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降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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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秋寒細觀之下,便見塾師袁司道椅子低下探出一個黝黑的huǒ yào引線,那引線卻是慢引,正竄著煙火緩緩燃燒。而袁司道其他學童或許是太過投入,對這異常的動靜,毫無覺察。

    “咦……咋沒反應了!”

    大約幾分鍾過去了,座椅地下沒有了煙火之氣,蕭秋寒正將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等了半天卻是毫無反應!

    卻見那引線燒了一大半,還剩下半寸火居然滅了!看來老塾師人品大爆發逃過一劫啊!

    這時袁司道興起之下,情不自禁站起身,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地教授千字文,一邊在講堂之中信步踱了幾圈。最後又慢悠悠地踱回書案,舒身坐下。

    嗯?椅子下麵啥東西梗得屁股生疼?詫異之下,連忙起身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

    隻見椅子上用細繩子綁著兩個大指頭粗細的鞭炮,引線快燒完了,這讓他一陣後怕,剛才若是順利點燃,自己豈不是屁股開花,直接**?

    “誰幹的?這是誰幹的?”

    老塾師火冒三丈,咆哮不已,額頭上幾條青筋一隻蔓延到脖子根。太惱人了,自己為人師長幾十年,頭一回遇到有弟子敢對他暗下毒手的!

    “欺師滅祖,不尊人倫大禮,罔顧為人!居然對師長下此狠手,辱師喪德,良知泯滅,用心險惡,其心可誅!”袁司道氣得胡須都在顫抖,漲紅了雙眼,一把扯過那鞭炮破口罵道。

    下頭的孩童全都嚇傻了,皆屏住呼吸,不敢言語,誰如此膽大包天,頑劣如此,對夫子下毒手?

    “哧……”

    說時遲那時快,那鞭炮的引信忽然鬼使神差地死灰複燃,竄出滲人的火星,袁司道驚得一個哆嗦,鞭炮落在書案上,隻聽砰砰兩聲炸響,紙屑橫飛,煙霧彌漫,炸得案上筆墨紙硯俱是狼藉不堪,墨汁四濺之下,糊得他滿臉烏黑一片。

    眾學童見老塾師被炸成大花臉,活脫脫一個戲台上的小醜,終於憋不住了,爆出哄堂大笑,就連隔壁的經學班弟子都驚動了,紛紛趴在竹席隔斷的縫隙裏朝這邊tōu kuī——看那,夫子成了戲文之中的老怪物黑熊精了!

    袁司道定魂未定,老臉羞惱得漲紅,若不是扔得快,剛才直接把手指炸得淌血不可!他從未受此大辱,師道尊嚴掃地,幾乎要當場昏厥過去,他顫著身子,舉起戒尺狠狠劈在案幾上,下麵學童頓時齊刷刷急刹車一般繃住臉皮,憋住笑,不敢再放肆。

    蕭秋寒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睹眼前一幕,不禁暗忖,無論明朝還是五百年後的世界,童趣總是天然去雕飾,如此的相似,那時的自己也如此一般的頑劣,常常在老師茶杯裏放辣椒水吐唾沫,往女老師板凳下麵偷擠紅墨水、放毛毛蟲……讓他們氣急被壞,狼狽不堪!

    蕭秋寒本是一顆chéng rén心智,本不覺得這好玩,甚至覺得太過分了,但此時忽然卻有一種夢回兒時的錯覺,曾經逝去的童趣和光影仿佛撲麵而來。

    “公子,是不是你搞的怪?萬一傷到夫子,實在太過了!”蕭秋寒湊到高步蟾跟前壓低聲音說道。想起之前他將三位家教塾師整得慘不忍睹,這般手段,也隻有他熊孩子能幹得出來。

    “別冤枉我!我有這麽壞嗎?”高步蟾閃爍著一雙小眼睛,臉上鎮定如常,嘴上卻是笑得油滑,頗是遺憾地說,“我是想好好整治這老酸儒,可是還沒來得及動手,卻沒想到有人搶先了!”

