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分家立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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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叔一身淒苦,這臨死連個送終燒紙的人都沒有,實在於心不忍!”二伯老僧坐定,擺出一副宅心仁厚的沉穩氣度,歎氣說道,“我們都是他親溜溜的侄兒兒,能在他生前死後略盡些仁孝,何嚐不好?這過繼人子,延續後嗣,上至顯貴,下至草民,古今皆以為常,也是人倫之道,我完全同意!”

    “兄長所言極是,我也同意。”

    “我也讚成。”

    二伯和三伯爽快地說道。

    倒是蕭父,聽到這個消息頗為突兀,見三個兄長都讚成,也就點頭稱是。

    祖父見無人異議,便拿起旱煙袋鍋子猛吸一口,噴雲吐霧地說:“既如此,那你們四個誰願意過繼出去,單立門戶?”

    堂屋裏刹那沉默了,安靜的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咣當一聲。

    大伯、二伯、三伯都暗中沆瀣一氣,穿一條整襠褲子,當然知道父親這是虛張聲勢地做戲,因此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語,卻都忍不住拿眼睛賊溜溜地偷覷蕭大河,而蕭父生性憨厚木訥,卻看不出其中微妙。

    男人們皆沉默著,女人們卻不明所以,紛紛較上了勁。

    “爹,娘,我和大湖是二房,素來也是最孝順的,從來不像某些人給您二老捅亂子受夾生氣,而且秋亭日後功名有成,少不得要在二老臉上貼金貼銀,就是祖上八代都要沾光冒青煙!這過繼誰,也輪不到咱二房!”

    二伯母一張倭瓜臉笑逐顏開,像一張呱呱叫的喜鵲,優越感十足,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地將自家從頭到尾誇耀了一遍,還不忘夾槍挾棒挑釁別人一番。

    大伯母、三伯母和蕭母鄭氏聞言,臉頓時都拉得老長難看,嘴撇得如刀削的一般,誰都明白他這一家子是寄生蟲,窩在全家人的腋窩裏坐享其成,就差沒有破口罵這婆娘死不要臉了!

    “若是按二弟妹這般道理,我大房也是最孝順的!田地裏頭的農活也是出力最多的!平日裏爹娘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我大房尋醫問藥,執勺奉湯,照顧備至,若是將我大房過繼出去,就怕爹娘日後生病,那些沒心肝的婆娘嘴甜心黑,作踐二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大伯母翻著滾刀子嘴,自擂自誇的同時,也含沙射影地將二伯母貶損一番。這兩個女人天生是冤家對頭,像是拴在圈裏的兩頭母強嘴驢,明裏暗裏隻要對上眼就橫加撕咬,誰也不服誰。

    “大嫂說得在理,二嫂說得也不錯!”卻聽三伯母未語先笑,笑裏藏針地接著開口說,“我們三房論孝順也不差,這輪勤快能幹,卻也不落人後,整日為這個家磨破了嘴,操碎了心,流幹了汗,若是將我三房分出去,就怕日後家裏碩鼠一堆,坐吃山空!”

    蕭秋寒聽了三個伯母的自吹之言,不由暗罵真不害臊!這女人吹起牛皮來,也不怕吹炸牛皮!

    論孝順論勤勞論出力最多,這明明都是自己父親和母親的功勞,這些個婆娘真如三個歪嘴尼姑,經都被她們念歪了,沒理也要蠻纏橫生三分理來。

    母親鄭氏張了張嘴,功勞都被三個嫂子搶去了,自己也不似她們那般巧舌如簧厚顏無恥,一不知如何開口是好,便瞅了蕭父一眼,蕭父才幹巴巴地說:“爹,娘,我們四門也不願意過繼。”

    祖父幹咳一聲,與祖母對視一眼,祖母便心有默契地開口說:“既然大家都不願,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和你爹也不能厚此薄彼,那就抽簽決定吧!”

    “抽簽公平,抽著誰是誰,誰也犯不著心生怨言!”祖父點頭附和道。

    緊接著,他便煞有介事地從身後的供桌底下拿出一個毛竹筒,裏麵放著四根竹簽,鄭重其事地放在八仙桌正中,環視一眼四個兒子又說:“這四根竹簽一般長短,別無二致,唯有一根底部塗朱紅之色,誰抽到那根朱紅簽,便要過繼出去,單立門戶。”

    祖父的話讓屋內又寂靜下來,二伯神情自若,大伯和三伯則心虧地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同時內心皆五味雜陳,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聯合起來欺騙自己的親弟弟,終究齷齪不堪,讓他二人有些於心不忍。

    唯有一切被蒙在鼓裏的蕭父此時神色緊張,不住地搓著手,生怕抽到那根紅簽。

    蕭秋寒在一旁冷冷看著祖父幾人上演的這場假戲,心中雖然對他們的行為不齒,但是這個結果正是蕭秋寒所期望的,那隻有委屈一下父親的感受了!

