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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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秋寒懶得再與二伯打這種寡淡無聊的嘴仗,冷冷睃了他一眼,正色道:“你若真想幹個正經事,我倒有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

    蕭秋寒指著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說道:“俗話說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有人群集聚之處,自然就有利可圖!你便在街心挑一根三尺幌子,置上文案,擺上筆墨紙硯,與來往之人代寫書信、或抄錄書籍,或書寫紅白楹聯,墓誌碑文,或代為整理賬目……每次收取個十文二十文,收入要比種田強上數倍!如此既不有辱斯文,又不失你讀書人的體麵!”

    “你這是讓我賣文鬻畫啊……”二伯父眉宇一挑,嘴角一扯,難為情地說道。

    “賣文?你能拿得出手什麽?鬻畫?你畫隻貓狗瞧瞧?”蕭秋寒又忍不住譏諷道,“李白、白居易一字值千金,張擇端、黃公望一畫洛陽紙貴!要賣文鬻畫你還沒那個資格!”

    二伯被挖苦得體無完膚,幾乎要以袖掩麵,那本眼高於頂的心氣兒如同放了個啞屁,徹底泄得一幹淨,躊躇了一番,這才從一家熟識的店麵裏討了一張破桌舊椅,擺上文房四寶,準備開張,倒也煞有介事。

    不多時,二伯攤上招來兩單生意,一個農家老嫗要給遠在幾百裏的汝寧府城的親戚去一封家書,另一樁是一個漢子家中老父亡故,央求二伯父寫一篇碑文。二伯父各收十文,如此二十文大錢收入囊中,這讓他眉開眼笑,自忖以前如何沒有發現這個生財之道呢?

    “讀書人嗎,賺錢就是手到擒來輕易而舉的!”

    看到二伯得了一點蠅頭小利便沾沾自喜橫加炫耀的醜態,蕭秋寒暗自呸了一聲。

    這個時代讀書識字人畢竟很少,雖然這種代寫書信的錢很好賺,但是究竟隻是蒼蠅腳蚊子腿的小錢,隻能是落魄之時的權宜之計,不能作為長久的正經營生。

    不覺間已是偏午時分,三人已是饑腸轆轆,雖然平日裏都是日食兩餐,但是今日收獲頗豐,可以破例奢侈一回,便走進路邊一家小吃店。

    這店麵頗為簡陋,隻用鬆木板橫七十八地搭了一個窩棚,隻有半間大小,門口挑起一大塊黑不溜秋黃不拉幾的油布,支著一個涼棚,擺放著一溜兒舊座椅。這是一家夫妻店,店麵雖破,所幸夫妻二人卻是幹淨麻利之人,見三人坐定,那婦人便喜笑顏開,一邊利落地揩著桌子,一邊地招呼道:“三位老鄉,想吃點什麽?本店雖小,卻是各種風味小吃一應俱全!若是想小酌兩盅,有上好酒肉招呼,若是想裹個肚圓,這家常小炒,包子湯麵管飽!”

    二伯父聞言,挺了挺腰杆,擺足了架子,正欲開口,蕭父卻搶先說道:“來三碗湯麵吧!”

    “好嘞!”那婦人爽朗地應了一聲。

    不多時,三大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麵端上桌來,這碗是後世隻有在博物館裏見到的粗瓷海碗,比後世的缽子還要大,蕭秋寒不禁暗歎這一碗麵的分量真是太足了,還是古人實在。在後世食不過半碗飯的宅男而言,這碗麵足夠他們吃一天,不過古人食量很大,倒也正中胃口。

    望著碗中湯汁飄著一層黃黃澄澄的油花,還加了幾片綠油油的青菜葉,香氣四溢,秀色可餐,這讓近來不知葷腥為何味的蕭秋寒頓時食欲大振,端起碗來居然吃的唇齒生香,滋味橫生,居然吃得滿身流汗,倒也痛快。

    蕭父為人粗獷,吃相也狼吞虎咽,粗獷難看,倒也津津有味,反觀二伯臉色眉宇愁苦,隻拿著筷子在碗裏挑著,有一根沒一根地往嘴裏吊,口中不忘反複嘟嚕道:“寡淡無味!嘴裏都淡出鳥來了,真不曉得你們如何下咽……若是有幾口酒佐餐,最好不過!”

    二人知道二伯的酒癮犯了,隻當充耳不聞,沒有搭理他。

    “店家娘子,來二兩燒酒嚐嚐!”二伯終於忍不住,一把將筷子扔在桌子上,皺眉喊道。

    “二兄,你少喝些那二黃湯!省些錢補貼家用豈不更好……”蕭父忍不住皺眉勸道。

    “我喝我的酒,你吃你的麵!”二伯眼珠子吊上眉梢,冷颼颼覷了蕭父一眼,伸手從袖籠將那二十文大錢掏出,重重拍在桌子上,理直氣壯地說,“我自己會賺錢,酒錢我自己付!”

    頃刻間那婦人已經端來一小壺酒擺上了桌。

    二伯眉宇舒展,把壺自斟了一杯,捋了捋短須,做足了一番派頭,這才端起酒盅略略呷了一口,頓時吃了蒼蠅般臉色難看,呸地一口吐了出來,虛張聲勢地嚷道:“店家娘子,你這是什麽玩意兒,是摻了水的貓尿還是刷鍋的潲水,是人喝的東西嗎?”

