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時人們一陣騷動，腦子不好使的人，經他這麽一提醒，立即明白過來，他們臉上露出笑容，好象又看到了希望，而這希望就在眼前，就在自已腳下，剛才還一臉晦氣的臉上，立即煙消雲散，早已忘卻了一天的勞累，燦爛的笑容象花兒一樣在臉上綻放。

    也有人怒目瞪著老者，牙咬得嘎嘎響，因為他們也想到了這一點，就是沒有說出來，他們在打著自已的算盤，今晚回家好好休息，恢複體力，明天一早，帶上鐵鍬，掘地三尺，任憑你嵇大地主再狡滑，你這房屋前後連同門口大場，也不過三百平方米，給你來個底朝天，我還真不信找不到寶貝！他們總希望來的人越少越好，十人偷牛，不如一人偷狗，誰不懂這個道理？意外之財，腳到有份，何況都是本村本組之人，無論從情理、道義、還是江湖規矩，來人你多少都得分一份給他。現在經這老不死的這麽一說，明天誰不來！他們的如意算盤全落空了，他們怎能不恨這老頭！

    天已經黑下來，爺爺在奶奶的抱怨聲中，搬來磚塊，壘起了簡易灶台，圓形、膝蓋高，上麵鐵鍋往上一放，舀上水、加入糧食，升起了柴火，奶奶忙做飯，爺爺和我爸則忙著搭臨時帳蓬，好在材料有得是，他們找來房梁、桁條，用繩子一紮，兩邊用房子上拆下來的柴笆一蓋，地上鋪一些草，上麵席子一擺，就能休息了，好在春天不冷，又沒有雨，能擋露水就行。

    晚餐，粥，這是我們家鄉的生活習慣，中午吃上一頓幹飯，這戶人家就算不錯的了。今晚，奶奶煮了很多，因為早上也是粥，中午粒米未進，肚皮早就貼到的後牆，五張鍋，半鍋粥，誰也沒說話，吃了個底朝天。

    爺爺躺在那爛草堆上，仰望著天空，星星還是那些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可是他的心情卻和以往不一樣，他恨那些村民，不講道義，來挖自家的寶貝，他希望他們明天就連四個銅板都挖不到，誰叫他們不請自來？讓他們白白幹上兩天，空歡喜一場，活該！可是，一想到自家的情況，不免又猶豫起來，如果真的連一個銅板也挖不到，一家三口，住哪？兒子二十五歲了，媳婦到哪討去？一時間又希望他們能挖到寶貝，挖到很多寶貝，那樣，他們最起碼把我家的房子錢給提成起來，一家三口還能分到一點錢，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我爺爺和全村的人一樣，都想早點休息，養精蓄銳，待天明，鉚足勁，大幹一場。可是，事與願違，怎麽也睡不著，人人滿腦子想著的全是金磚、金條、金元寶，鷹洋、龍洋、袁大頭。這樣的意外之財，誰不想擁有？他們的神經係統好象被注入了興奮劑，空前的活躍，把瞌睡之神，趕出了腦袋，驅逐出身體。他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不少人幹脆起身，坐在桌前，喝著茶，抽著煙，坐待天明。

    

    （五）

    村幹部們也沒有閑著，吃過晚飯，他們在開緊急會議，討論明天分寶貝一事，有人提出要不要報告派出所，上交國家？則招來一片反對聲，要是告訴派出所，群眾不把你打死，罵也把你罵死，到明年又是選舉年，到時一個也別想做幹部，再說這金銀也不是文物，是地主剝削我們窮苦人民所得，現在歸還給人民，理所當然。經過反複討論研究，最後作出如下決議：第一，一旦發現寶貝，村組幹部一齊上，保護現場，決不能出現哄搶行為，弄不好就會出人命，到時，吃不著，兜著走，誰也脫不了幹係。第二，寶貝由村會計逐一登記在冊，裝入箱中，不但要上鎖，還要貼上封條，放在村部，全天候不低於三人值班。第三，各組選一名代表一起和村領導將寶貝賣給銀行，折合xiàn jīn存入銀行。第四，分法，給蘇家八百元房屋補償款，（在當時來說，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數字了，能砌三間瓦房，磚頭二分五厘一塊，瓦，一角五分一片，瓦工工資三元一天，小工一元五角一天。）凡是參加挖的人按十元一天計算，凡是去的人不分男女、大人小孩，每人三元，餘下按村在冊人口平分。由於會議的重要性，作了會議記錄，到會的人都簽了字，表示一致通過。

