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生死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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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龍山墓地。

    我跪坐在黎陽的墓碑前,輕輕擦拭著墓碑左上方貼著的黎陽生前的靚麗zhào piàn。

    我就這麽靜靜的盯著黎陽,許久許久,淚流無聲,心碎無痕。

    寒風依舊呼嘯,漫天飛雪歡暢。天空灰蒙蒙的,讓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山嶺孤靜,徒惹萬物寂寥。我心愛的姑娘,你將永遠孤清的沉睡此間!

    我整個人瞬間就充滿了無窮的恨意,深深的殺意突然從我身上散發出去,就連飛雪,都不敢再靠近我落下。

    再次輕撫了一下黎陽的zhào piàn,我慢慢杵著拐杖站起身來,輕輕的說道:

    “黎陽,等著我,我現在就去替你報仇。”

    說完,我便轉身而去,身上充滿著堅定與決絕。

    而呂叔,從始至終,就怎麽靜靜的跟隨在我身後,不言也不語。

    風似乎永不停歇,雪花也不得安寧。我全身覆滿了白雪,卻是舍不得將它們抹去。

    我在宏武空手道館大門外站了已經快一個小時,而我呼喊了很久的酒井村上富和趙默,卻一直沒有出來。

    正當我失去了耐心,準備衝進門去的時候,酒井和趙默終於打開門走了出來。他們都頭頂帽子,脖纏圍巾,帶著手套,一人擰著一個行李箱走到了我身前。

    “怎麽?終於來報仇了?”酒井村上富站在我身前,放下xiāng zǐ,戲謔的看著我。

    他帽簷下的左耳明顯的缺了一塊,不待我回話,他舔了舔嘴唇,笑著繼續說道:“嗬嗬,還別說,你的眼光不錯,那個叫黎陽的小姑娘,非常正點,美味十足。”

    聽了酒井村上富的話,我頓時全身熱血上湧,怒不可抑。

    “打死你這個狗日的畜生!”

    我想都沒想,左手直接抬起拐杖,瞬間就向酒井村上富橫掃而去。

    “砰!”

    一聲悶響,卻不是拐杖打到人的聲音,而是我被重重踢倒在地。酒井村上富在閃光之間一腳踢中我的前胸,將我踢飛而去,而這時我的拐杖才堪堪掃到他的麵前。

    “哼,不堪一擊!呸!”

    酒井村上富輕蔑的看了我一眼,用手拍了拍鞋麵,一口痰朝我吐來。然後擰起xiāng zǐ,從我身上跨過,頭也不回的向前走了。

    趙默走到我跟前,神情複雜的看了看我,重重的歎了口氣後,緊隨酒井而去。

    我就這麽趟在地上,任由惡痰掛臉,眼睛瞪著蒼天,萬念俱灰。

    終於,呂叔走上前來,一把拉我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克之,回家吧,你的爸爸,他一個人在家,情況很不好。”

    我詫異的轉過頭,呆呆的看著呂叔。

    我已記不得我是怎麽回到家的,隻是我一進家門打開燈就見到客廳餐桌旁那一地的白酒瓶子,滿屋的酒氣差點沒把我熏醉過去。老爸穿著一身黑衣褲癱睡在客廳滿是酒瓶的冰涼的地板上,已經不省人事。

    我詫異的目光掃過整個客廳,最後停留在老爸身邊的一張黑白zhào piàn上,我走近一看,這是媽姐的相片,黑色的相框裏,是喜笑顏開的媽姐,依舊是我熟悉的樣子,美麗,溫柔。

    可是,這相片以及相框的樣子怎麽看著像是一副遺像啊?我扭頭再看了看老爸這爛醉如泥,不堪入目的樣子,頓時覺得全身失去了力氣。我顫巍巍的跌倒在地上,本已脆弱不堪的心像是被一陣寒風穿過,立刻千穿萬孔。

    我抱著一絲僥幸,回頭看了看矗立在門口的呂叔,哽澀著聲音問道:

    “叔,到底發生什麽了?”

