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王法不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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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兩個膀大腰圓的莊稼漢扛著兩個“豬籠”放在場中,之所以叫做豬籠,顧名思義便是日常裝豬的籠子,乃用寬厚的竹篾編成一人來高的大籠子,動用私刑之時,將犯事男女全身五花大綁,塞入籠子,籠子上再吊上大石,沉入塘中,活活將人溺死,謂之“浸豬籠”。
“我是一裏之長,為王當差,也算是官家身份,你們沒資格審我!更無資格動用私刑!”
雷裏長眼見眾人就要動手將他送入鬼門關,不禁渾身抽搐著,不顧惡臭肮髒的糞汁流入口中,如同瘋狗一般拚命地向三個族老咆哮著。
“無規矩,不成方圓!上至王公貴族,金枝玉葉,下至黎民百姓,三教九流,概莫能外!你為王當差,為官府辦事是不錯,那我問你是不是我族中之人?”族長蕭仁遠義正辭嚴,字字如鐵,句句鏗鏘,指著跪在石階下的雷裏長問道?
“是又如何?”雷裏長咬牙說道。
“你為王當差,自然首要尊守王法,但是你人在鄉土,依然還要遵守族規鄉約,你犯了王法,自有王法治你!你犯了族規,理所當然依族規辦你!人生在天地之間,你逃不過這兩條!”族長蕭仁遠義氣息沉穩地說道。
在古代封建社會,家法族規和國家法律在民間同時並存,特別是在鄉土,宗族觀念根深蒂固,主要以族法和村民自治來維持秩序,更有甚者,一些偏僻落後之地,尤其在雲貴巴蜀少數民族聚集居之地,國家法律水潑不進針插不入,完全由族法代替王法,犯罪之人皆經族人審訊,然後處以私刑,官府也便默認如此現狀,這便是有些人說的“王法不下鄉”!
“你敢將我浸豬籠,縣上怪罪下來,你擔戴的起嗎?隨便殺一地裏長,是要造反嗎?”
雷裏長此時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抓住自己裏長的身份做保護衣,隻要挺過去眼前不被浸豬籠處死,他便可上下打點,有機會死魚翻身,扭轉乾坤!
此時雷家族老死魚眼也是猛然一亮,作勢地擺出一副老成持重之色,側首對族長蕭仁遠說:“這畜生雖可惡,但直接依照族法處死確是有些不妥!雖說王法不下鄉,但是他這身份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一裏之長,官說大不大,也就一個芝麻綠豆的玩意,說小也不小,管轄十甲幾百戶人家,我們將其不明不白地殺了,官府不會坐視不理,上頭怪罪責問下來,如何應對?”
雷家族老說到這裏,死魚眼一翻,白眼多黑眼少,愣愣地掃了一眼另外兩個族老,見他們凝神皺眉靜聽,也就幹咳一聲,繼續說:“不若將這對奸夫吟婦交給官府依照律論處,更為恰當!”
老奸巨猾的東西,這是在為雷豹子開脫啊,一旦交由官府處置,那罪責就輕多了!
大明朝律法對男女私通罪是容許私刑、容許捉奸的,律法規定若本夫(女子丈夫)將姘夫、姘婦當場捉拿,本夫可以當場殺死奸夫、吟婦而無罪,即使將吟婦賣掉,也不予追究!這裏指都是女子的丈夫親自動手,其他人動手則不行。若是扭送官府處置,那就輕得多了,男女各杖八十,女子去衣受刑!
最奇葩之處是,若本夫捉奸失敗,讓奸夫跑了,又告到官府,奸夫和捉奸的都要受到懲罰!奸夫杖七十,本夫杖三十。由此可見,官府對通尖的態度,鼓勵民間動用私刑自行解決的!
雷裏長若是交給官府處置,也就是橫豎挨八十板子了事,若是他再上下打點一番,那幾十板子下去,也就是破些皮毛,不會傷筋動骨!
雷裏長跪在地上,糊滿糞便的臉不由得竊喜,暗暗向雷家族老偷去感激的一瞥,那意思是日後定有厚報!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眸中更是洋溢出期望之色。
坐在中間的老族長蕭仁遠目光一凝,沉吟起來,這的確有些棘手!若是普通族人,直接浸豬籠、點天燈、打青竹,給他個五花八門的死法都是隨心而欲!被雷家族老這麽一點,他多少有些顧慮起來,便轉頭向高家族老詢問道:“依你之見,如何處置?”
