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秋就站在山門前，前來參加喪禮的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他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壓力更大，更重，更可怕了。

    雙絕走了，他的運氣向來不錯，很多人都死於疾病或者天意，可是他卻是活到了一百四十多歲了。本來也許可以活得更久，一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可是他選擇了渡劫，渡的還是傳說中的天雷劫數。很多門派都有能夠暫時躲避劫數的地方，方法，雙絕拒絕了。他拒絕去刀劍閣深處，他不願意苟延殘喘，他希望正對天道。

    傳聞，正道之人渡劫是能有使者出現的。看來，不僅地上不安寧，天上也不太平。

    左清秋相信雙絕，可惜等來的卻是天雷劫數，並非使者降臨。

    這劫數很安靜，整個萬劍宗都沒人發現，等到他走進石室的時候，隻有那一片天地被雷電擊破的焦黑和破敗，然後便是那已經隻剩下半邊焦黑的蒲團上剩下的殘缺不堪地焦黑衣服。

    雙絕的名聲很大，很響。

    雙絕的武功厲害，絕頂。

    雙絕的道術可怕，無敵。

    可惜他還是死了，死在了天道下的天雷劫數。

    左清秋知道，雙絕死了。他的萬劍宗再不能讓太多人忌憚，他才五十五歲，和葉無象一樣是個還算年輕的掌門。

    慕容不苦，萬筆還有白眉這些老家夥，他們尊重的是雙絕，不是萬劍宗，更不是他左清秋啊！

    “掌門節哀，不如去歇息吧！這些天您太過勞累了，萬劍宗需要您，您不能倒下。”萬秋風在一旁勸道。

    左清秋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一個人在這站站，不礙事。”

    左清秋說話很少發火，很少重語氣，可是他說的話就是萬劍宗的聖旨，沒人會忤逆。

    萬秋風暗自退去。

    四周的弟子都離得遠遠的，因為他們敬畏這個掌門。他年輕，他溫柔，他卻不愛笑，他的脾氣很好，可是他的脾氣又有些古怪。

    小雪蓮倚在石柱上氣定神閑地望著左清秋，挖苦道：“你的弟子好像很怕你。”

    “他們應該怕我，我是掌門。”左清秋道。

    小雪蓮不服，繼續揶揄道：“本大仙活了八百多年，一眼就看出你們萬劍宗派係挺多，就方才那個萬秋風，一看就不是真心待你。”

    “就算是小門小派都是各種紛爭不斷，更何況是我萬劍宗這等大派，這很正常，隻要他們還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萬劍宗是什麽？記得什麽是正？我也不會管太多，適當地紛爭可以促進能力的增強。隻要他們還知道我是掌門，就算裝模作樣，隻要他們還知道我活著就行了。”左清秋忽然話鋒一轉，饒有深意地盯著小雪蓮，問道，“我倒是好奇你為何會跟著劍十四？”

    “本大仙喜歡跟誰就跟誰，要你管嗎？”小雪蓮傲嬌地翻個白眼。

    “嘿嘿！”左清秋道，“他的師傅是劍十三，如果有什麽小心思的話，還是趁早收場，劍十三還沒有死。”

    小雪蓮信誓旦旦地說道：“本大仙可沒有什麽心思，劍十四那樣，能有什麽好處給我嗎？”

    劍十四和江小白走到山門的時候，正好看見小雪蓮一副氣勢洶洶地模樣在和左清秋鬥嘴。

    “小雪，不能對左掌門無禮。”劍十四遠遠地便焦急地喊道。

    不管左清秋對柳川如何包庇，縱容。除此之外，他並無什麽不當之處。

    左清秋轉身，笑望著劍十四，道：“你來了。”

    劍十四點點頭，說道：“你放心，你的要求我答應，不過為了他，值得嗎？”

    “他隻是有些偏激，自大，有些任性，好勝。”左清秋神色有些哀傷地說道，“但是他是我的侄兒，我答應過亡妻，會盡力保護他。”

    “你應該是個重承諾的人，我理解。”劍十四道，“告辭。”

    左清秋忽然喊道：“等等。”

    “嗯？”劍十四好奇地望著左清秋，難道是他想留下自己？

    “高大還好嗎？”左清秋問道，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驚濤駭浪俱在那一下苦笑中。

    他自然知道高大在石獄，但是他也知道若是放出高大，柳川就沒有那麽好運氣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囑托四劍童幫著照料而已。