    店家都是老實憨厚之人,從未遇到這種癩子頭上拔毛蒼蠅腿上割肉的尋釁找茬之事,吃他這一詐,便有些慌神,那婦人連忙上前陪著笑臉說道:“這位大哥,僻野小店,你就將就著用些,我再打一兩酒作為添頭白送你喝……”

    二伯父故作姿態地哼了一聲,說:“那就勉為其難吧!”

    那婦人便將舀酒的竹筒伸到酒缸裏,打了半筒子倒進酒壺之中,二伯臉上雖然不屑,但一顆心早已竊喜得如裂開的西瓜。

    蕭秋寒打了悶響的飽嗝,冷冷睨了一眼二伯父,這真是一個骨頭裏挖蛆的貨色,不但人品差,而卻好逸惡勞,處處貪圖小便宜,讓人厭惡。

    “酒菜酒菜,這有酒無菜,酒喝真是煞風景!”二伯父品了幾口酒,砸吧著嘴,皺眉嘟嚕著,猛地一拍桌子擺出土財主一般的氣派,嚷道,“店家娘子,再上幾樣鹵肉佐酒!”

    蕭秋寒和父親二人著實看不下去,蕭父掏出十文大錢,付了兩人自己的麵錢,便留下二伯父自己坐在那裏慢慢消受。

    蕭秋寒和父親又在集市上轉悠了一圈,順便到藥鋪之中給太奶奶抓了幾副藥,又在布店裏買了幾尺粗布,打算給他和mèi mèi好好做一身新衣裳,算是補償他兄妹倆。

    “我們爺倆不能吃獨食,你娘和露兒也多時不曾沾葷腥,該給她娘兒倆捎點吃食……”蕭父路過一家熟食鋪時卻是憨厚一笑說道。

    蕭秋寒知道父親是個粗中有細的漢子,平日裏是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也要一個銅板掰成兩半來花,維持家用,便戲謔笑道:“爹,今日賣鹽得了一筆私房錢,是該好好開開葷了,你看兒子最近又黑又瘦,都是饞的……”

    “俗話說,精打細算,油鹽不斷,飽時省一口,餓時得一鬥!過日子,就是個細水長流!”蕭父摸著兒子頭說道。

    蕭父稱了二斤鹵豬頭肉,用油紙包裹了,便藏在布匹裏麵,因為這都是私房錢買的自家私貨,不能讓二伯和家裏人看見,便連同布匹都塞進一個髒兮兮的布袋之中,丟在牛車上。

    忙完這些,父子二人便倚在牛車上等二伯和二堂兄,因為早上四人一起來的,所以要等到二堂兄散學以後四人再一同回家。

    半個時辰後,忽然那小店之中傳吵嚷爭執之聲,蕭秋寒遠遠望去,隻見二伯父與那店家娘子拉拉扯扯,而二伯父這時喝的滿臉通紅,如風吹的草人一般,搖搖晃晃,欲要強行掙脫而走。

    “小店是小本生意,對外概不賒賬!我一家老小全都指望這微薄收入養活,若是人人如你這般吃白食,讓我們喝西北風不成?”那店家娘子死死扯住二伯父衣襟,不依不饒地說。

    “放手!你這婆娘,著實無恥,男女授受不親懂嗎,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二伯父如一隻被惹怒的鬥雞一般,直其脖子嚷道,“我的錢都放在我兄弟那裏,一個銅子兒不會少你!”

    蕭父與蕭秋寒這邊看得明白,不用問就知道,二伯父一番奢侈地海吃湖喝,那二十文顯然不夠付賬,店家便與其撕扯理論起來。

    蕭父眉頭緊蹙,失望之極地深歎一口氣,雖被這個二哥坑的很慘,但畢竟是親兄弟,自己又是宅心仁厚的爛好人,不忍袖手旁觀,便要起身過去解圍。

    “爹!”蕭秋寒立刻喊了一聲,冷冷地說,“這種人是扶不起的阿鬥!你這回替他解圍,他照樣好了傷疤忘了疼!”

    蕭父躊躇不定,蕭秋寒卻成心要二伯父吃些苦頭,張張記性,索性一把拽起父親,躲進路旁的樹林之中。

    少頃,那店鋪裏圍觀之人漸多,七嘴八舌,喧囂更甚,其中還伴隨著撕扯扭打的之聲,隱隱便見二伯父被那店家的男人摁在地上,發出殺豬一般的嗷嗷慘叫。

    蕭父實在不忍不住了,走過去付清了酒賬,店家也便息事寧人。

    二伯踉踉蹌蹌,被蕭父攙扶著過來,狼狽至極,頭上儒巾被扯爛,雞窩一般,蓬頭垢麵,身上長衫也扯破了,渾身塵土,滿嘴酒氣,腮幫烏青,依舊醉眼惺忪,活脫脫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喪家之犬。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二伯捶胸蹬足,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地指天大吼。

    蕭秋寒冷冷睃了他一眼,見他如此醜態百露,臉上身上卻無大傷痕,知道那店家並沒敢下重手,但是這一頓不鹹不淡的拳腳卻是吃了個悶飽,足以讓他張張記性。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是對二伯這種人最真實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