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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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著息事寧人
對麵男子卻不肯善罷甘休,轉手將擱在草叢旁的一柄長劍, 鏘然拔出。唐國男子尚武血性, 好勇鬥狠。今日此人正在得趣之中, 竟然被這不懂事的年少人驚破,哪裏能咽得下這一口濁氣。他要兵刃相見, 狠狠教訓一下這個不知道規矩的野小子:“死小子, 不許走, 我與你決鬥!”
翟容一言未發,背著秦嫣直接落荒而逃, 手中依然緊緊攥著那雙鞋子。他的整個少年時期, 都是張揚恣肆欺負人,從不知道躲避為何物。而“決鬥”兩個字,一直是最容易點燃他jī qíng的字眼兒, 十七年的生命裏, 從來沒有在“決鬥”麵前後退一步。
可惜現在他變了個人似的,跑得那般快,簡直如同遇見了貓兒的老鼠一般。這般背著個姑娘在桃林中奔逃,的確是他此生頭一次的遭際。
那男子頗有些功夫, 又占著一個理字, 甩著膀子追得氣勢澎湃。銀刃錯落著向翟容的背後砍上去, 可惜出手太過猛烈了, 翟容聽得耳後一聲驚叫,卻是陌桑湖邊搭著的一個行障,被那男子一劍揮翻。裏麵不知誰家的女眷被嚇得哭了起來。他住了腳,回頭道:“住手!”
那男子見他停了,繼續怒喝道:“休得逃跑,吃老子一劍!”
翟容看這裏遊人眾多,那男人打量著是個沒什麽輕重的人,索性不跑了:“決鬥就決鬥!”他一個鏟步滑回去,那男子一直在向前追趕,兩人很快就撞上了。翟容看他胳膊有力,揮劍生風,但是下盤卻是不太靈活沉穩。應當是個騎兵出身的習武者。翟容雙腿化鏟為切,靴子在那人的小腿邊迅猛一絞。那男人隻覺得眼前人影虛花,腿腳一軟,單膝支地跌了下去。
翟容因自己衝破對方草地密事,不好意思過於下手重,隻是讓對方知道一下,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希望能夠獲得機會,跟那男人以禮相待,彼此和解一番。
翟容見已經製住對方,手中拿起鞋子,對那男人說道:“這位郎君,在下隻是……”他想解釋解釋,自己隻不過是想要雙鞋子,並不是要窺視他們的魚水歡合之事。
可是,他哪裏知道?“決鬥”分為武鬥和文鬥。武鬥時,那男人確實隻有些騎兵的本領,被他一招便打在了地上。可是他還有“文鬥”這一招,這男人也不從地上爬起來,跪坐在地上,潑皮地拍著自己的劍,直接破口大罵起來。
這一口好罵,直將翟容的十八代祖宗都活活從地底下翻了出來,多少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此人唾沫四濺,翟容連一句解釋、辯解的話都插不進去,不消多少時間,翟容已經成了個躲在草叢中,窺人陰事的淫/亂之徒。他握在手上的那雙女鞋,則成了證明他猥穢的明證。翟容握著那雙鞋,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知道跟這種潑癩兵痞子,沒有什麽可以講話的。
翟容對秦嫣道:“頭低下!”
秦嫣將頭貼在他的背上,翟容迅速鑽過一層密密層層的矮樹林。那男人看到他們鑽了進去,越發惱羞成怒,爬起來追著繼續大罵不止。引得好些遊人都朝這裏聚攏過來看熱鬧。翟容隻能迅速奔走,免得被認得他的人,認出他翟府的身份來,到時候又要被他兄長一頓好教訓。
他腳法變幻,身形忽疾忽徐,很快就甩開了那男人。若他師父知道這個愛徒為了個小妞兒,正在用師父傳授的“疊浪步”,躲避一個赤身男人惱羞成怒的口舌“追殺”。一定會拊掌大笑,說徒兒終於把武功用到正道上了。
翟容左騰右挪,待到再也聽不到對方的辱罵之聲,鬆了口氣。將秦嫣放下來,手中依然拿著那雙不知道該算是撿來的、還是搶來的絲緞小鞋。
“給你。”
秦嫣小聲道:“這鞋子,得還別人吧?”他為了雙鞋子,被罵成那樣了,她都不好意思拿來穿了。
翟容沉著一雙眉,道:“不行。”
秦嫣心領神會,送回去怕會被再追罵一頓。用力地搖頭:“不能還回去!罵得也太過分了。”她知道那光膀子的男人,將翟容罵得太過難聽,安慰道:“你別介意,那就是個粗人。”
“沒介意。”翟容說,“其實表哥他們犯起脾氣來,也是如此。”
“楊郎君還是可以的,不會這般汙言穢語的。”
翟容搖搖頭,說:“坐在這裏等等再出去。”
秦嫣知道,他雖然能打得過對方,可是肯定罵不過對方,說,“等會兒我們換條路回去,可好?”