    然而,從呂叔口中說出的話,頓時把我打下了萬丈深淵。

    “你媽媽,她也不在了!”

    呂叔走到我身前,蹲下身來,把我抱進了他的懷抱,沉痛的說。

    我虛弱的身軀在他溫暖的懷裏靜寂了無限長的時間,然後無聲的抽搐起來。良久,一聲撕裂蒼穹的哭喊,劃破了這個曾經無比溫馨的死寂小屋。

    後來,我從呂叔口中得知,在我和黎陽出事那天晚上,本來在家準備小年夜飯的老爸突然接到他們門派打來的一個任務diàn huà,要他立刻趕去完成一件秘密任務。

    老爸剛要出門,卻又接到醫院打給他的diàn huà,說是我受重傷昏迷不醒正在醫院搶救。老爸在心裏衡量了一番,最終決定先來醫院看我。所以,他不得不延遲了去執行秘密任務的時間。

    雖然老爸最後還是臨時委托了呂叔去幫他執行任務,但當呂叔匆匆趕去時,沒想到任務的對象竟是我的媽姐,而那時候,媽姐已經遇害了。直到現在,jǐng chá連凶手的一絲線索都沒有查到。反而我的老爸卻被jǐng chá帶走,被一連調查審問了四五天,連我媽姐的葬禮都沒能參加。

    老爸在派出所就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被莫名其妙的放了出來。老爸出來後就直奔墓地,在媽姐的墓碑前痛哭流涕,不吃不喝獨自跪了一天一夜,最後直到昏迷過去,才被呂叔送回家裏。

    回到家裏的老爸醒來後就一直抱著媽姐的遺像,餓了就喝酒,家裏存的酒全被他喝光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至親的媽姐,與我至愛的黎陽,竟然幾乎在同一天的同一時間,永遠的離我而去!她們永遠沉睡的地方,竟然隻相隔不到三十米。

    我不知道是怎麽再次來到墓地並跪在媽姐的墓碑前的,她的墓碑上沒有zhào piàn,隻有簡單的四個字:“周嵐之墓”。她的墓碑前,隻有呂叔捧來的一束粉白菊花。

    媽姐為了她熱愛的工作,奉獻了所有的青春年華。如今,竟走得這般淒涼。而她的單位,因為懷疑她死之前偷走了絕密研究資料,在她死後不但沒有一個人前來吊唁,反而還要繼續調查她。如果不是呂叔找了關係,媽姐根本不能這麽快安葬。

    我此刻跪坐在媽姐的墓碑旁,在墓碑上恍惚看見了她最後離開家去學校時叮囑我好好比賽時的樣子,腦海中仍舊回響著比賽結束那天晚上給她打diàn huà報喜時她那驚喜交加的笑聲。

    我扭過頭看著黎陽沉睡的方向,不斷的問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兩個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此刻就圍繞在我身邊,她們並不孤單,她們比鄰而居。而我,才是孤單的那個人。那麽,我還活著幹什麽呢?

    我突然飛身撞向媽姐的墓碑!

    沒有想象的疼痛,沒有血花四濺。

    我被人從身後拉住了。

    “小兄弟,怎麽年紀輕輕的就尋死了?這樣可不對啊!”隻聽見一個充滿滄桑感的年輕聲音傳入我死寂般的腦海中。

    我回頭看去,一位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站在我身後,他的右手正從我背後縮回去。男子長得很普通,卻給我一種非常神秘的感覺,他人雖然真真切切站在我眼前,我覺得他卻很虛幻,仿佛是夢境中看到的人一樣。

    男子搖了搖頭就離開了,而我卻再也沒有尋死的勇氣。原來,一個人想死,也並不是那麽的容易啊!

