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翔於野，山風輕撫，田野阡陌縱橫，青山綠水，美不勝收。

    大好河山，也難怪倭寇覬覦。

    離寧城四百裏的一處岔道，往北是前往昌州府的大道，往西是前往長安城的大道，往南則從小路拐入湖州。

    一輛四輪馬車在這三岔口附近停了足足半個時辰有餘。

    原因無他，皆因車廂內，一老一少棋坪上的激戰未酣。

    “陳嘯，這局該你輸了，我這一斷，你拿我沒辦法了吧！”

    “嘖嘖嘖，厲害厲害……且慢，我這裏跳一個，你又如何應付？”

    “哎呦喂，你居然還有這一手……”

    “連這都看不出來，我看今年的中秋棋會，先生你成績堪憂。”

    “臭小子住嘴，我的實力，進前五還是穩的……”

    陳嘯逃出寧城，已是第三天。

    這三天，陳嘯和張先生下棋為樂。陳嘯逃脫樊籠，神清氣爽，思路開闊，連棋力都大進，殺得張先生大敗虧輸，過癮至極。

    張先生的馬車行得慢悠悠，張先生又是寧城棋界的頭麵人物，所以衛九霄的爪牙怎麽也不會想到，逃犯就藏在馬車裏，悠閑地下著棋。

    三天來，十幾波追兵從馬車附近馳騁而來，呼嘯而過，竟誰也沒起個疑心。

    有道是千裏送君終須一別，這一局終了，就是陳嘯和張先生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當陳嘯斬殺張先生一條大龍，張先生終於投子認輸。

    他倒也不以為意，笑眯眯地道：“小嘯，真的不和我去參加中秋棋會？”

    陳嘯道：“先生說笑了，我哪裏敢去昌州府！”

    他有自知之明，雖然心裏癢癢，很想去巡撫大人的中秋棋會上力戰群豪，奪個棋國魁首回來，但若在棋會上被有心人識破逃犯身份，那可就麻煩了。

    “先生，多承你了，有緣的話，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陳嘯朝張先生拱拱手，從車廂裏鑽出去。

    他深吸一口空氣，田野芳香充塞胸臆。

    自由自在的感覺，環繞全身。

    陳嘯喜歡這種感覺——輕裝上路，嶄新的人生，無數的可能，都在前方！

    他剛要邁步。

    “陳嘯！”，張先生突然喊道。

    陳嘯回頭，微微一笑。“你舍不得我走？”

    張先生笑而不語，默認了。

    “陳嘯，天下最厲害的棋手在哪裏，你知道嗎？”

    陳嘯想了想，“大概在京城吧！”

    上有所好，下必興焉，皇帝酷愛下棋，建天子棋院收羅天下高手。京城藏龍臥虎，頗有傑出之輩。

    “陳嘯，去京城吧！”張先生眼神裏充滿了期待，“如果能考入天子棋院，得到皇帝的賞識，你將立刻名揚天下。到時候，衛九霄巴結你都來不及哩！”

    陳嘯笑道：“我是很想揚名天下，不過是憑武功，而非棋藝。”

    陳嘯揚揚手，慵慵懶懶地道：“再見了，手下敗將！”

    說罷，腳步輕快地往南走。

    張先生怒道：“混賬小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帶出寧城，一路好吃好喝伺候，你居然挖苦我！”

    可是，直到陳嘯的背影消失在田間小陌，他的視線也不肯收回。

    “師父，他已經走了。”，一名童子道。

    張先生歎了一口氣：“記住這個人，他將來必能名動天下。”

    “棋藝嗎？”

    “恐怕，會是武功。”

    ——

    和張先生分手，約一個時辰後，陳嘯邁著輕快的步子到了老槐樹莊。

    老槐樹莊，是三岔口到湖州府的中轉之地。從這裏往南到沫城、再經楓林渡口乘船過河，就能離開昌州府，徹底離開衛九霄的勢力範圍。

    陳嘯剛走進市集，就被這裏的乞討人潮給嚇到。

    “求求你，給我點吃的吧！”

    “哥哥我好餓，給我點錢買吃的吧！”