    劍十四一想到那個本事壯年，卻身影佝僂，形如鬼魅地漢子，便氣上心頭，神色不悅地反問道：“他好不好，你不知道嗎？”

    “唉！”一聲歎息，便是他所有的愧疚。

    “不過，他現在很開心，很快樂。”劍十四道，“他的雙手雖然有些殘廢，但是他能使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無骨劍法。他的樣子雖然醜陋了，但是他有一個最尊敬他的小孫女。他的背雖然駝了，但是他還可以去江南看雪，賞花。”

    “他果然還是高大，多謝！”左清秋說完這句話，轉身，有一滴淚不經意灑出，滾入塵土，落葉中。

    他，錯了嗎？他自己都已經不知道了，因為他這輩子最愧對的就是自己的妻子，他隻是不想讓亡妻失望。

    江小白比個大拇指，道：“劍十四，別看我出言無忌，可是我卻是不敢和左清秋這般說話的。”

    “我也是一時氣不過，你也看到那個人了，他很可憐，又很幸福。”劍十四也察覺到方才有些激動了。

    “不過，左清秋的脾氣真的不錯。”江小白道。

    “他一直是個溫和地長輩。”劍十四道。

    小雪蓮埋怨道：“你們兩個家夥，本大仙在山門這裏等了這麽久，還擔心你們會出事呢！幸好左清秋告訴我，你已經沒事了。”

    “那四個老家夥呢？”江小白四處張望著，想要搜尋到亂道人四人的蹤跡。

    小雪蓮道：“別看了，他們已經走了。”

    “去哪裏了？”江小白可不認為這四個老家夥會不帶著自己回青城山，畢竟沒了自己他們又得吃著難吃的飯菜。

    “說是去江南玩了。”小雪蓮道。

    “江南？小爺我可不認為他們四個老家夥會有這麽好的興致去江南，還是四個人一起去，看來一定是有什麽事情。”江小白道。

    易生滿臉愁容地站在鎮口，他在等人。

    看到劍十四和江小白三人的時候，總算是鬆了口氣，急忙迎了上去。

    “三位少俠，可算是來了，我等你們好久了。”易生熱情地迎道。

    江小白問道：“我們欠你飯錢了？”

    “那位xiǎo jiě給的金子可以讓少俠吃一輩子的飯菜了。”易生急忙道。

    “別聽他瞎說，掌櫃的，你找我們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嗎？”劍十四看出易生有些急躁。

    易生點點頭，然後湊近三人說道：“幾位少俠見多識廣，也是有本事的人，我那對兒女中午去老家後邊的山裏玩耍，遇到了一隻受了傷的大鳥，想請幾位隨我去看看。”

    “一隻鳥？”江小白笑道，一隻鳥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大鳥！”易生加重語氣說道，然後比劃著，“很大很大的鳥。”

    小雪蓮問道：“可是丹頂，長嘴？”

    “對，對，對。”易生急忙點頭，“它好像受了傷，動不了了。”

    “第一夏的仙鶴！”江小白驚呼。

    劍十四急忙催促：“前麵帶路。”那仙鶴是第一夏的坐騎，竟然受傷了，那麽隻能說明第一夏出事了。

    易生的老家自然是盤秀才客棧前的村落。

    眾人都是心急火燎地，總算到了那處僻靜地山中。

    那仙鶴閉著雙眼，好像睡著了一般。

    它的雙腳都受了傷，但已經結了痂，想來是自己找了藥草塗抹。

    “死了嗎？”江小白問道。

    易生道：“不清楚，我看到它的時候就是這樣子，我可不敢靠近，不過我那對兒女卻是大膽地摸過它。說是溫暖的，應該是活著的。”

    仙鶴通人性，劍十四幾人和它也有一麵之緣。

    這時候輕聲喊道：“鶴兄，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仙鶴的雙眼果然睜開，看到劍十四幾人顯得有些興奮，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你別動，你的傷口到時候又撐裂了，我們過來。”劍十四急忙勸道。

    仙鶴點點頭。

    “它應該是撐著飛到這裏才落下的。”江小白已經四處打量一遍，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劍十四卻是仔細審視著仙鶴雙足之上的傷口。

    那傷口霸氣，恐怖，透著幹涸的氣息。

    幸虧仙鶴不是凡種，但還是受了傷。

    “第一姑娘呢？”江小白這時候詢問道。

    那仙鶴有些淒慘地哀鳴著，然後很是著急地撲騰著翅膀。

    “出事了！”小雪蓮有些心疼地摸著仙鶴的雙足，道，“你的傷很重呢，我隻能幫你減輕傷痛，你需要在這裏靜養一段時間，你放心，十四和小白會幫你找到第一夏的。”

