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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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雲雲,遮天蔽日。
灰塵灰燼,彌漫於空。
那字號臥龍的謀士早已經沒有了蹤影。
碩大的荒草原,除了個正閉目調息的虛弱女子外,也隻剩下這個穿著華麗的溫潤公子,和他身旁這個眼神清明的小小讀書郎了。
紀子浪眯了眯眼睛看向遠方,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追憶了起來,無數的陳年舊事如同一壺埋好的女兒紅,終於到了開封品味這酒香的時節了。
紀子浪聲音輕輕的,如同飄搖的柳絮,在春日的萬紫千紅之中飄搖伶仃,“多少年前,我也曾說這句話給我的老師,我老師當時微微一皺眉,對我嗬斥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麽了。”
他笑著摸了摸王長飲的腦袋,追憶道:“我打小就和你一樣,我娘是我爹的正房,但從一進門開始就跟我奶奶倆人不和,婆媳打架倒也正常,可我娘是個什麽性格,固執的很,一次大吵之後,竟帶著股子倔強脾氣,拉著我和你娘兩人跑出去住了,我爹又是個窩囊性子,一邊不敢勸我奶奶消消氣,一邊又叫不回我娘回家,於是這事就拖著,說來可笑,我堂堂紀家的長子長孫,倒是一個打小沒再紀家大院裏長大的人兒。”
“我娘不像是我奶奶,帶我們兄妹在外哪裏還能管這麽多繁文縟節,吃飯也讓說話,吃菜也沒講究的,還讓我妹妹穿著士子服跟著我去學堂,結果結業的時候你娘女夫子的名號可是徹底在湖廣打響了,我記得爺爺氣的,說要不是他心愛的小女兒,換個人早讓他給打死了,”紀子浪笑道:“我們兩個人在學堂中,最是活躍,什麽話也敢談,什麽歪理也敢說,也幸好我的老師是子斯,若是碰上個古板的老頭,還不得把我的手心給打爛?”
“但若論聰明,我還是不及你娘親,”紀子浪笑道:“你可曾想過一女子隻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才氣,竟然跑到青樓裏去寫詩奪花魁?最後竟然還真奪下來了,見人家那女子羞答答地跑下來,自己瞬間沒了脾氣,抱頭鼠竄回來,換了身女裝,也幸好我和她長得像似,最後還是我幫她扛了這一劫。”
“那舅舅你豈不是有豔福了?”王長飲笑嘻嘻道。
“什麽豔福?!”紀子浪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可知後來我爹在我屁股上打的那三十大板有多疼嗎?我最後還是把真相告訴人家姑娘了,我紀子浪又豈是貪墨我妹妹名聲的人!”
“我爹說過,有便宜不占是笨蛋!”王長飲倒是自豪地說道。
“還真是一肚子商賈氣,”紀子浪笑罵道:“也就在我麵前嘟囔嘟囔,你若是回去見你老姥爺,絕不可說這些,知道嗎?不過你要是去見你姥姥,倒是可以和她老人家談談這些。”
說來,他的眼神又有些暗淡,“說起來,娘最喜歡的,就是子思了。”
“你娘,是什麽時候走的?”紀子浪微微合上眼睛道。
“我不知道,從我記事開始,我就沒見過我娘,我唯一的印象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黃衣服的女子抱過我。”王長飲靜靜地說道:“我爹嘴上也總是說道我娘的好,說著說著就哭,哭得不行,然後就喝酒,酩酊大醉還得我把他搬回床上去。”
“倒是不負她。”
突然,在搖搖遠方,一個身影正在努力的奔跑過來。
“那人是誰?“王長飲好奇道。
“若不是他,還很難找到你呢。”紀子浪恢複了人前的從聖無情,冷漠地看著遠遠跑來的身影。
定睛一看,不是那陰毒的老頭王英又是誰?
“竟然是他!”王長飲大驚道。
“這人雖然年邁,不過到有幾分心術。”紀子浪點頭道。
王長飲沉聲道:“舅舅,我知道此人,此人心術不正啊。”
“哈哈,何止是心術不正,他是生有反骨,”紀子浪大笑道:“生反骨之人,生性薄涼,自私無情,不可深交。”
“那你還讓他過來?”王長飲疑惑道。
紀子浪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既然你問了,我便教給你人生的第一課,那就是人人皆可用。”
“人人皆可用?”
“正是,”紀子浪點點頭,“隻不過用法,截然不同,人生反骨,不可深信,但反骨之人,最為自私,常常是最會審時度勢,最會附庸強者的人,用他去當小人,再好不過。”
“舅舅,你還需要用到小人?”王長飲問道。
“哈哈,”紀子浪笑道:“不瞞你說,我這個從聖,可沒自己臉皮這麽幹淨呢!”