    這隻是一場貌似公平的遊戲,結局早已被注定,每個人都戴著虛偽的miàn jù,粉墨登場地賣力表演著。

    “現在按照長幼順序,開始抽簽!老大,你先抽!”

    大伯站起身,伸手在竹筒內抓住一根簽,在簽頭上捏了一捏,又換了一根簽抽了出來,顯然是避開了那根做了記號的朱簽。

    “老二老三老四,這機會就讓給你三人了!”大伯揚起手中號簽,半是揶揄半是無奈地說,然後又飛快地瞥了蕭父一眼,眼神之中充滿同情之色。

    二伯抖了抖那身青布直裰,氣定神閑地伸手在竹筒之中拈出一根竹簽,抬手炫耀似地向眾人晃了晃,說道:“看到沒有,過繼這種好事,還是輪不到咱的!”

    三伯低聲歎了一聲,接著起身同樣抓住一根竹簽,捏了一捏抽出來,同樣避開了朱簽。

    蕭父臉色刹那煞白,此時竹筒之中隻剩下最後一根簽,毫無疑問就是那根朱簽!

    他已經不用抽了,命運已經注定!

    “唉,命中若有自會有,命中若無莫強求!老四啊,這是命!你命該過繼出去,為別人延續香火,這是上天注定的!”祖母一副吃了黃蓮的苦澀神色,唉聲說道。

    “爹,娘,大河這一絲一發都是父母所賜,母親十月懷胎將我生下,又含辛茹苦將我撫養chéng rén,大河隻想終身侍奉高堂,讓二老頤養天年,如今讓我過繼別人門下,大河心中有愧,實在不是滋味啊……”

    蕭大河七尺彪悍的漢子,噗通一聲麵向高堂跪下,哽咽著說得動聲動情,一行清淚禁潸然而下。

    坐在一旁的大伯和三伯心中泛起酸澀,愧然低頭,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反倒是二伯心如鐵石,翹著二郎腿,毫不在意地說:“咦,老四,你這是做什麽?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血濃於水,你雖過繼到二叔門下,咱們還是親兄弟,也還是蕭家一個大家庭嘛!”

    蕭大河抹了一把眼淚,沒有言聲。

    祖父臉色肅然,吸了一口煙,才悠悠說道:“雖說以後還是一個大家庭,這規矩還是要遵守的,過了今晚,你們就要搬出去住。稱呼上也要根據約定俗成的規矩改口,我和你娘兩人,以後就不能再喊‘爹’‘娘’兩個字了,而該喊‘大伯’、‘大伯母’,管你二叔叫爹了……”

    說著祖父和祖母兩人心中悵然若失,鼻子竟也酸溜溜的,畢竟老頭子老太太心再硬,老四蕭大河也是他們身上掉下的肉,從此以後喊別人做爹娘,個中滋味不言而喻。

    “爹!娘!就讓兒子最後叫你二老一聲吧!”

    蕭父跪在地上,淚流滿麵地喊了一聲,而後咣當一聲,額頭觸地重重地磕了下去。

    蕭秋寒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暗歎父親真是一個重情重義,忠厚坦誠的漢子。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父親被過繼出去,這無疑於讓血脈相連的親情一刀兩斷,實實在在地傷了他的心。

    但是,父親若知曉這看似公平的抽簽,隻是全家人串聯起來的一場騙局、一場虛偽的陰謀,他實際上是被全家人驅逐出去的,更不知作何感想?

    事情塵埃落定,各房懷著不同心思回房睡覺。

    蕭父回到自家房中,便默然無語地坐在牆角,失魂落魄,mèi mèi蕭露兒則無憂無慮地逗著小墨猴和小狗“花布”。

    母親鄭氏心中有幾分失落,更多的卻是興奮和滿懷對未來的憧憬和希冀。他開始簡單收拾一些細軟物件,準備著明天搬出大院。平日裏全家裹在一口大鍋裏吃飯,總是他夫妻二人幹活最勤快,出力最多,得到的待遇卻是最差,自己賺得一文錢也要平分出四分來花,其他人卻坐享其成,如此婆媳妯娌之間難免生出諸多齷齪,苦不堪言。其實她心裏早就盼著有一天能自立門戶,從此自力更生,隻是礙著丈夫是個大孝子,不置一詞,現在反倒好了。

    “我知道你是一孝子,事情既已至此,你也要想開一些!”鄭氏見丈夫黯然神傷,也是暗自心疼,輕聲寬慰道。

    “唉,我這心裏憋屈的慌,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被驅逐家門的感覺……”蕭父按著心坎,一字一頓地歎道。

    “爹,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日後憑爹娘你們一雙勤勞的手,日子過得會更加紅火!”蕭秋寒勸慰地說。

    父親木訥地點點頭,母親鄭氏不想再觸動丈夫的傷感,便莞爾一笑說:“我倒是暈了頭了,你們今個兒不是帶了鹵豬頭肉嗎,正好給咱娘兒幾個打打牙祭!”

    鄭氏手腳麻利,三下五去二便將鹵豬頭切了裝盤,一家四口圍在桌上,倒也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