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沒吃完的早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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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四方方的院子,緊挨著大門的地方,是一個青竹搭出的小棚。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寬大的窗外就是湖水。



    清晨七時一刻,從漏中流下的水,慢慢注滿了蒸鍋。剛好七點一十六分,小道士透過窗口瞄了一眼掛在亭子裏的鍾表,爐火在鍋下冉冉升起。七點二十,小道士在櫥櫃中拿出了三隻小小的蛋來。慢慢丟進即將煮開的水中,在最後一枚蛋沒入水裏時,水便骨碌碌地開了。小道士繼續從櫥櫃中拿出一個月銀色的小包撕開。鵝黃的粉末全倒進了旁邊一個透明的水杯中。



    七點二十三分,鍋下的火苗忽然熄滅。小道士拎起鍋,把正咕咕冒泡的開水,注入了水杯。最後一滴水從鍋裏流下,三枚蛋剛剛滾到了鍋沿。拎起水杯,從鍋中拿起三枚蛋。小道士在正對著窗口的桌邊坐下。



    每天這個時候,他總是坐在這個位置開始吃早餐。



    他喜歡慢慢地剝開蛋皮的感覺。如果湊巧又能一次把一隻蛋的皮,完整地剝下來。他一天都會非常開心。窗外的湖麵,已經開始泛起粼粼地波光。今天第一束陽光,已經繞過屋後的小山照進了湖麵。



    雖然隻要不是陰雨的天氣,他經常看到這樣的畫麵,可小道士還是會不厭其煩地看著。看得很認真。和當年老道士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時,一樣認真。他早就已經可以和老道士當年一樣,不用低頭看著手中的蛋。就能夠把它完全剝幹淨,有時候還能完整地把整個蛋殼都剝下來。那真的是一個很需要技術的手藝,老道士當年就是仔細地看著手中的蛋。也沒有幾次能夠把蛋殼完整地剝下來。



    今日此時,看著窗外粼粼波光,小道士覺著手中的蛋殼隻差最後一步,又能完整地剝下來了。他能夠感覺到那些已經剝下來的部分,還好好地和蛋上最後一塊殼緊密地聯係著。



    忽然,他眨了一下眼睛。雖然他的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向手裏的蛋瞄過一下,可是在他眨動眼睛的時候,手卻動了。已經快要剝光的蛋,幾乎完全露出了它潔白的身子,可是這時它卻從小道士的手中滑落,連在蛋上的殼瞬間從蛋上扯了下來。



    小道士靜靜地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瞟也沒有瞟一下,已經在地麵不知道滾了幾滾的蛋。他突然對著掉落在桌麵上的蛋殼,裂嘴笑了笑。“都這樣了,你還是那麽完整。”他盯著桌麵,連成一體的蛋殼,注視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看來今天吃不成啦。”他慢慢地歎著氣,對著還擺在桌上的水杯,和剩下的那兩枚蛋喃喃自語。“回來的時候,你們就會涼了吧?”他慢慢站起,緩緩走進院子裏。走進後麵的大廳中,拿起擺在桌上的青柄銀絲的拂塵。對著已經空無一物的桌麵,深深地一揖。



    還是白衣飄飄的長袍,隻是人已非少年。



    看著眼前恍然若悟的街巷,小道士在街角停下了腳步。那眨眼的一刻,他已經鎖定了威脅的來源。隻是看著眼前這片,幾百年來已經變得越來越大的紅色標識區,他有些猶豫。



    老道士的警告,言猶在耳。當年那些在這裏廝混的少年時光,也都曆曆在目。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涉險。



    現在不是老道士還在身後的日子。是自己已經成為了那個身後,要是遇到不能脫身的險境,自己答應老道士要守護這裏的話就成了空。可是直覺裏,他感受到了那個隱隱在這片紅色標識區蔓延的東西的威脅。



    這些天自己對那些危險標點的監視,被攻擊了好多次。就在昨天,剛剛有一個被人動了手腳。今天就有人大咧咧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跳出來。這其中的用意,小道士不得不深思。這即使不是一次示威,也肯定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吧。



    安穩了這麽多年,那些熟悉老道士的家夥,恐怕都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吧?現在又是一波新人開始闖世界的時候了。想的越多,小道士發現自己越是沒有辦法做出決斷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為什麽老道士經常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哼!我才不會變成你那副樣子呢!”小道士冷哼了一聲,讓人難以明了,他究竟是在向誰發脾氣。“不管是誰,既然敢來惹我,那就要做好挨揍的準備!”下定了決心。小道士根本無視,在他的腳步剛剛踏上那片標識紅色的區域,就已經炸開的那個青柄銀絲拂塵。



    這片區域似乎這麽多年,根本沒有發生變化。除了地麵累積起的塵土更厚了點,走過各個關口時吱呀吱呀地叫聲,時時在提醒著小道士,它們的年頭已經夠久了。小道士沒有發現一點異常。



    有些關口的堵塞,即使是小道士不停地揮舞起拂塵,也是艱難通行。他那身潔白的法衣,已經被揚起的灰塵,浸染了一塊一塊的汙漬。這讓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不要讓我找到你!”小道士不停地嘀咕著這句話。