“交給官府處置,是妥帖一些!倒是便宜了這對狗男女!”高家族老神色惋惜地說,聽言語之中意思,顯然讚成交給官府處置。
“哈哈……我早就說過,你們動不了我!”雷豹子長舒一口悶氣,仰頭大笑,昔日那飛揚跋扈的本性原形畢露。
在場之人頓時恨得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族長蕭仁遠臉色嚴肅狠狠握了握拳頭,三個族老有兩人支持交給官府論處,他也是有心無力了!便咬牙牙站起身,正欲宣布處置結果,卻聽人群之中傳來一聲響亮悅耳的童聲:
“慢著!”
眾人放眼望去,隻見一個肌體健碩,濃眉大眼的少年擠出人群,健步走到石階前,躬身向三位長老長身一揖,彬彬說道:“三位族老,後生蕭秋寒有話要說!”
三個族老目光一凝,上下大量著這個頭戴四方平頂巾,身穿襴衫的學童打扮的少年,第一反應便是這是個讀書人!眾人目光也齊刷刷注視他,露出驚訝之色,不曉得這學童意欲何為?蕭大河和鄭氏更是吃驚,不明白兒子這個時候站出去幹什麽,這種渾水是蹚的不得的,待要將他拽回去,已經晚了!
“你有何話要講?”族長蕭仁遠眉頭微皺,古板如雕塑一般的臉龐波瀾不驚地問道。
“晚生以為,此事交給官府論處,實在不妥!”
“誰家小兒?孺子無知!好大的口氣!”雷家族老聞言死魚眼睛倏然一翻,白眼泡子淹沒了黑眼珠,他奸笑數聲,口中悠悠地吐著煙氣,顯得要多陰險有多陰險。
再看另外兩個人,高家族老雙眸圓瞪,麵滿臉嚴肅,蕭族長則是露出玩味奇異之色,風輕雲淡地說道:“你且說說如何個不妥法?”
蕭秋寒正欲開口,隻見旁邊一個神色微醺,身穿儒衫的中年人,搖著一把破折扇,上前點著他的腦袋,義正辭嚴地地大聲訓斥說道:“裂瓜!真是沒規沒矩犢子,自以為讀了幾天書,就能質疑族老的決議?這種場合豈是你這黃口小兒能隨便瞎摻合的?還不快退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二伯蕭大江,他真是個有眼色的活寶,總能在關鍵時刻刷存在感,跳出來裝逼!
蕭秋寒直接厭惡地剜了他一眼,然後直接無視他的存在。
“三位族老!“蕭秋寒彬彬一禮,從容不迫而道,“以往族中之人犯了族規,皆以族法處置,概莫能外,如今偏偏雷裏長破例,誰都知道交給官府論處,也就是不痛不癢地打幾十板子了事而已!如此避重就輕,三位族老是否有徇私袒護之嫌疑,眾人都看在眼中!這是其一,其二:倘若隻因顧忌此人裏長的身份,便不受族法約束,可以逍遙於族法之外,那豈不是正說明,三位族老執法不公,乃是欺軟怕硬之輩?日後威信盡失,如何服眾!其三,這族法既然懲治不了這般族人敗類,那族法威嚴何在?族法沒了神聖威嚴,那就是瞎子的眼睛——成了擺設!還要族法何用?日後還誰還會遵守族規”
蕭秋寒人雖小,但口齒伶俐,渾身激蕩著一股凜然之氣,字字鏗鏘,句句如鐵,居然聽在眾人耳中,有一種振聾發聵的共鳴,不覺之間激蕩起了人們心中那股無處發泄的血氣、怒氣、怨氣!
“放肆!”
雷家族老忍無可忍,倏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死魚眼瞪得通紅,幾乎要噴出火星子來,旱煙鍋子狠狠敲在青石板上,煙杆都砸斷了,雷霆大怒地吼道,“爾黃口小兒,乳臭未幹!一派胡言,妖言惑眾!我等族老秉公執事,豈輪得到你指手畫腳?滾開!”
另外兩個族老也是眉頭緊鎖,神色不悅,眉毛胡子擠在一處,誰家的孩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簡直目無尊長!
跪在地上渾身惡臭的雷裏長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化身惡狗,一口將蕭秋寒這小兒撕碎嚼爛!這分明居心叵測,落井下石,挑唆民眾,要置他於死地!
人群之中的蕭大河和鄭氏嚇得臉色蒼白,兒子吃了啥**藥了,居然頂撞族中長老,闖大禍了!慌忙上前,要將兒子拽出這是非之地!