    天剛蒙蒙亮，就陸續來人，他們各自畫地為戰。後來人則沒有地方挖，就強行加入別人領地，遭到對方驅趕，他們勢單力薄，隻有幹瞪眼的份兒。陸續來人，越來越多，後來人勢力在增強，眼看要超過挖寶的人數的三倍，他們怎能眼睜睜地看別人發財，他們一合計，必須強行加入，如果他們不同意，則繳了他們的械，趕出場地，又有人提意，直接把他們全部趕出去，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他們不成？隻要大家團結一致，這事一定能成！對！又有人附和，誰往後退是烏龜王八蛋！ 對！誰往後退是狗~娘~養的！不知是誰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句。這時大家群情激奮，摩拳擦掌，鋥亮的鐵鍬端在胸前，把正在挖寶的人圍了起來。這些挖寶的人正挖得起勁，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哪容別人如此無禮！他們立即停了手中的活，手中鐵鍬同樣端在胸前，他們人雖少，但他們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精誠團結，眾誌誠成，挾路相逢，勇者勝，他們抱著魚死網破之雄心。兩軍對壘，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正在這危急時刻，村領導一行十餘人已到跟前，見了眼前這陣勢，大吃一驚，村書記一聲斷喝：“放下手中鐵鍬，你們都活得不耐煩了。”   外圍的人先放下鐵鍬，他們好象很委屈，請書記來評評理，我們就是來遲一步，他們就不讓我們來挖，好象寶貝是他們祖先留下的，大家七嘴八舌，吵聲嚷嚷，村領導聽了，明白了大概，書記找了一個高的地方，往上一站，大聲說：“大家不要吵了，聽我來說兩句，這地下寶藏，理應歸國家所有，但我們考慮到你們的切身利業，沒有上報政府，我們昨晚開了特別會議，現在我就把會議的主要精神向大家傳達一下，挖到寶貝歸集體所有，凡是參加挖的人每人拾元，沒參加挖的人，不論男女大人小孩每人叁元，提留八百元給蘇家重建新房，不要讓人家說我們欺負外鄉人，眾不虧一，大家都知道這個理，餘下的錢按村在冊戶口平分，這是兩委會研究決定的，望大家諒解，下麵請村長說兩句。”村長從人叢中擠了出來，站在書記剛才站過的地方，幹咳了兩聲說道；“我現在講如何挖法，象你們剛才這樣各自為戰，就挖這一鍬深，能挖到寶貝？嵇大地主是何等的智慧，挖一鍬深就把寶貝放進去？依我看還是按照古人的做法，掘地三尺，從東邊開始往西邊挖，兩個組一班，輪流作業，我就不信挖不到寶貝。”“村長英明！村長英明！”下麵傳來幾句拍馬屁的聲音。

    

    （六）

    一場空前的挖寶行動轟轟烈烈地又展開了，人人好象都是大力士，天生神力，土塊隨著鍬動而飛，個個衣服幾乎濕透，腦門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直到下巴方躍入地下，有的汗則沿鼻梁到鼻尖才離開，有的汗珠直接從眉毛滴下，有的汗水根本就不按規矩，一出頭發剛到腦門就飛了。為什麽他們這麽賣力？如果單純認為是為了挖寶，那你就錯了，因為那裏有幾百雙眼睛在看著自已，假如你不肯幹，或者幹活不如人，這樣全村人都知道，叫你以後怎麽做人？這是一個露臉的大好機會，誰肯錯過！

    我爺爺奶奶和我爸他們都希望早點挖到寶貝，特別是我奶奶，八百元錢，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是一個何等誘人的數目！能蓋三間小瓦房，兒子媳婦則不愁娶了，抱孫子指日可待，那時，全村還沒有一間瓦房，蘇家擁有三間，那是何等的榮耀！老人臉上掛滿了微笑。

    中午，房屋宅基地被翻了一個遍，他們一無所獲，身體的疲憊，情緒的低落，不少人象鬥敗的公雞，塌拉著腦袋，他們三五成群，或蹲或坐，抽著煙，在議論著今天這件事，都感到有點邪門，他們是抱著百分之百把握來挖寶的，現在就連一個銅板都未挖到，難道就這樣罷手，他們心有不甘！這時村長又講話了：“大家已經休息一會了，我希望大家不要泄氣，擴大範圍，把門口場地，屋後到茅坑，凡是可疑的地方繼續挖。”有的人經村長一說，起身拖著鍬開始挖了起來，有的人則屹立不動，挖的人也沒有以前那樣起勁了，一是身體疲憊，二是沒有信心，象從前大寨記工，浮衍了事。村長一看，這不是辦法，趕緊啟用絕招：“誰挖到寶貝，除本份工資外，另加一百元。”村長的話，象一聲驚雷，把所有的人電得跳了起來，原來人就象就要沒電的電瓶，現在一下子充足了電，整個人又來了精神，動作比先前更利索，速度比以前更快，眼睛也比從前亮。真是應了那一句老話，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特別是在茅坑邊挖寶的人，真是一不怕臭，二不怕屎。茅坑周圍用來擋人的蘺笆，早已被他們扯掉，挖了一鍬深還好，偶爾有泥巴掉入茅坑，濺起的糞水沾到人的身上，他們也毫不介意，今天他們的思想境界好象也提高了一個擋次，要是在平時，你把糞水沾到別人身上，不跟你急，那才叫怪呢。兩鍬深一挖，土全是被糞水浸泡過的，又黑又濕又臭，從前的茅坑，都是在地上挖一圓形坑，用廢舊磚頭貼著周邊砌成，挖一鍬深時，糞水和外麵基本平衡，這兩鍬一挖，裏麵糞水高於外麵，液體壓力迫使糞水往外滲透，但他們還是憋住氣，堅持把第二鍬挖完，這茅坑搖搖欲墜，原來茅坑的磚塊全靠外圍的土撐著，這些磚塊一旦失去了依靠，一碰即倒。挖寶的人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們的挖寶原則，三鍬深，仍有大膽的人小心翼翼地下去，沒挖幾鍬土，茅坑倒了一個大口子，糞水四溢，茅坑周圍全是糞水，再也沒法挖了，但他們人多主意多，則用大鍬地毯式地往下踩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東西了，才算結束，隨著他們的結束，整個挖寶行動也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