    氣憤並沒有讓小道士失去理智,在一息走過了百萬個關口後。小道士終於發現了一些有人經過的痕跡。雖然這些痕跡都極為地輕微,可是它們終究還是沒有逃過小道士的那雙法眼。



    “很聰明啊!”小道士撩起衣袍,在一個塵土稀薄的關口點,慢慢蹲下。手中的拂塵在他向空中甩起時,一根根的銀白色絲線,瞬間炸開。變成了一把像懸浮在空中的雨傘,也許更像是一顆蘑菇。



    本來昏暗的空間,以變成蘑菇形的拂塵為原點,無數的光點好像在唰的一聲後,飛快地向四麵八方飛去。在那些光點從拂塵邊飛離時,同樣有無數的光點,在小道士的眼前,變成一幀幀的微縮影像、符碼、公式、山河湖海……



    “藏得倒是很嚴實?”影像傳回來的越多,小道士的眉頭卻皺得越緊。



    突然砰的一聲,那些本來像是和拂塵連成了線的光點,瞬間變得紊亂起來。影像中的圖像變得千奇百怪,有沒了腦袋的人,成片成片地在街上行走。有滿天的海水在雲彩上流動,那雪白的雲彩像是成了海岸線一般,抵擋著一**的潮水。慢慢得成串地公式也開始抖動起來,符號全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亂碼。



    小道士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一起。終於,他伸出手來,握住懸在空中的青色拂柄。炸開來的銀白色絲線,一瞬間又都垂了下來。“這樣就想把我嚇走嗎?以為學會了‘傾海’自己就能夠為所欲為嘛!”小道士盤坐在地麵,緩緩扭動著腦袋向關口的四麵看去。



    “我承認你有兩下子,能夠在這片標識紅標的地方,發動這麽大規模的‘傾海’。應該不是無名之輩啊?不用這麽藏頭露尾的?真想比劃比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公平的試一試!”小道士喊話的聲音,在空蕩蕩地關口向四周傳出。幾十個通路中的塵土,在音波的激蕩下,慢慢地向空中飄去。小道士雖然依然緊皺著眉頭,可是耳朵卻隨著腦袋的扭動,認真地傾聽著各個通路中細微的響動。



    隻是很久,那些地方都沒有一點的聲響傳出。



    “不應該呀?”小道士慢慢坐直身子,小聲嘀咕道。“發動這麽大規模的‘傾海’,不可能超過三個關口的距離!”小道士帶著滿臉的迷茫,收起拂塵慢慢向前方走去。眼睛不時地在每一個轉口打量著。



    “玩這種鬼把戲?”小道士在走過第三個關口時,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麵的地板上,一塊在慢慢蠕動著的‘塵埃’。比小米還要小一圈的土塊,在地麵爬動的速度,還趕不上一隻螞蟻。



    “你怎麽不跑了啊?”小道士晃動了一下手中的拂塵。一根銀白色的絲線從青色的拂塵柄上,筆直地垂了下來。輕輕地壓在那個土塊上。土塊在奮力地晃動,可是壓住它的銀絲動也沒有動一下。



    “有意思。”小道士提成拂塵,那個土塊便也跟著銀絲被提起。小道士輕輕地把它放在自己的指尖。本來在銀絲的壓製下,還不停搖晃著的土塊。到了小道士的手中,便像忽然死了過去,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不要裝了,你以為我認不出來你是什麽嗎?”小道士的眼睛一點點地眯起來,嘴角露出不可思議的笑來。“我從一歲還沒有學會走路,就開始玩螞蟻了。什麽樣的蟻我沒有見過呢?你又何妨露出真麵目來呢?你是黑蟻還是白蟻?或者是灰色的小東西?”



    小道士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可是躺在他指尖的‘土塊’依然固執地一動不動。



    “你要是一直這麽強,我就隻好把你丟進湖裏了?”小道士說出這句話時,竟是格外地溫柔。“對嗎?動一動怕什麽呢?你動起來還是很利索的,應該學過不少東西了吧?”小道士指尖的‘土塊’在一陣抖動過後,竟然真的變成了一隻螞蟻的樣子。



    “還是隻灰蟲子呢?沒有進過聖殿吧?那你想做隻黑衛,還是想做隻白衛啊?”小道士舉起手,一點點地向自己眼前靠去。“如果你能說出來,為什麽你會在這兒呆著。我說不定會考慮一下,讓你直接升任衛士長。看你的動作這麽棒,想來一定會勝任的。”



    “哈哈……雜毛老道的徒子徒孫,到今天還是隻會假意收買這套把戲嘛?”灰灰地螞蟻,在小道士的手中急速地膨脹起來。口器旁兩隻尖利灰白色的齶已經舉起。“陰險!”小道士看到手中的灰螞蟻開始變大的時候,已經弓起拇指。在它已經變得比小指還要大的齶抬起時,奮力用拇指把它彈了出去。



    灰螞蟻在從小道士的指尖彈起時,腰間彈出了兩片透明的翅膀。借著小道士彈出的力道,瞬間張開了翅膀飛速遁去。“你是衣道院的第幾個長毛道啊?”灰螞蟻早就飛得沒了蹤影。可是小道士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衣道院這個名字,可沒有幾個人知道。確切地說,還活著的人,恐怕沒有一個家夥會知道這個名字了。知道這名字的除了老家夥,就隻剩下老對頭了。小道士一直緊鎖的眉頭,皺得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