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明朝的校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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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時間,蕭秋寒照例將三菜一湯熱好,端到高步蟾跟前,今日蕭秋寒自帶的午餐是素餡包子外加一碟瓦塊魚,蕭母心疼兒子讀書費腦子,也是變著法給兒子改善吃食,這也是得益於家中光景日漸好轉,否則午餐都無飯可帶。

    蕭秋寒將這些都熱了,便到書院中大樹下去找王玉林。此時他正獨坐樹蔭下,手不釋卷地苦讀,從背後看去,他整個人如一張驢皮剪成的皮影戲人物,瘦峭兒羸弱。

    “冠之兄,還在這裏用功啊!來來,嚐嚐家母的手藝!”蕭秋寒一邊將碗碟擺在樹下的條石上,一邊輕輕奪下他手中的《論語》,臉上漾著爽朗的笑容說道。

    “這……既是令慈親手為賦仁師弟備下的,在下豈敢奪人所賜,再說……我也不餓!”王玉林臉色窘迫,礙於自己的尊嚴,有些打腫臉充胖子地推辭道。

    冠之是王玉林的字,賦仁是蕭秋寒的字,古人除了長輩、師長之外,直呼其名是不甚禮貌的,而互稱對方的字,則表示禮敬。

    “你借書給我,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呢!”蕭秋寒隻是微微一笑,直接將一個包子塞在王玉林手上,他躊躇了一下,也便矜持地吃了起來。

    “令慈的手藝真是一絕,實在美味!”

    這包子用以青菜加豆腐做餡,放了少許蛋花和臘肉,油脂豐厚,雖然普通,但是對於家境貧寒的王玉林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讓他吃得讚不絕口。

    “冠之兄,剛才看你在背誦論語,你背了幾章了?”二人一邊吃著,蕭秋寒隨口一問說。

    “已經背了一大半!沒有辦法,書是借別人的,散學回去還要幫家裏操持農活,夜裏點不起燈,隻能白天見縫插針地用功,多背一些。”王玉林說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將流在嘴邊的油脂刮到嘴裏,這個動作實在讓蕭秋寒看著有些膈應人。

    “一寸光陰一寸金,說的正是冠之兄這般人!”蕭秋寒夾了些瓦塊魚放在麵前的碟子裏,又說,“你的這本《論語》還借給我半日,散學的時候還你!”

    王玉林點頭應允。

    正在此時,從塾師的書齋裏傳來一陣低沉幽緩,古樸沉鬱,跌宕起伏樂音,像笛子不是笛子,像蕭聲又不是蕭,說是葫蘆絲又不是葫蘆絲,乍聽之下音韻幽怨蒼涼,悲涼滄桑,如曠野寂靜的深秋月夜之中,猛然從頭頂刮過一陣淒冷的秋風,令人不由得一陣寒顫,那嗚嗚咽咽的聲音,猶如垂死老者的哀歎,穿心而過,又猶如淒霧迷離,煙雲氤氳之中的冤魂野鬼在啼訴,哀婉的滲人,皆是令人毛骨悚然。

    “老塾師發什麽神經,大白天吹這種滲人的曲子,鬼聽了都要顫抖!”

    蕭秋寒撇嘴說道,這種古樸沉鬱的調子,後世他也聽過,大多是用作葬禮哀樂,隻是沒有留意是什麽樂器奏出的。

    “這是塤曲!”王玉林神色鄭重地說道,一邊凝神聽著,一邊露出悅耳之態,又說,“這塤是最古老的樂器,最早的原始人們用陶燒製成橢圓形,模擬鳥獸鳴叫,用以誘捕獵物,後來演變成一件樂器。塤有六孔,吹出的音色樸拙抱素,滄桑悠揚,乃是最接近道家天籟的!”

    蕭秋寒雖為穿越者,對這些不甚了解,看來不可小瞧古人,他認真地聽著,細細品味,感覺這塤音的確繞梁歇雲,動人心魂,聽之令人不覺間心境平靜,宛如止水。

    二人不禁站起身,翹首向書齋方向看去,透過窗戶便見袁司道端坐幾案前,雙手捧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陶塤,雙手十指律動,那悠悠古樸之音,如無形的泉水一般流淌。

    “隻是這調子,太過滄桑淒婉了。”蕭秋寒聽了一會說道,居然有一種要潸然淚下的傷感。

    “老塾師吹得這首曲子是樂府古曲《烏夜啼》,本身就是幽怨之曲,加上滄桑的塤音,老塾師寂寥的心境,聽之自然是傷感哀婉異常了!”王玉林解釋說道。

    蕭秋寒不由得有幾分佩服的神情打量著這個羸弱的少年,感歎似地說:“看來袁老夫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豈止是有故事,簡直就是坎坷!”王玉林指著樹旁的石板,示意蕭秋寒坐下,用娓娓道來的口吻說,“袁司道年少時也是個翩翩美少年,天資絕慧,十四歲奪縣試魁首,十六歲中秀才,位列汝南府案首,真可謂前途無量,轟動一時。正當世人皆以為他能一路坦途,蟾宮折桂,直登朝闕之時,誰料袁司道舉業受挫,連續考了幾十年,熬得兩鬢霜白,連個舉人的邊都沒沾上!”