“是不是我妖言惑眾,眾人之心都懸著一杆稱!”蕭秋寒推開父母,直接無視雷家族老的嗬斥,轉身麵對人群,用及其鼓動的語氣問道,“如此處置,大家覺得公平、滿意嗎?”
是啊,這三個老頭就是欺軟怕硬,如此處事,實屬確不公!雷豹子這等惡人,哪個不恨他?哪個不想讓他死?憑什麽他不受族法處置?所謂打蛇不死,日後反受其害!
蕭秋寒的這句話如同在眾人本就激動的情緒上,澆了一股熱油,呼啦一聲暴漲,群情徹底噴發燃燒起來。
“如此不公平,實難服眾,我等不答應……”
“如此敗類,挨千刀都是便宜他了,必須嚴懲,以申天地正氣……”
“必須將奸夫**浸豬籠,以正族法威嚴,洗刷族人恥辱……”
一時間所有人都振臂呐喊起來,山呼海嘯,聲振屋瓦。
蕭順的兩個兄弟更是憤恨交加,心中屈辱萬分,撲通一聲麵向三位族老跪下,聲淚俱下地懇求道:“族老,我那哥哥屍骨未寒,這一對禽獸臨死還給他戴上一頂綠帽子!這是奇恥大辱,讓我哥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族老一定要為我等做主,討一個公道……”
“族老,請秉持公道!”
“請秉持公道……”
眾人逼近祠堂的台階,一齊呐喊著。
這陣勢,同仇敵愾,令雷裏長和王寡婦渾身顫抖,魂都嚇沒了,所有人都盼他二人死,讓他二人瞬間心如死灰。
三個族老臉麵麵相覷,臉色鐵青,皆是冷冷地凝了一眼蕭秋寒,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這小子就憑三言兩語居然將眾人的情緒挑唆得如風似乎火,真是了不得!
“反了!你們都反了不成!我們的話就是族規,誰敢質疑,逐出本族!”三個族老同時站起身,族長蕭仁遠徹底怒了,當了幾十年的族長,權威居然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顛覆了?最可惡的是村民全都被這小子挑唆的跟一群野狗似地,胡亂狂吠!
蕭秋寒見火候到了,側身退後,向蕭十八、蕭二、蕭三使了個眼色,蕭二會意,甩開嗓子眼吼道:“法不責眾!既然無人主持公道,我們就自己動手討回公道!打死這對禽獸……”
“打!打死這個敗類……”蕭三首先揚起扁擔劈砍下去。
“大家一起動手啊,打死不償命……”蕭十八一邊鼓動著,手中飛出一個石頭。
人心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在充滿仇恨無處宣泄之時,極容易被鼓動和蠱惑!他們對雷裏長的怨恨本就是一個醞釀多時的huǒ yào桶,隻需一根點著的引子便能將其音爆!
誰叫讓蕭秋寒前世學的是心理學呢,對於人心的掌握,他拿捏得遊刃有餘。
此時,人群如爆破了的大堤,情緒徹底決堤了,蜂擁而上,拳腳、棍棒、石塊……蜂擁而上,發泄著心中的仇恨。
場麵幾乎失控了,甚至一個石頭從族長蕭仁遠頭上飛出去,嚇得他渾身一個哆嗦!三個族老此時麵色蒼白,早沒了當初的威嚴從容,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敗,皆是怨毒地掃了一眼蕭秋寒,就是這小子真是一個禍根!
“肅靜,肅靜……停下!”三個族老跺著腳,硬著脖子聲嘶力竭吼叫著。
“我宣布,將這對狗男女以宗族之法處置,浸豬籠!”
三位族老為了挽回一絲顏麵,隻好如此下令,即使不如此下令,這兩個賤人也被群毆而死!
眾人漸漸散開,王寡婦和雷豹子渾身是血,完全如同從磨盤碾壓過一般,不chéng rén形,已經無力反抗,被裝進豬籠之中,沉入塘中。
“可惜,實在可惜,一個如花似玉的婆娘,就此香消玉損……”二伯蕭大江搖著破扇,盯著幽黑晃蕩的水麵,腦中浮現著王寡婦那如雪似玉的身子,回味無窮,正歎息不已。卻不料一隻手冷不防拎住他的耳朵,狠勁兒一扯,疼得他嗷嗷直叫,卻是二伯母撇起一張藏獒的臉,罵道:“不害臊的東西,你若是舍不得那**,也跟著一起下去……”
眾人笑掉一地大牙,二伯父臉紅得如巴掌抽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