    這時,袁司道回到齋房洗了臉,換了衣服,滿臉嚴峻地走進來,開始盤查罪魁禍首,結果皆言不知何人所為。

    “既然如此,那就全部出去頂磚塊跪瓦礫!直到罪魁禍首被揭發出來為止!”袁司道臉色毫無血色,如同僵屍,聲音森冷地命令道。

    一時查不出肇事之人,袁司道徹底惱了,隻得故技重施,集體懲罰,終有撐不住的軟骨頭站出來揭發。眾學童皆是一聲唏噓叫苦,頂磚頭就是每人頭上、雙手各放置一塊青磚,跪在破碎的陶瓷瓦礫碎片上,這碎片大都異常尖利,跪在上麵破皮裂肉可想而知,而且懲罰者還要保持身體平衡,若是手上、頭上磚快掉落,還要加罰一塊,懲罰力度和滋味自不待言!

    此時可是大明,可不是後世老師對學生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的奇異時代,此時師道尊嚴是不可顛覆的人倫大禮,是人都要遵循,弟子犯錯,遭受懲罰,乃是天經地義,即便是貴為皇親貴胄,也概莫能外!何況是辱師喪德之舉,更是挑戰人倫之禮,忍無可忍!

    但是蕭秋寒畢竟來自後世,雖然不反對學生適當體罰,但這種令人發指方式,實難令蕭秋寒接受。

    正當眾學童滿麵愁苦地正欲走出學堂,準備迎接懲罰之時,蕭秋寒卻向袁司道躬身一揖,說道:“夫子,弟子有辦法揪出肇事者。”

    “好,全憑你來做主!”袁司道覷了他一眼,隻冷聲說道。

    “王同古、秦於厲、高步蟾,你們三人將自己的書篋拿上來!”蕭秋寒轉身目光一撇,掃視眾人,直接點了他三人名字,那神態似乎有幾分成竹在胸。

    眾人皆是神色訝然,不曉得蕭秋寒意欲何為,再看王同古、秦於厲、高步蟾三人卻是一愣,麵露彷徨之色,為何偏偏他們三人成為懷疑對象?

    鞭炮這玩意在大明朝可是奢侈品,能隨便玩得起鞭炮的整個蒙學班也隻有這三人了,三人皆是家境殷實,古靈精怪,幹出這種卑劣行徑的必是三人其中之一。

    老塾師袁司道站在一旁撚須微微點頭,暗忖自己剛才也是氣昏了頭,居然一時沒想到這一點。

    高步蟾眯著小眼睛,一副無所謂的摸樣,首先將書篋交了上來,接著王同古和秦於厲躊躇了一下,在老塾師的淩厲的目光注視下,也老老實實將書篋交了上來。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秦於厲厭惡地瞪了高步蟾一眼,低聲嘟嚕了一句,然後擺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泰然之態。

    蕭秋寒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開始搜查三人書篋,高步蟾和王同古二人書篋裏出了筆墨紙硯,甚至一些果脯零食之外,並無他物,便讓他二人歸坐。

    “秦師兄,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向夫子認罪還來得及!”蕭秋寒盯著秦於厲的雙眸,故意用輕蔑的語氣挑釁他說。

    “你不要血口噴人!”

    秦於厲內心雖忐忑,臉上卻坦然如常,裝逼的本事卻是一流。

    蕭秋寒不再與他廢話,直接搜查書篋,除了筆墨書籍,從中搜出一個火折子。

    明朝沒有打火機和火柴,便用火折子保存火種。用很粗糙的土製紙卷成緊密的紙卷,用火點燃後再把它吹滅,這時雖沒有火苗但中心的火點卻在隱隱的燃燒,就象灰燼中的餘火,這樣能保持幾個時辰火種不滅。