    易生也是有眼色的人了，立馬說道：“幾位少俠放心，我會差兒女照料這隻神鳥的。”

    仙鶴懇求地眼神望著眾人。

    “你放心好了，小爺我出馬，肯定會找到第一姑娘的。”江小白寬慰道。

    回到四水鎮的時候，正好遇上了李果果和黃飄飄。

    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

    李果果一改往日的胭脂氣色，取而代之地是一臉沉重。

    “李大人？你怎麽在這？”劍十四問道。

    李果果望一眼易生，他識趣地趕回鎮裏。

    “公主出事了。”李果果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

    “她出事了？”江小白滿臉地興奮。

    “怎麽會？”劍十四可是見過那八個侍衛的武功。

    李果果卻是沒空搭理江小白，解釋道：“公主昨晚避開了八侍衛，也不知道去了哪裏。直到中午雙絕道人的祭禮都沒出現，本來以為她隻是一個人胡鬧貪玩，可是她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再是胡鬧也不會誤了午時的祭禮。”

    “不見了？”劍十四想到了逍遙龍王，還有曲妙妙和曲靈靈，會不會與她們有關係？

    “我們已經在所有出入口都設了關卡，隻希望公主相安無事就好。”李果果神色慌張，顯然這說法他自己都不是很相信。

    第一夏出事了，暖雨公主也出事了，巧合？

    江小白這時候說道：“我倒是想起來了，第一夏姑娘昨晚下山，說是要和仙鶴作伴，今天早上也是沒有看見她來落雁峰，難道她也是在昨晚出的事嗎？”

    “仙鄉的第一夏出事了嗎？”李果果這時候又是一驚。

    劍十四道：“也不見了，她的仙鶴受了傷，雙足被人砍傷了。”

    “三妹，你去讓人帶個口信給老大，這下可好了。”李果果拍打著雙手道，“少俠你若是看到形跡可疑之人，千萬記得聯係我們，誰這麽大膽子，竟敢綁架公主和仙鄉的第一夏。”

    “能綁架她們的人肯定不簡單。”劍十四道。

    李果果點點頭：“首先要有膽量，其次要有本事。”

    “走了。”江小白似乎想到了什麽，然後催促著劍十四離開。

    “這是去哪？”劍十四問道，這條路他沒有走過，不過知道向著這方向一直走，就能見到黃河。

    江小白神秘一笑，道：“自然是去黃河渡，這裏的黃河渡很少有人經過，但是現在一定會很熱鬧。”

    “為什麽？”劍十四問道。

    “做賊肯定心虛，所以他們會改道這邊的黃河渡，過了黃河渡也是去江南最快的路程。”

    “去江南幹嘛？”劍十四問道。

    “碰碰運氣。”江小白道，“順便帶你遊江南，你長這麽大，還沒去過江南吧？”

    “可是第一姑娘呢？”劍十四問道。

    “你放心好了，小爺我可是老江湖了，去那裏準沒錯，這時節差不多要趕上黃河結冰期了，他們肯定走的這條路。”江小白篤定地說道。

    這座離開四水鎮兩日路程仿佛被人遺忘在角落地小鎮就隻能叫它作黃河渡了。

    它在黃河邊上經曆了風吹日曬似乎已經麻木了，疲倦了，沒有任何東西能激起它的興趣。

    以至於這小鎮的名字都已經沒人記得了，又或者它本來就平凡普通地沒有名字。

    鎮很舊，很破。

    人很冷淡，很枯燥，很乏味。

    這裏已經不像四水鎮那般熱情，隻有死一般地寂靜。

    飛沙走石屢見不鮮。

    從接近黃河渡，走過鎮上那條泥沙飛舞地破路，然後走到這家能夠一眼看到渡口地唯一客棧。劍十四已經起碼吃進了十口風，二十口沙。

    整潔地白衫已經變得灰黑。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了，這裏的夜似乎來得特別快。

    剛到鎮口的時候還是亮堂的，走到這家客棧的時候仿佛過了很久。

    客棧門口的酒旗迎風倔強飄揚。

    兩盞紙做的燈籠仿佛隨時都能被吹散。

    劍十四不想說話，也不能說話，因為一說話就灌風吃沙子。

    客棧裏麵好是熱鬧，隔著門板都能感受到那份劃拳和吹噓地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