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犬也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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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兩人圍著墨猴團團轉的時候,從前院的書房裏走來一個戴平定四方巾,身穿儒衫的老者,他垂髯及胸,背負的雙手握著一把毛竹製作的戒尺,氣定神閑之中難掩一絲怒氣,遠遠向韓凝雪問道:“凝雪xiǎo jiě,看到你表兄高步蟾了嗎?老夫剛剛出恭歸來,這個逆徒就玩起了捉迷藏,沒了人影!”

    韓凝雪見問話之人是高家延請的私塾先生萬夫子,嘴上不禁輕歎一聲:表兄不知又在耍什麽花招?同時看向萬夫子的眸子也閃爍著同情之色,順口回答:“這後院不曾見過我表兄來過……”

    “轟!”

    還未等韓凝雪的話說完,一個拇指粗細大鞭炮閃著嗤嗤作響的引信,從門縫裏飛了出來,落在萬夫子腳邊的牛糞上,霎時一聲爆響,半徑一尺大小的稀牛糞炸得四散飛濺,方圓一丈之地霎時下了一場牛糞暴雨。

    “啊呸!”

    萬夫子驚得一個激靈,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覺得一陣惡臭從天而降,狂襲而來,臉上隻覺得一涼,粘稠之物糊滿頭臉,低頭一看竟然是牛屎濺得滿身都是!黏糊糊臭烘烘,汙穢不堪,不禁徹底懵了,順手撫了一把臉,那牛屎更是糊了個張飛臉,不禁一陣惡心,連續啐了幾口唾沫,心肝都快嘔出來了!

    這是活脫洗了一個純天然無汙染的牛屎浴啊!

    蕭秋寒和韓凝雪頓時看得目瞪口呆,所幸二人離得遠,沒有殃及池魚,此時見萬夫子滿臉麻子,渾身臭氣熏天,狼狽至極,韓凝雪竟忍不住掩口偷笑,蕭秋寒更是暗暗同情萬夫子,不知哪熊孩子如此頑劣不堪,這老先生太慘了!

    “是哪個醃臢潑才,敢如此暗算老夫!滾出來!”萬夫子整個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火冒三丈地發出一聲咆哮。

    “夫子!你不是尋找在下嗎?學生在這裏!”從門旮旯裏應聲走出一個小胖子,年齡與蕭秋寒相仿,肥嘟嘟的圓臉如吹鼓的打氣球,腮幫子上的肥肉兩隻眼睛擠成一條縫隙,因此看人的時候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齷齪模樣。不用問,此人便是高大員外的獨子,韓凝雪的表兄高步蟾,剛才那個大鞭炮就是他蓄謀已久的傑作。

    “哎呀,夫子!發生什麽事情了……你身上、臉上全是牛糞!哇,好臭!”高步蟾故作吃驚,指著萬夫子陰陽怪氣地說道。

    “你……”萬夫子渾身哆嗦,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昏過去,揮出手中戒尺劈打過去,嘴上痛心疾首地罵道:“逆徒!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目無尊長!高家怎麽出了你這個打不死罵不醒的潑皮……”

    高步蟾衝夫子做一個鬼臉,早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空留下萬夫子殺豬一般的嚎叫。

    “表兄實在太過分了!可憐的萬夫子……”韓凝雪無奈地搖頭,歎息說道,“表兄已經氣走兩個塾師了,第一個塾師被他在茶杯裏下藥,拉肚子差點丟了半條命,第二個塾師被他板凳上釘釘,屁股紮成了蜂窩,幾天坐不得板凳。萬夫子是第三個塾師,如今也被整得脫了幾層皮,估計這回也忍無可忍了,以後方圓幾十裏,估計沒有塾師再敢教堂兄了!”

    尼瑪,這簡直太凶殘了!回想自己在後世也是一個熱愛惡作劇的頑皮熊孩子,那時少年不識怕滋味,也曾經在老師的杯子裏吐唾沫放辣椒水,用鞭炮炸過大糞,板凳上塗膠水,在別人白襯衣上撒黑墨水……但是還沒有膽大妄為到敢對師長下藥、下釘子,暗下毒手的程度,這高步蟾真是一個混世魔王!

    “生來不讀半行書,隻把黃金買身貴!你表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蕭秋寒搖頭說道。

    “咦,你居然會吟詩?之前記的你說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難道你識字?”韓凝雪明眸流眄,露出奇異之色。

    “這個,是跟我堂兄隨口學的!”蕭秋寒搪塞了一句。

    韓凝雪又逗了一會兒小猴兒,忽然前廳的曲廊上傳來一聲女子的呼喚聲,韓凝雪連忙應了一聲,低頭向蕭秋寒做了個鬼臉,神秘地說:“是我娘親叫我,我要去看戲了!這幾日我外祖母大壽,府上正點了幾處大戲,你明日還在這裏等我啊!”

    蕭秋寒不置可否,韓凝雪跑了幾步又回頭叮囑道:“別忘了,明天帶上你的小猴!明天我講戲文給你聽!”

