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傍晚的時候，我睡得半虛半實，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雙冰涼的手放到了我的額頭上，還給我號了號脈。

    “……師兄？”

    “把你吵醒了？”

    “是……”

    “醒了也好，正好起身huó dònghuó dòng。”

    “動不了，虛……”

    “身子這麽弱，這些年都是怎麽練的。”

    “就是因為你老折磨我，所以我才愈加憔悴。”

    “你瞅你哪裏有憔悴的樣子。你可太沉了，從水裏給你拖上來的時候我真是拚盡了全力才沒把你重新掉進河裏。”

    “那我當時的樣子一定丟死人了。”

    “恩，反正毫無美感。我與蘇力青最後在岸上歇息了半天，感歎道，人家姑娘落水真是讓人感到楚楚可憐，你是讓我們頓時望而生畏啊。”

    我咯咯咯得笑著，一邊咳一邊說，“討厭……咳咳咳……你把我餓得都是一把骨頭，還氣我……咳咳咳……你看你把我氣得……”

    岱欽一邊笑著一邊幫我捋著後背。待我不咳嗽了，給我倒了杯水，吹著遞給了我。“小心燙。”

    我喝完水眼巴巴地望著他，“師兄我餓了……” 

    “給你熬了粥，我給你端去。你看我對你多好啊。你等著哈。”過了一會師兄回來了，端了兩碗粥。

    “我喝不了這麽多。”

    “誰說都給你的，還有我的。正好我也餓了，咱倆一起吃吧。”師兄說著把案桌端放在了我的床上。

    “我覺得我突然又沒有食欲了。”

    “你昏睡了兩日加上今日一共三日，這三日的課業別忘了一起補上，明早交給我。”

    “師兄我感受了一下我覺得我還是很餓，而且我很想跟你一起吃，我覺得能同你一起吃飯特美好。”

    我趕緊接過岱欽師兄的粥猛喝了一口。鹹鮮軟糯，爛熟的粳米點綴些許粟米與野菜絲，回味之時還有些辛辣。已過稀水浮麵而讓米粒恰好懸於其中，簡單卻考驗火候。

    “師兄，蘇力青是王族？”

    “恩，你知道了？”

    “我問了他姓氏……”我低頭喝了一口粥，猶豫半天，問道：“那他是姐姐要嫁的人麽？”

    “不一定……王族中與你姐姐年齡相仿的人還有幾位。”師兄放下了筷子。

    “哦……師兄，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看你們好像很熟絡的樣子。”

    “也是舊相識。承蒙皇恩，我入司之前做過他的陪讀。”

    “陪讀？可你不從出生起就已經是神祭司的繼任者了麽……”沒等說完，我猛得抬起了頭。根據師兄出生的時辰，他一出生就被選做神祭司的繼任者。神祭司是這個帝國與真神之間的紐帶，可想而知師兄的位份何等尊貴。王上讓其做蘇力青的陪讀，可見王上對這個兒子的器重。

    師兄仿佛看穿了我，低頭拿起筷子慢慢地攪了攪米粥。半晌，緩緩地說道，“吉雅，隻有在神祭司內，才能保你一世平安……我無法與命運做抗爭，你……也是這樣。”

    “嗬嗬，師兄你真逗。”我強顏歡笑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咱不是聊天麽。”

    “吉雅，我知道你聽懂了。”

    是的，我聽懂了。身份的懸殊，讓我望塵莫及。王族之間的婚姻，從來都是從利益角度出發的，講究門當戶對。我雖然也生於官宦之家，但跟姐姐這個嫡長女比起來，相形見絀，否則我也不會來到這裏。

    我腦袋有些懵，我努力的思考著，自己能給蘇力青帶來什麽。許久，我搖了搖頭。

    在床上躺了約三五日之後，我又變得生龍活虎了。這幾天停了功課，因為師兄忙得不可開交。很快就到團圓節了，師兄要跟蘇力青一起準備團圓典。今年的盛會王上放權交由蘇力青操持，所以蘇力青每隔一天便會過來神祭司。他們談完進度安排，蘇力青便會找我來，陪我說說話。

    自從上次與師兄說完話，我還是有顧忌的。蘇力青有時能陪我待兩個時辰，有時候卻隻有半個時辰。不論時間有多長，一說起話來，那份顧慮就被暫時拋到九霄雲外了。看著蘇力青侃侃而談，事後回想總是有一種幸福的憂傷。

    與蘇力青聊天很有意思，他會給你講他經曆的很多見聞。以特殊的視角，將征戰沙場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情講得如小孩打架一般，很多事情從他嘴裏說出來便橫掃平淡。高高在上的王族這時變得像個說書匠，我時常被逗得哈哈大笑。後來漸漸熟絡起來，他會損我，說，頭一次見著一笑能看見滿口牙的姑娘，我便轉過了頭，道，以後你見得可能會是一個一笑就露後腦勺的姑娘。這種感覺是會讓人忘乎所以的，我看著他侃侃而談的樣子，間或插一兩句評論，偶爾爭論一下，時光就這樣從每一個笑容，偶爾的蹙眉中偷偷溜走了。他帶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我從沒有接觸過的屬於他的世界，我站在這裏，向內窺探，覺得新鮮而有趣。我覺得蘇力青於整個王族，也許會是個例外。

    我是在床上躺不住的人，因為也在司內管些小事情，待身體逐漸恢複之時，便加入了他們的討論。在敲定了大致步驟之後，蘇力青認為若按往年的團圓典來操辦，不會落下任何口舌，穩妥，但卻缺少了靈魂。大家按著既定程序，走一遍流程：行禮祭祀，觀看一些歌舞表演，然後散場，並沒有體現出團圓的感覺。蘇力青想要的，是人情味。

    “王族什麽都有，最單純的卻得不到。”蘇力青說著苦笑了一下。

    “可是捧場做戲，於旁觀者而言，隻會更難受吧。”我直言不諱道。師兄沒有說話，他知道蘇力青是不會怪罪我的。

    “黃粱一夢也好，起碼經曆過，希望這個感覺能留在心裏，以後做什麽，也許能手下留情。”

    這些戴著miàn jù生活的權傾朝貴們，生如煙花一樣燦爛，卻也如煙花一般，在寒冷的高處感受不到內心的溫暖。越往高處走，越能感受到孤獨。正如太陽獨照大地，高高在上，恩澤萬物，受萬物敬仰膜拜。然而在世間中，唯有太陽最寂寞，它永遠體會不到眾星捧月的熱鬧。不過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收回了自己飄遠的心思，我想了想，“如此，那便讓大家都參與進來吧，設身處地地感受一下，許能喚起心底的那份感情。我覺得一家人最和氣的時候便是進食之時。可以從這方麵入手，看看可不可以打破常規。”

    師兄接著我的話說道：“恩，如以前，幕色垂簾時，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在大帳裏把酒言歡，食著親手做的飯食，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感覺甚是溫暖。在宮裏時間長了，便缺少了些氛圍，多了一些規矩。”恩，師兄是懂我的。以前無聊得厲害，我便會拉著師兄便裝出去，在酒帳裏喝上一杯。師兄一開始當然是扭扭捏捏故作矜持，要表現出司官的沉穩。但三杯酒下肚，一肚子壞水的性格便顯露出來了。我倆拌著嘴，說著笑，今天開心的事，今天不開心的事，都拿來評論一番。我們本應是互不幹係的兩人，此時倒好像成了一家子，惺惺相惜。師兄於我，漸漸成了生命中的慰藉。

    我見蘇力青的神情愈發地認同，原來，他也是個食煙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