    “俗話說五十少進士,這科考之路艱難,尤其是寒門之士難於上青天,有多少人皓首窮經,敖幹了青春心血,都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作為一個穿越者,蕭秋寒對古代科考弊端都是從教科書之中說得,如今聽王玉林講述夫子袁司道的遭遇,也是深有感觸起來。

    “科舉之路不通,袁司道也便死了心,官門之中的同窗同情他,提攜他在衙門裏做了刀筆小吏,算是公門中人,若是混得開,也是如魚得水的人物,撈得腦滿腸肥腰纏萬貫,可是袁司道偏偏生性耿直,是個眼中揉不得沙子的硬刺頭,對上官不願逢迎拍馬搖尾乞憐,對下民不會巧立名目盤剝搜刮,對同僚更是自命清高,不願同流合汙,如此格格不入,在公門之中被視為異類,最後也便牆倒眾人推,被排擠出去衙門,落魄在荒山野嶺的破落社學之中任塾師,晨鍾暮鼓,以鬆濤野鶴為伴,以琴音塤韻自娛,好不淒涼……”

    “不修邊幅、不為鬥米折腰、不可一日無酒!人生幾十年,是非轉頭空,夫子這‘三不先生’的雅號道盡了他處世不羈的性情和態度,旁人看他淒涼,他卻活得硬氣,無所拘束,未嚐不是灑脫之舉!”

    蕭秋寒聽著那塤聲,從中體會到一絲反撲歸真的恬淡,若有所思地說道。

    王玉林聞言,不禁雙眸一亮,笑道:“賦仁師弟小小年紀,見解卻是別開生麵。”

    正在這時,書齋內的塤聲停了,射圃內卻熱鬧起來。學子們吃完午飯,都在聚在射圃內戲耍,原來明朝社學內都配備有簡單的槍棒、弓箭、石鎖等物,讓學子們功課之餘強身健體。其實古代儒家教學提倡的是“六藝”,既禮、樂、射、禦、書、數,禮就是禮儀,樂就是音律,射就是射箭技術,禦就是駕馭馬車的技術,書就是書法文學,數就是算法數理,由此而見其實儒家的教育理念相當的全麵先進了,相當於後世的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

    隻是科舉興起,特別是八股文興盛之後,讀書人便唯四書五經是舉,儒家教育思想便跑偏了,六藝廢弛,讀書人也就陷入死讀書讀死書的惡性循環。

    如今龍門社學射圃上一套東西也成了擺設,此時學子們正趁閑暇之餘擺弄一番,有的煞有介事地拉弓搭箭,描準箭靶射箭,有的張牙舞爪地舞動槍棒,還有的在玩“搶窩”遊戲……

    這“搶窩”是古代極其流行的遊戲,老少鹹宜,用毛發編製纏成的小球,外麵用皮革包裹,在地上掘一洞穴,用彎頭棍棒作為球杆打擊小球,誰以最少的次數把毛球先打進洞裏,誰就贏了。

    這不就是古代版的“高爾夫球”嗎?

    蕭秋寒目光一亮,與王玉林並肩走了過去,正瞧見高步蟾那小胖子在眾人的慫恿下雙手抱住那個射圃中央的石鎖,肥臉別的通紅,使盡吃奶的勁也難撼動其分毫,王同古也走上來試了一試,咂著嘴說道:“這石鎖一個少說也有七八十斤重!”

    “誰若能搬動這石鎖在射圃之中走個來回,我賭十文大錢!”高步蟾一腳踩在石鎖上,財大氣粗地說道。

    惹得經學班的大齡少年們也紛紛上來嚐試,結果也隻能是勉強移動而已。

    “我來試試!”蕭秋寒咧嘴一笑,擼起袖子,撐起敦實壯碩的身板,雙手猛然抓住石鎖上的孔洞,運足氣力猛然一提,石鎖應聲而起。

    “采!”眾學童立刻喝了一聲采。

    蕭秋寒提起那石鎖,如履平地一般,麵不改色氣不喘地從射圃走了一個來回,然後從容不迫將石鎖放回原地。

    “好!”

    眾學童們一時看傻了,十來歲的孩童提著近百斤重物來去自如,實在太過震撼了!就連經學班的半大小子都目露佩服之色,誰叫這小子天生一副好身板,胳膊腿跟鐵打的一般!

    這具肉身先前雖然智力低下,但是勝在身板敦實強壯,渾身是力,加上蕭秋寒這段時間的勤奮鍛煉,日日不輟,更是強健敏捷。

    “你們知道嗎,這小子是本少爺的書童!以後誰惹惱了本少爺,打他個滿臉開花,屁滾尿流!”

    高步蟾眯著小眼睛嘻嘻地大笑著,不失時機地向周圍耀武揚威地吹噓著,他原本對這個書童極為不喜,但是此時心中不禁深處幾分欽佩和好感,日後有這般力大無比的書童做跟班扈從,看誰敢不順眼就揍他娘的!

    高步蟾當眾將十文大錢拍在蕭秋寒手中,表示他言而有信,蕭秋寒則轉身將那十文錢塞給了王玉林,讓他買些筆墨紙張。他這種人屬於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的頑強之人,愈是貧寒艱苦,愈加勤奮不輟,逆流而上,還是值得蕭秋寒去結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