    除夕之夜,我與老爸皆酩酊大醉。小敏看著我們,痛苦不已。呂叔看著我們,沉默不語。

    我在家又養了半個多月的傷,手腳才都能自如huó dòng。我的身體基本複原,而老爸的情況卻不容樂觀,雖然在我們的照料下他清醒了過來,也開始吃一點東西,但是我總覺得他看著我的眼神很陌生,很冷漠。

    從他清醒過來就一直沒有叫過我,我叫他他也不答應,唯有呂叔叫他他才會有所反應。他的懷裏總是抱著媽姐的遺像,一刻也不鬆手。晚上我想陪他一起睡覺,都被他用一種shā rén的眼神嚇出了房間。最後沒辦法,是呂叔一直在房間陪著老爸,隨時防備著他,怕他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

    直到半個月後的早上,我在床上剛睜開眼,就發現老爸直楞楞的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看,我差點被嚇得叫出聲來。老爸見狀,終於開口對我說話了。

    他摸了摸我的頭,沙啞著聲音告訴我,我母親是怎麽去世的,是被什麽人陷害的?他一定要去查個水落石出,還她一個清白。而我,要是想為黎陽報仇,就讓我以後跟著呂叔,好好學武。

    說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的房間。等我急忙起床追出去,卻再也沒有見著他了。

    我問呂叔老爸去哪裏了,呂叔搖著頭,說他也不知道。然後我找遍了所有老爸經常出沒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甚至就連他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假如拳館,都被他關閉了。

    老爸就這麽消失了,孑然一身,隻帶走了媽姐的遺像。

    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他最後對我說話時,看著我那憐惜、悲痛中仿佛還帶些恨意的眼神,那眼神時刻提醒著我,黎陽是因我而死,媽姐也是間接因我而死,令我悔恨交加,輾轉反側,終日難眠。

    我不敢再住在冷冰冰的家裏,當呂叔說要帶我離開的時候,我幾乎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隨便收了幾件換洗衣物,帶上一張全家福,以及請小敏從我shǒu jī裏洗出來的我與黎陽小年夜晚在廣場照的一張有些模糊的合照,背上曾經為黎陽彈了無數歌曲的舊吉他,就毅然決然的離開了我曾經住了十八年的家,離開了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離開了我的學校,我的老師,我的朋友們。

    我下定決心跟著呂叔苦練功夫,好早日去尋找酒井和趙默報仇。如果老爸不能找到殺害媽姐的凶手,為她沉冤,我也一定會替他做到。

    在出發之前,我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去了一趟黎陽家。在她家門口徘徊了許久,我才敲響了門。當黎陽父親打開門的瞬間,我的心,再次被刺痛了。

    半個月前那個溫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不見了,出現在我眼前的黎陽父親,竟然已經兩鬢蒼白,雙眼失神,滿臉木然。

    “咚…”

    我一下就跪在了黎陽父親跟前,額頭不停的磕響著地麵,竟是無語凝噎。

    許久,我才被黎陽父親拽了起來,隻見他非常緊張的扭頭看了看屋裏,見裏麵沒什麽動靜,才回過頭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悄聲對我說道:

    “唉!孩子,不要這樣,你趕緊走吧,再也不要來了,你阿姨,再也不能受到刺激了。”

    “叔叔,我對不起黎陽,對不起你和阿姨,我馬上就要去拜師學藝了,等我學成歸來,一定會為黎陽報仇。你們二老放心,以後你們就是我的父母,等我為黎陽報了仇,就來孝敬你們。”

    把心裏的話說完,我再次向黎陽父親磕了三個響頭,最後向屋裏深深的看了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克之,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啊!”

    我的身後,傳來了黎陽父親低沉的叮囑聲。

    本來,我的內心還是有些責怪黎陽父母的,因為我覺得是他們間接逼死了黎陽。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隻能深深的責怪自己。

    隻見白發長思兒,哪聞孝子久念親。

    黎陽的逝去,最悲痛的,傷害最深的,最持久的,莫過於她的父母。我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資格去責怪他們呢?

    最應該被責怪的,隻有我!

    懷揣著深深的愧疚,深深的仇恨,我跟著呂叔,踏上了學藝fù chóu之路。至於此去何處,呂叔未說,我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