，你是我們蘇家的驕傲，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你是我們村大學生中考的最好的一所大學，這條大黃魚，爺爺守著它二十多年，說心裏話，還真有點舍不得，自從和你說過以後，爺爺一直提心吊膽，萬一你哪天說了出去，那些dì pǐ、liú máng，還有那些輸紅眼的賭徒，哪個敢擔保他們不會鋌而走險，幸虧你沒有說出去，爺爺七十多歲的人了，這條大黃魚早晚都是要給你的，現在你要急用救人，爺爺能不答應嗎！”

    “謝謝爺爺！謝謝爺爺！！我再給洪豆謝謝爺爺！！！爺爺快拿給我看看。”我高興極了，沒想到爺爺這樣通情達理，沒費多大周折就答應把大黃魚給我，誰見過大黃魚的是什麽樣子，好奇心迫使我催促爺爺，早點見到大黃魚的廬山真麵目。

    “看把你急的，讓爺爺找把鍬跟我去刨。”爺爺說著下床去找鐵鍬。

    “爺爺！真埋在土裏呀！”雖然我早就聽說大黃魚埋在土裏，當爺爺真的下床去找鐵鍬時，我還是有些驚呀。

    “放在外麵比放家裏保險，埋在土裏比放地上保險。”爺爺說出他的藏寶理論，細細品味一下，還真有一點道理。

    “不準出聲，腳步輕一點，不要驚動你爸媽。”爺爺臨出門回頭叮囑我說。

    “為什麽？”

    “回來我給你說。”

    我跟著爺爺躡手躡腳象做賊似的，來到鍋屋旁的雜物間，找了把鐵鍬向廁所而去。廁所和豬圈連在一起，豬圈頂頭一間便是廁所，好處就是人和豬共用一個茅坑，這樣經濟實惠。我們來到廁所內，拉亮了電燈，裏麵也就兩平米左右，兩個蹲坑高於地麵約十厘米，是水泥粉刷的，其餘地麵是磚塊鋪的，爺爺在牆角撬開幾塊磚，用鐵鍬往下挖，沒挖幾鍬，好象挖到什麽東西，爺爺伸手抓住那東西往上一拎，也就是一個大約筷子那麽長、膀子那麽粗用塑料紙包著的東西。                “大偉，替爺爺拿著，讓爺爺把地麵修好。”爺爺說完把土填進坑內，踩實，又到外麵挖一鍬土來填上又踩實，刮平將磚頭仍安原來的樣子鋪好。當我接過包裹時，仍然吃驚不小，比我想象的要沉得多，我握著寶貝看著爺爺把地麵恢複成原來模樣，先回屋內，爺爺把鐵鍬放回原處，才回來關門還上了保險。

    塑料紙因年代久遠已老化，輕輕一拉就全部脫落，裏麵是一件短褲叉包著，短褲叉也已腐朽，手一扯便露出了一根碩大的金條，金光燦燦，金子，曆古以來就被人類視為珍寶，它是權力、地位和財富的象征，它被少數人占有，老百姓隻能望其項背，不見其真容，就說黃金如此泛濫的今天，又有多少人見過金條？如此大的金條更是稀有，誰見了不驚歎！誰擁有不興奮！

    爺爺從涼衣架上拿來毛巾，將金條擦了又擦，最後確認一塵不染了，雙手捧著遞給我，我趕緊伸出雙手從爺爺手中接過金條，我心情激動、感慨萬千，我從爺爺手中接過的不隻是金條，而是爺爺十六年前的一個承諾，是祖孫的那份血濃於水的親情，是爺爺對孫子的希望與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