    從高家大宅出來,蕭秋寒又到那片鹽堿地裏收集了許多鹽土,回到二爺的廚房之中熬製,隻忙活大半天,得土鹽二十餘斤,累得他渾身散架一般。

    看時辰已是夕陽晚照時分,蕭秋寒伸了伸酸痛的腰身,走出破敗的小院,剛走幾步別和興衝衝而來的趙官家迎麵相遇。

    “哎呀,我正找你呢?”趙官家笑容和煦,滿麵討好之色。

    “找我何事?”

    “高員外準備給兒子找一名書童伴讀,讓老夫物色一個溫厚忠誠、聰明伶俐之人舉薦給他,不知你可願意?”

    “你說的是員外那個頑劣不堪的獨子,高步蟾?”蕭秋寒想起那個下手凶殘的混世魔王,不由眉宇微蹙,連夫子都被他整得屁滾尿流,誰要是做他的書童,非被揭幾層皮不可!

    趙官家圓滑地一笑,說道:“步蟾公子是頑劣些,連續氣走了三位塾師,今天上午萬夫子也憤然拂袖而去,高員外氣的七竅生煙,卻是束手無策。最後痛定思痛,下決心讓他跟隨其他農家子弟一樣,去十裏外的社學走讀,讓他好好吃些苦頭!再物色一個書童跟隨伴讀,一來有個照應,二來隨旁監視督促!”

    蕭秋寒眼見早晨那一幕,便猜測出是這結果!心下不禁意動,倘若自己做了高員外家的書童,也便順理成章實現蒙學的目的,家裏人也就再無從反對了。

    想到這裏,蕭秋寒點頭同意,趙官家便說:“我這就領你去見高員外。”雖然他心理裏對蕭秋寒恨到極處,卻也忌憚到至極,目前唯有將這毛頭小子籠絡得心花怒放如墜雲霧,自己也便安全了。

    拐了幾道曲廊,又過三道四合院,便到了高宅的前廳,正麵是一排青磚灰瓦飛簷鬥拱的房屋,滴水簷下十幾根朱漆簷柱一字排開,異常醒目,更添屋宇氣勢非凡,左右是兩排廂房,院落皆以石磨青磚鋪地,左右兩麵皆有兩口水池,裏麵養著各色魚類,正房前方各種一棵金桂和一棵銀杏樹,皆有盆口粗細,寓意金銀滿堂之意。

    蕭秋寒跟在趙官家身後,隻走到正廳門檻外站住,隻見高步蟾那個小胖子麵對堂上屈膝而跪,正堂的供桌上擺放這一塊牌位,上書:“天地君親師位”,牌匾兩邊又分別書左昭、右穆兩字,皆是繁字。

    “逆子!我高家幾代曆盡千辛萬苦,雖然積攢下這份豐厚家業,但是從未出過聲名顯赫的讀書人,所謂士農工商,還脫不掉農戶泥腿子的痕跡,算不得士紳階層!你爹我雖然腰纏萬貫,但是回回被人罵做土財主、地鱉王!就是那等窮困酸儒都能壓我一頭!”

    此時一個小腹高挺,富態圓滑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朱漆座椅上,他身穿萬字福細鈿長袍,兩撇短須倒翹如鉤,此人正是員外高冠壽,正橫眉冷眼的指著跪在地上的秦步蟾大肆謾罵不止。

    “你爹我也是望子成龍,請了縣裏最好的塾師給你授課,希望你科舉有成,光耀門楣,沒想到你卻是個欺師滅祖的玩意兒……你知罪嗎?”

    高冠壽越說越生氣,如酗酒的醉漢發酒瘋一般漲紅了眼泡子,斥問:“你抬頭好好看看,這堂上匾額所書何字?”

    高步蟾跪了已是跪了大半天,活活脫脫一隻半死不活的癩蛤蟆伏在地上,這回兒耳朵更是被罵出老繭來,有氣無力地揚起那肥臉看那匾額,由於雙眼被擠成一條縫,那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滑稽,瞅了半天居然一個不認識!

    “寫的是什麽!”高冠壽miàn pí扭曲成麻花一般難看,厲聲喝問。

    高步蟾便秘一般憋紅了臉,心裏盤算著,“天”字像極了“犬”,“地”字隻認得右半邊“也”,“君”胡亂讀作“罵”字,“親”字隻認得右下的“兒”,剩下“師位”兩字,實在十竅不通一竅。這時耳邊又傳高冠壽的咆哮,便慌亂之中,胡亂脫口而出:“犬也罵兒——不認識!”

    高冠壽頓時腦門血氣衝漲,惱得幾乎直接暈過去,本想借此教訓他一番,讓他明白什麽是尊師重道、長幼有序,沒想到這小子笨得像石坨子,鐵棍都杵不通的貨,給他來這一出!

    霎時高冠壽雷霆大發,順手抄起桌邊一根荊條,劈頭蓋臉揮過去,口中破口大罵道:“我叫你‘犬也罵兒——不認識!’,叫你‘犬也罵兒——不認識!’老子大把銀子潑出去,居然連天地君親師都不認得!誰是犬?還敢強嘴拐彎抹角罵老子是狗……打死你個不孝之子!”

    高步蟾則如鴕鳥一般,雙手護住頭臉,屁股撅著,極有經驗地趴在地上,作腔作勢地慘叫。

    趙官家和蕭秋寒站在門檻外,眼見這一幕,幾乎都忍俊不禁,但不得不強做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