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高府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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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管家不失時機地上前一把奪過高員外手中荊條,笑嗬嗬地說:“哎呀,員外何必如此?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小公子年少無知,天趣使然,難免犯錯,試想大人亦有犯傻出錯之時,何況稚童小兒呼?孩子嗎,天性如此,正是頑皮好動的年齡!我看公子天真無邪,倒是一塊璞玉!打過罵過,一切揭過!”

    高冠壽怒氣攻心,出了一身臭汗,聞言氣也消了些許,轉身坐在椅子上,歎氣道:“玉不琢不成器!是璞玉也要一番精心打磨雕琢方成!”

    “爹,孩兒知錯了!再也不敢了!”高步蟾從眼縫裏覦了老爹一眼,故作痛心疾首之狀,伏在地上拖著哭腔說道,那情形足以以假亂真。

    “罷了,趙官家求情,暫且饒你!如若再犯,揭你的皮!”高冠壽怒容稍怒容稍霽。

    高步蟾順勢揉揉酸痛的膝蓋,站了起來。

    趙官家臉上浮起一團和煦的笑容,向高冠壽指著蕭秋寒說道:“員外,這是老朽給公子物色的人選!他原是府裏放牛的牧童,忠厚誠實,手腳勤快,聰明伶俐,做公子的書童乃是上上上之乘!”

    “小子蕭秋寒見過主家!”蕭秋寒上前一步,躬身一揖,朗聲說道。

    高冠壽上下大量著蕭秋寒,問道:“你是本村蕭大河的兒子?我沒記錯,你從落下地的時候就半傻不愣呆頭木腦的,如今倒是越發伶俐了?”

    “主家好記性!”蕭秋寒淺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回道,“那是因為小子天生開竅比別的孩子晚,懵懂無知,隨著年齡漸長,心智齊全,腦子也便靈光了。”

    “你們家是老實的莊戶人家,這個倒是可靠!”高冠壽點點頭,對蕭秋寒的回答甚為滿意,又說,“濃眉大眼,雙目有神,說話聲音洪亮,身板也結實,是塊好料子!”

    “主家謬讚了!”蕭秋寒又是躬身一揖道。

    “身在寒門,知禮明儀,倒是難能可貴!”高冠壽和藹一笑,“從即日起你便是我高府的書童!放你兩天假,大後日你便陪伴步蟾公子入社學讀書,這社學每年二兩銀子的束脩嗎,就由我高家來出。你的職責其一要伴讀左右,互勉上進,這照顧公子,恪盡仆從之責是其二,其三嗎,你要時刻監督公子舉動,若有不敬尊長、愚頑惡劣之舉,隨時報我知曉!”

    “秋寒必恪盡職守,不負主家之恩!”蕭秋寒聞言,心中微喜,拱手而道。二兩銀子的束脩可是尋常人家一年的收入,每年剩下這一大筆錢,倒是給父母省去許多負擔。

    隨即又轉身向站立一側的高步蟾抱拳,笑著說道:“秋寒日後伴讀左右,朝夕相處,還望公子多照應!”

    高步蟾神色傲慢,從眼睛縫隙裏擠出一次冷笑,鼻孔裏哼了一聲,那意思不言自明,不就是插在老子身邊的一顆釘子嗎,想監視老子,日後有你好受的!

    蕭秋寒暗自苦笑,少不得日後要與這熊孩子鬥智鬥勇,高員外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便吩咐他跟隨趙官家去書房領取蒙學必須的文房四寶和書籍。

    趙官家先撿了幾本蒙學書籍,蕭秋寒掃了一眼,有《千字文》、《蒙求》、《千家詩》,又拿了一整套的“四書五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本,《易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五本,皆是上好的宣紙雕版印刷,最後又撿了一套筆墨紙硯,一一放在書篋之中。

    這書篋形似木箱,以毛竹製作,還以清漆刷過,裏麵有數個抽屜暗格,芬放書籍和筆墨紙硯,書篋的頂端有兩根竹竿向前挑出,上麵罩了一塊油布,正好罩住頭頂,遮風擋雨,蕭秋寒腦中浮現後世古裝影視劇之中有這種書篋,那些寒門士子背著它匆匆赴考的形象。

    蕭秋寒背著書篋剛踏過自家院落門檻,便撞見一身青布儒衫,背背書簍,散學歸家的二堂兄蕭秋亭,他一眼掃過蕭秋寒背的書篋,裏麵筆墨紙硯居然一應俱齊,而且那書篋製作華美精致,相形之下自己的書簍簡直就是垃圾貨色,便目露詫異之色地問道:“六弟,你哪裏來的書篋?這可是讀書人的東西,褻瀆不得!你一個放牛娃不好好放牛,背著他作甚?”

    二堂兄故意將“讀書人”三個字咬的很重,一副讀書人高人一等,居高臨下的口吻,讓蕭秋寒聽了很不受用,難道你背得書簍,我就背不得書篋?便是眉眼一挑,不鹹不淡地道:“自然是和你一樣,要去社學讀書!”

