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時間裏，小包一個人在愣。而且一下就愣半小時。

    一個年輕師傅過來，他姓趙，是個實習技術員，對小包說：“走！小包同學，咱們去冷飲部領汽水去，你要想喝汽水，就直接去，拿多少隨便。”小包連忙跟上，免費汽水誰不要喝。

    二人來到廠裏食堂旁邊的一個大排檔一樣的敞棚裏，地麵水淋淋的，十來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人正在忙活著。門旁邊就堆著大垛的汽水箱，不是後世的塑料箱，是木箱，一箱24大啤酒瓶。

    和小包一起來的師傅在門邊的紙板上某一欄劃了個1字，就扛起一箱，走了幾步回頭說：以後這個小同學來了，就是給我們班帶的。

    汽水隨便喝，但是汽水瓶不能少，要回收的，破的也要拿回來上交。

    1976年4月26號，小包一到學校，等候在樓梯口的班主任侯老師就領著他進了校長辦公室。裏麵還有那兩個監考的五年級教師，一臉喜愛地看著小包同學。

    校長和藹地說：“包亞倫同學，從今天起，你就到五二班上課了。這位是五二班班主任王健老師。”

    小包連忙鞠躬，說：“王老師好！”

    “這位是算術老師，李力芸老師。”校長聲音剛落，小包又是鞠躬說：“李老師好！”

    幾人相識一眼，沒有說話。

    校長為了表示關懷，問了一句：“小包同學，你到五年級上課，還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報告校長！我，我沒有課本呢！我家在河南農村，家裏有媽媽和兩個妹妹，我爸爸在大型廠，工資是五十四塊，還要給家裏每月寄十五塊錢，我想請學校幫助完成小學課程。第一次來這裏，我這樣說，你不會生氣吧？”

    “哈哈哈！不會不會！那個小王老師，你去教研室找一套五年級教材，還有，文具作業本也拿上一些。這樣懂禮貌的農村孩子，學習有這麽好，應該鼓勵。小李老師，你把學生領回教室，他個子小，找個前排座位。哈哈哈！”校長很久沒有這麽笑過了。

    五年級在三樓。小包跟著李老師進了教室，學生們很詫異，老師領個三年級小朋友來幹什麽？

    接著，班主任王老師也快步進來，手裏抱著一堆書本什麽的。見李老師還沒有安排，就說：“根據這次段考成績，我現在調整一下作座位，王衛紅，你到第五排空位上去坐；張國勤，你去第四排；李國慶，你去後麵第三排坐。好！現在為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叫包亞倫，是從三二班直接跳級來我們班的，大家鼓掌歡迎！”

    小包迎著掌聲，站在講台前對著下麵鞠個躬，說：請大家多多幫助，共同進步！

    哈啊！河南老鄉！後麵一個聲音叫起來。王班主任大怒：“羅學文，不要欺負新同學！包亞倫同學，你去第二排坐下。同學們，現在公布段考成績。”

    大家啞火了，靜靜地聽老師念分數。中間，上課鈴聲才響起來，念完考試結果，最後王老師說：包亞倫同學是從三年級要求來我們班插班上課的，他在段考中，和你們同樣時間內，不僅做完三年級試卷，也做完五年級試卷，兩個年級的語文和算術成績一共考了——4oo分。”

    哦嗚哇——大家驚呆了，這還是人嗎？這還是小學學生嗎？

    這一節，老師開始評講考試試卷題目；第二節，老師評講考試作文，作文題目是半命題作文：我的——，題目要求，寫一篇4oo字左右的文章，內容是身邊熟悉的人或事，題目自定。

    小包的作文被老師當範文評講。他寫的是我的家庭。

    依照小包水平，這篇小短文可以上教科書，他在文中介紹自己遠在河南老家的媽媽和妹妹，也用一句話寫了年後去世的奶奶，著重寫的是身邊的爸爸。全文四百多字，字裏行間流露出濃厚的對家庭成員的感情。語句修辭方麵、用詞造句方麵，肯定都是不用說了，關鍵是短文裏蘊含的豐富感情，簡直可以上《讀者》雜誌，這種元素正是五年級作文裏缺少的，連王老師這個男人也留下感動的淚水。

    王老師說，批改試卷時，排卷老師老師連讀三遍，又傳閱幾個老師，一致同意，這片作文給滿分，四十分。

    下課後，全班同學以異樣的眼光看向小包，就是那個羅學文也走向小包，伸手過來說：我就叫羅學文，你是這個！說著，伸出一個大拇指，點了個讚，然後就走了。

    外麵操場上響起歌曲，課間操時間到了，小包也跟著下樓。這次排隊時，小包從三二班隊列前經過，三二班的隊伍明顯散亂些，大家伸長脖子看著自己的同學去了五年級隊伍。小包因為個子矮，被班子排在縱隊第一個，排頭兵。

    小包現，主席台上示範體操動作的那個紅領巾不是自己現在班上的體育委員嗎？叫什麽來著？這個全校體操動作最標準的小姑娘因為斜著眼看小包的笨拙動作，有幾次自己也跟不上音樂節奏了。

    小包原來沒有學過廣播體操，在三二班時，第一次他沒有動，直立在人群中觀察學習，第二次課間操，他有模有樣地揮動手腳，第三次，就熟練些，但那是在人群中間，做的好與壞沒有人注意。現在搞在第一位，後麵有人看著，台上也有美女看著，小包就不自在起來，又沒有具體人指導，動作肯定不到位。