    上百雙肮髒汙穢的手，就像列隊歡迎一樣，將陳嘯迎進老槐樹莊。

    陳嘯的心情由極好，陷入穀底。

    他看到年輕的大姑娘，懷抱嬰兒，雙目失神地坐在塵土飛揚的地上。

    他看到衣不蔽體的老人，縮成一團，怔怔地盯著天空。

    他還看到十幾個小孩，統統穿著襤褸的衣衫，蹲在包子鋪門口，眼巴巴地瞅著冒著熱氣的蒸籠。

    而包子鋪上方，“概不賒欠”四個大字，在這餓殍遍地的環境下更是異常醒目。

    陳嘯覺得肚子有些餓，便往包子鋪走去。

    他從寧城逃出來時，身上別說錢，就連衣服也沒有。

    還是張先生在附近鄉鎮為他買了這一身行頭，再贈了十八枚銀幣給他當盤纏。

    大梁的金錢，分三種。

    羊紋銅板，周長半寸，外圓內方，鑄有小孔，是最低級的貨幣。

    虎紋銀幣，周長一寸整，一枚值一百枚犬紋銅板。

    金龍刀幣，純金質地，長兩寸，寬半寸，作遊龍環繞於刀的形態，一枚值一百枚虎頭銀幣。

    陳嘯身上的十八枚虎紋銀幣，雖然不多，但充作前往湖州的盤纏，綽綽有餘。

    包子鋪的小二看到陳嘯手裏的虎紋銀幣，臉上笑開了花，一把掀開蒸籠蓋。

    胖嘟嘟的大饅頭、白花花的肉包子，綠玉鑲嵌白玉一般的菜卷子，糯軟熏香惹人口涎的燒麥，全都露出真容。

    “饅頭燒麥各十文，肉包卷子各十五文，這位客官您要哪樣？”

    “我要……”，陳嘯剛要說話，突然聽到身後“咕嘟咕嘟！”的聲音。

    陳嘯回轉頭一看，隻見那十幾個小叫花般的孩童，一個個吞咽口水，烏黑的眼睛盯著熱騰騰的饅頭包子，瞳孔裏恨不得遙遙伸出爪子來。

    陳嘯隨手招呼其中最小的一個孩子。

    “小家夥，過來！”

    那小孩指了指自己，陳嘯點點頭。

    小孩屁顛屁顛地跑到陳嘯身邊。

    “你叫什麽名字？”，陳嘯摸了摸小孩髒兮兮的頭發。

    “我叫小泥鰍。”

    “小泥鰍，你們是怎麽回事啊？這麽多人待在這裏，都沒東西吃？”

    “我們是潮州逃難過來的，我們家鄉那邊到處都是倭寇！”，小泥鰍回答道。

    倭寇？陳嘯心想，我是有多討厭倭寇啊！

    “怎麽，這裏的難民，全都是躲避倭寇才來這裏的嗎？”

    “是啊！”，小泥鰍露出驚恐的樣子，比劃道，“倭寇可凶哩，動不動就shā rén！”

    “小泥鰍，你家裏人呢？”

    “全都死啦！”，小泥鰍眼圈一紅，突然泣不成聲。陳嘯再怎麽問，他都隻是哭。

    其他的孩子，立刻七嘴八舌地吵鬧起來。

    “我爺爺也被倭寇殺害了！”

    “他們還搶女人，我姐姐就被他們抓走了……”

    陳嘯將這些話聽在耳裏，突然狠狠地將兜裏的虎紋銀幣全掏出來，朝小二遞過去。

    “小二，你數數，這些錢夠買多少包子！”

    他先抓出兩個大白饅頭塞給小泥鰍，然後將一隻大蒸籠雙手擰起來，朝那些小孩走去。

    “來，能拿幾個拿幾個！”

    小孩子們先是一愣，繼而尖叫著將蒸籠裏的包子饅頭搶光。

    陳嘯將空蒸籠丟回包子鋪，抬手拎了四隻大蒸籠，往廣場的饑民走去。

    “諸位，小子不才，請不起大魚大肉，就用這些包子饅頭，聊表心意，請隨便拿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