    二堂兄抖了抖衣袖,仿佛抖落了滿地斯文高尚的情操,不屑地嗤笑,大聲奚落道:“豬鼻子大蔥——裝相!誰不知道你是一個半生不熟的癟瓜、刀割不開針紮不進的夯活?你要能讀書,豬都會念詩雲子曰了!”

    這時候貓在牆角玩耍的三堂兄蕭秋炎、四堂兄蕭秋淩、五堂兄蕭秋駿聞言也湊了過來,三堂兄蕭秋楓向來自詡聰明伶俐,時常為不能蒙學而心生遺憾,便將嘴撇得如癩蛤蟆一般,冷冷地附和說:“就是,若論讀書,也是我和三弟、四弟,如何也輪不到你頭上!何況我們家已經供不起第二個人讀書了……”

    這時候院子裏的大人們也被驚動了,聞聽蕭秋寒說自己也要蒙學,也都露出嗤之以鼻之色,當做兒戲之言罷了,二伯母自恃兒子是家裏為一讀書人,優越感十足地地諷刺了一句道:“想讀書想瘋了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蕭秋寒懶得理喻眾人的不屑和嘲諷,而是直接走上前,向坐在青石板台階上的祖父蕭洪福躬身說道:“爺爺,承蒙高大員外厚愛,讓我做了他兒子的書童,伴讀左右,從大後天起我就要與高公子一起入社學讀書了!每年二兩銀子的束脩由高家來出!”

    祖父土坯牆一般斑駁滄桑的老臉上頓時隆起驚詫的皺褶,驚得愣住了,吸進去的一口煙居然忘記了吐出來,直接吞入肚子裏,又從嗓子眼和鼻孔之中直往外冒,嗆得他老臉紫紅,扯著心肺地咳嗽,半響才抹了一把鼻涕,老氣橫秋地說道:“好,好!這是好事!高員外看中你,也是你的造化,以後好好服侍公子,虛心進學便是!”

    此言一出,全家人的震驚無以複加,這個傻乎乎的放牛娃居然被高員外提攜做了伴讀?

    祖母正坐在屋簷下縫補衣服,不料一針紮在手上,二伯父和二伯母吃驚之餘,更是心生不爽,家裏平白無故又多了一個讀書人,自己兒子蕭秋亭的地位以後要受到威脅了!

    三伯母、三伯母更是難掩內心的嫉妒和憤慨的醋意,這高大員外眼睛被雞屎蒙住了?居然選一個傻子做伴讀,自己兒子個個聰明伶俐,居然沒被看重?那一年二兩銀子的束脩都全免,這愈加讓他們眼紅的要滴出血來!

    “真是傻人有傻福,天上掉了個大餡餅,偏砸中了個傻子,真是天上掉下豆腐渣——該豬吃!”三伯母半是戲謔半是諷刺地說道,那股吃不到葡萄酒說葡萄酸的醋意就要一把擰出半斤水來。

    蕭父和母親鄭氏臉上都露出喜色,他們心裏正為兒子不能順利蒙學而愁眉不展,沒料到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得到了免費蒙學的機會,真是意外驚喜。

    “娃兒,你出生寒門,比不得非凡人家,得此蒙學機會實在是彌足珍貴,你定要萬分珍惜,勤奮用功,不可懈怠,辜負了高員外一片厚恩!”蕭父憨厚樸實地對兒子說道。古時之人極其講求信義和感恩,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是最基本的處世準則,因此蕭父如此諄諄教導。

    “兒子明白!”蕭秋寒點點頭說道。

    鄭氏心裏高興,親手將兒子的書篋取下來,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雖然上麵並沒有灰塵,之後才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她每每想起大嫂仗著自己丈夫和兒子是家裏讀書人,那種鼻孔朝天趾高氣昂的嘴臉,心中不免作嘔,日後兒子也成了讀書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

    曾祖母實在命硬,白天郎中來看過,開了幾副藥,說讓靜養幾天便無大礙,晚飯的時候果然蘇醒過來,還喝了半碗粥。幾個孫媳婦悉心照料老太太,堂屋裏男人們商量著明天的活計。

    “老四,你明天去鎮上集市一趟,將家裏編織的草席、竹器和雞蛋什麽的運到鎮上賣掉,順便給你奶奶抓幾副藥。”祖父坐在長凳上,狠狠對著長滿老繭的手掌上啐了一口唾沫,用力地搓著麻繩,一邊悠悠地吩咐道,“老大、老三,還有秋楓,你們上山去砍柴,眼看要到麥收季節了,家裏柴禾不夠了——老二?”

    祖父瞪了一眼坐在靠椅上嗬欠連天眼皮打架的二伯父,說道:“你賬房先生做不成了,明天就跟我下地幹活!”

    “這……這……我身子弱,這幾天腰又疼的緊,渾身無力,地裏活計實在幹不來!還是明天跟隨老四一起上鎮上逛逛,讀書人嗎,要尋個好營生,也還是輕而易舉的……”

    二伯嚇了一跳,臉色煞白,支吾著推脫說道,內心更是腹誹不已,讓讀書人下地幹活,真是褻瀆聖人,有辱斯文,爹真是糊塗啊!

    “拈不輕拿不重的貨!”祖父冷哼一聲,將搓了半截的麻繩扔在地上,挺著微駝的脊梁骨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