    接著兩節課是算術，數學老師也是分兩節總結考試得失。放學時，班長說，學校將在星期三下午集體看電影，片名叫《閃閃的紅星》，大家不要請假。

    小包在三年級時看過一場木偶動畫片《兩個小八路》，也是全校集體活動。那次是在青山禮堂看的。這次卻是在北邊的工人劇院看，一坐下，小包先就看到銀幕兩邊是多年的標語，左側是“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公民黨，指導我們事業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右側寫的是“工人階級是我們黨最堅實的階級基礎。工人階級是領導一切的。經濟基礎是決定上層建築的。”黃底紅字很清楚醒目。

    電影開演，小包關心的是那兩插曲，《映山紅》和《小小竹排》，後世裏，《映山紅》的版本小包聽過無數，可翻來覆去就四前句，這次小包聽到原版原聲帶不說，還聽到《映山紅》的後半部分，鄧玉華的演唱不是後世那些版本所能相比的，後半部分那豪邁的革命樂觀主義氣魄，不是無病呻吟的流行歌手能擁有的。這是小包看這場電影的最大收獲。

    五年級的課程依舊簡單無比，五年級的生活依舊平淡無奇。不同的是，五年級是全天上課，小包除了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或者是放假，就沒有去廠裏的機會。

    街麵上依舊是經常有軍綠色大卡車，拉著一車車同樣顏色的年輕人戴著紅袖章、軍帽，衝擊這裏衝擊那裏。遠遠見到他們，小包和膽小的市民一樣，趕緊遠離馬路。

    小包晚飯後除了到那片大字報牆外看帖子外，就是逛街，什麽都看。從舊貨質當市場（現在也是國營商店），到菜市場，從小人書連環畫租賃鋪到米麵糧油商店，從看消防隊戰士訓練，到郵局書店，更驚險的是，他還廢品收購站，到青山公園裏，乘坐施工電梯，下到人民防空工程——一座正在施工的防空豎井裏參觀一番。

    小包的一番市場調查，得出結論，覺得現在形勢下，也是商機無限。關鍵是，兜裏沒有一毛錢。如果有錢的話，郵局門外的集郵愛好者拿的求售的集郵冊真的是好東西，哪一張郵票都是增值無限啊！就是郵局賣的紀念張，也令人垂涎欲滴啊！還有廢品站裏，簡直遍地珍寶。可惜，李俊來時，隻是賣了幾隻牙膏皮，換了一根細銅管，他要做臭臭的嘎石燈。

    那種低端的玩意兒，小包是不屑一顧地。他在找賺錢的門路，可全國人民都缺錢啊！

    今年的五一正趕上周六，因為畢業班要衝刺，也不另外放假。星期六下午，小包再次到了廠裏，一眼就見到屋裏有一個新焊製的小平板拉車，五十厘米見方，四個小鐵輪子，做得很精致。

    車間依舊還在學習，在檢修。工廠裏的氣氛明顯緊張起來，聽說最近就要開工。那個小趙叔叔見小包仔細打量小車，就說：“小子，叔叔給你做得這個小車怎麽樣？去！拉一車汽水回來，把瓶子送去，不然人家不給。”

    小包高興地開始向上麵搬上空汽水瓶箱，就咣當咣當地拉著去了汽水站。汽水站的師傅見過小包，加上小包嘴甜，就幫助裝上兩箱子，小包又在烈陽下拉回來。小包覺得這個小車子質量很好，小趙叔叔的手藝不錯。

    回到休息室，棚子裏的溫度和外麵沒有什麽區別，但有風扇不停地吹，五六個工人師傅坐在地上打盹。小包睡不著，開始在外間廢品堆裏找合適的材料。還真的找出一塊薄鐵皮，小包拿石筆在上麵畫來畫去，沒有人看他。終於，在小包想開動切割機時，注意小包很久的小趙問他：“你不能動那，有電危險！你想做什麽？看我能不能幫你？”

    小包終於等到這句話，說：“趙叔叔，我想搞的是個小明。是這樣的...  ...”

    小包在地上用石筆畫寫著圖畫，他要做個削皮刀，俗稱刮子。最簡單不過，就是一個弧形鐵皮什麽一個裂口。小趙師傅立即理解了小包的意思，很好的想法，裂口既是刀口又能限位，限製削皮的厚薄。

    有小趙的動手，效率就上來了。但是切割機的響聲也叫休息的師傅們惱火。小趙說：小包同學搞了個小明，我把它實現了。

    大家睡意全消，齊齊上來圍觀，小包你搞什麽設計？咱瞧瞧！小趙切割的鐵皮太小，又用砂輪打磨，用衝床壓了一下弧度，找來一塊什麽包裝箱的木條，用砂輪打磨一下，沒有木刺，做了個把子，一個削皮刀做成了。不到五分鍾。

    小包說：“小趙叔叔，再做幾個，給家裏做飯的師傅們一人一個，我要三個。現在我去食堂，找廚房師傅要個白蘿卜試驗一下。”

    大家來了興致。幫忙做木把，幫著切割鐵皮，小趙隻管衝壓弧度。

    小包來到食堂後門，一個中年女師傅正坐在小矮凳上洗葫蘆瓜，小包就喊：阿姨好！

    那女人一愣，旋即想到，出現在這裏的小孩一定是哪個工友同事的孩子，就和氣地問：小朋友，你有什麽事兒嗎？你家大人在哪裏上班？

    小包拿著手裏的削皮刀，說：阿姨！給，你看用這個削皮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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