那個風塵仆仆的身影飛奔過來,喘著粗氣,弓著腰,雙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胡子都被口鼻吹出來的熱氣吹得飄起,他抬起眉頭,三道抬頭紋就如同三條深深的溝壑,又低頭看了看王長飲和楊頌,深深一鞠躬,沒有說話。
“對了,還沒問你呢,這姑娘是誰?”紀子浪一指楊頌說道。
王長飲看了看那本來平靜卻在聽到此話後突然皺眉的麵容,笑道:“看來楊姑娘不願意提她是身份,她救過我的命,這種重要。”
“那你今天也算救了她的命了,這不就兩清了?”紀子浪笑道。
王長飲搖搖頭道:“情感這東西哪裏有兩清這一說?一命換一命,我們倆這就是過了命的交情,希望舅舅你不要為難她。”
“我為他做什麽?我又不是個魔宗中人,堂堂儒家從聖難為一個小姑娘還不被人笑話?”紀子浪大笑道。
此話卻被王英在肚子裏暗暗腹誹,這個從聖的心是他活了這六十年來,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狠的,剛剛還坑死了一個前途無量的李家長女,如今反倒在這裏唱起高調來。
這話他不敢說,但王長飲卻悻悻地直接說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我既然是舅舅和外甥,那你我應該都是一類人吧?”
“一類什麽人啊?”紀子浪好奇道。
“都是那種遊手好閑,沒事找事的人!”王長飲小聲嘟囔道。
紀子浪大笑一聲,不知從那裏變出一把金色折扇來,用那合起來的折扇頭輕輕點了點王長飲的腦袋說道:“你啊你,果然是得了便宜賣乖,我在紀家的晚輩不下數十人,你看看他們哪個敢跟我如此說話?”
“怎麽不敢?”王長飲抬起頭來道:“咱們這叫知音會知音,說的都是心窩子話,不是一家人我才不說呢!”
“好好好,你厲害!”紀子浪無奈道:“真是跟你娘的性子,一模一樣。”
紀子浪抬起頭來,看看這天地,說道:“好像,也該走了。”
“我還有點事,舅舅,我有個。。。”
“那就走吧!”紀子浪斷喝道,全然不管王長飲的下半句。
或許在這個儒聖眼中,即便是王長飲的朋友,也不過是一群螻蟻而已,不值得他在乎。
他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打開,那扇麵赫然畫著一副山水圖,圖中山巒起伏如雲海,溪流流動若靈泉,一道淺淺的劃痕順著那扇麵自空中裂開,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一個碩大的豁口。
王長飲急忙還要說話,卻被那溫潤公子輕輕一指,昏了過去。
“抱著我這寶貝外甥,咱們走。”紀子浪淡淡說道。
“聖人,這女子。。。”
紀子浪眼神冷漠若雪,冷冷道:“你管這女子幹何?一身的醃臢氣,染了一身晦氣。”
“是。”王英不再說話,把王長飲背起,跟著那儒聖一躍而去。
豁口愈合,天地歸靜。
楊頌猛然睜開眼睛,眼神中宛若烈火焚天!
其中恨意,化為實質,便可生殺予奪!
————
黃沙城中,沒了無數的執法隊,反倒是安靜了不少。
這執法隊又是黃沙城的護衛隊,平日裏小商小販的看了他們覺得討厭,可今日真沒了,心中反倒不安起來。
人是如此,妖,也是如此。
廣陽喜歡安靜。
本來的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最喜與兄弟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眾人吃喝到微醺了,便有幾個年長他們幾歲的老輩人開始嘟起嘴巴侃大山,什麽仙俠鬼怪,什麽江湖豪情,在他們嘴裏化成了年輕一輩對於江湖的印象,那裏有一葦渡江的張家聖,有風流倜儻的孔子斯,更有三次馬踏江湖,策馬奔山,壓得那些不可一世大宗門難以喘息的禁軍統領,何等的寫意風流?
但如今的他,已經沒了興趣。
黃秋殺就是個冷血的器靈,與他魂魄相連,人便也如這劍了,嗜殺而冷漠。
不知為何,他的心有些不安。
雖然這劍墳之中連個合理境界的人都難尋,幾位從心造化的絕代強者出馬,自然是十拿九穩。
可是心中總是有些不安。
這不安的感覺,上一次,便是拿這秋水劍的時候,也就是他被黃秋殺奪舍將死的時候。
吱~
門被推開了,一個風華絕代的謫仙人走了進來,拿起一個坐墊,走到廣陽的麵前坐下。
“失敗了?”廣陽沒有睜開眼睛,他依舊打著座,啟唇問道。
“失敗了。”臥龍點點頭,說道。
“是沒找到,還是殺不掉?”
“人是找到了,”臥龍輕聲道:“但那運道啊,還真是難殺。”
“我引黃沙劍聖的氣運入聖珠,用盡百年才建出了黃沙城,培養了一位半步自在的妖族大能,隻需逃出這片鬼天地,便能讓他入了自在,從此叱吒一方,占山為王,可如今呢?”
“都死了,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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