    顯然罪證確鑿,這便是點鞭炮用的火種!秦於厲無法淡定了,待要再嘴硬狡辯,卻被袁司道直接拎了出去,頭擎青磚,膝頂瓦礫,直挺挺跪在驕陽之下。

    “秦於厲欺師滅祖,其情難恕,即日起逐出社學,以儆效尤……”

    經過這一場鬧劇,惹得袁司道心煩意亂,無心再講學,便讓蒙學班習字,經學班背誦經文,自己回到書齋休息。

    蕭秋寒一邊感歎,老塾師太不敬業了,一邊拿出標好斷句和注釋的《大學》默讀背誦,自己識字早已不是問題,正好趁此實際將《大學》熟讀成誦。

    有秦於厲前車之鑒和雷霆震懾,今日學童們都極其用功,專心地端筆一絲不苟地習字。一個多時辰之後,袁司道手把茶盞踱步到廊簷下,透過雕花窗欞向講堂內睃巡一番,見裏頭依然夜雀無聲,無人敢喧嘩。

    他特別在蕭秋寒身上留意起來,剛才他隨意之間便查出了秦於厲的惡作劇,不但天資聰慧,而且玲瓏通透,越發覺得他鶴立雞群,與眾不同,先前認為他油滑不堪,不誤正道卻又些眼誤了!

    咦?這小子手裏翻的不是《大學》嗎?看他口中念念有詞的全神貫注之態,仿佛認得上麵的字似的!而且讀了幾頁,還煞有介事地點頭,一副若有所思,若有所悟,深以為然的明悟之態,《大學》乃大人之學,看那滿麵的心領神受之容,仿佛你能看得懂似地!

    這小子,摸樣裝得還挺像嗎,鬥大的字沒學會一籮筐,你不會爬反倒學會跑了!豈有此理,讓老夫教訓你一番什麽循序漸進!

    袁司道臉色嚴肅,背後別著戒尺,不動聲色地走進講堂,悄悄站在了蕭秋寒身後,隻聽蕭秋寒端卷,字正腔圓地小聲朗誦:

    “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怎麽可能?這是《大學》第三章之中文字,一字不差!袁司道頓時目瞪口呆,震撼之色不亞於遭受一個晴天霹靂!

    這不科學啊?蕭秋寒不過一介山野孩童,年不過十歲,剛剛發蒙,才開始學習認字,如何能將《大學》晦澀的經句讀得朗朗上口?

    觀這孩子神情、舉止、口吻、氣度,嫻熟自然,顯然非一日之功,絕非如某些孩童照葫蘆畫瓢的模仿之眼,更非一時興起胡言亂語之狀!

    袁司道由於震驚而臉色慘白異常,一顆心更是掀起狂瀾,無法淡定,自己還要教訓他什麽是循序漸進,人家早已突飛猛進了!

    正當袁司道感到匪夷所思之時,卻見蕭秋寒居然緩緩合上書頁,居然閉目背誦起經文來,整篇《大學》洋洋灑灑數千言,他一字一句,如娓娓道來,行雲流水,絲毫不差!

    我的老天爺!這是撞到鬼還是遇到真正的神童了!

    袁司道站在身後,耳朵都豎了起來,渾身的十萬根汗毛都驚掉了滿地,原本瘦峭的臉龐因為極度緊張和震驚而拉成了薄紙,隻需伸手一扯,就能如扯掉麵膜一般將整個臉皮都撕下來。

    天降神童,橫空出世!袁司道是讀聖賢書之人,最基本的唯物主義認知還是有的,不可能愚昧地相信什麽神鬼附體的中邪之說。

    袁司道一顆如瘋牛撞牆一般狂跳,要撞破他的胸膛,他強烈抑製住要走上前去詢問一番衝動,因為他心中此刻有太多疑問。但是他依然還是選擇不動聲色地走出講堂,還是不要當眾嘩然地驚動其他人為好,先暗中觀察留意一番再說!

    整個過程,蕭秋寒都是聚精會神,對此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