方才之事,秦嫣隻是受了點驚嚇,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好笑。翟容則被那女人的身子,重重晃到了眼睛,此刻隻覺得心慌意亂,仿佛到處都有女人露著腿。他垂著睫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等平靜了再送秦嫣回蔡玉班。
秦嫣靠在桃花樹枝上,無聊地四處張望著。看到地上躺著一支桃花,花型飽滿,色澤粉潤。她覺得,丟在地上有些可惜,彎腰撿了起來。花枝上有三朵桃花,她掰下兩朵的一枝,自己簪了這一枝。剩下的一朵遞給翟容:“二郎主要不要戴?”唐國男子有簪花的習慣,她在陌桑湖邊,看到好多郎君的鬢角旁,都插著桃花。
翟容睜開眼睛,接過那桃花,隨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襆頭邊。
秦嫣左看右看,說:“你戴得不好,低下頭,我來幫你挪一挪。”
翟容彎下一些,秦嫣踮起腳尖,將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來。湖邊的踏歌聲又在遠遠傳來:“青絲桃花麵,春風吹畫舫,綠枝繞樹係情儂,小樓唱晚空……”
秦嫣仰頭看著他,覺得他簪花……真好看……
兩人湊得有些近,她的氣息淺淺掃在他的鼻尖。
翟容剛調整好了氣息,立即又開始覺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還有一陣陣熱上來的感覺。他悶了悶,轉過頭避開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來。”
秦嫣找個幹淨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邊上,看著她雪白的小腳束到那雙有些大的緞子鞋中。那兩根櫻táo sè的帶子在她腳踝上繞來繞去,越發襯得膚如凝脂。
翟容抱臂側頭,忍著不去看她的腳。
《綠枝繞》不停傳來,伴隨著湖邊年輕人的踢踏之聲,庸俗的調子平添了幾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長啟蒙,師門跟著音聲人出身的師叔學習,走的是陽春白雪、高山流水的路數。對這種下裏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點鄙視。在大澤邊看秦嫣很喜歡這首曲子,當時還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聽著,倒覺得舒暢了一點,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細聽著。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認真聽曲的樣子,說:“這曲子還是挺好聽的。”
翟容想起大澤邊,秦嫣曾經跟她說起過這曲子有個故事,便問她:“這《綠枝繞》有故事?你上回說了一半沒說,說來聽聽。”
秦嫣想起這事,當時她覺得他毫無興趣所以就不說了。說起這首《綠枝繞》,這是她出發來唐國之前,莫血弄了一個樂師來,教了她一個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這個《綠枝繞》。老樂師告訴她,這首曲子描寫的就是唐國的生活。
秦嫣對於唐國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點兒也不喜歡星芒聖教所說的,用鮮血清洗靈魂可以踏入星光聖地的說法。她覺得,唐國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說給翟容聽:“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兩段。第一段是說,春日的一天,杏花開放,有個騎著白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長得很漂亮,麵若桃花發如絲。湖麵有畫舫,春風吹人醉。兩個人互相愛慕,相約晚上去姑娘的小樓。”說了這半段,秦嫣都覺得有些俗氣得難以忍受,幹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氣啊?”
翟容覺得還好,沒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說:“下半段呢?”
湖邊傳來歌聲:
“雲影水潺潺,翠柳拂鶯啼。
小樓深藏嫵媚嬌,何時君采擷?
數捺皮應緩,香滴紅燭台。
金匣青絲留難住,君莫忘再來。”
秦嫣解釋給他聽:“後半段說,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兩人十分盡興。郎君留給假母一個金盒子,價格不錯,人財兩清。姑娘說,下回別忘了再來。”最後,跟秦嫣說這個故事的老樂師還大喊一聲:“有錢真特娘好,女人隨便玩!”秦嫣沒把這句一起說出來。
翟容臉色變幻不定,這個故事他當然是聽懂了,就是一個妓寮的皮肉買賣。令他牙齒發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當然的表情。講著這樣的故事,卻臉不紅心不跳。
翟容問她:“你不覺得這不是一個小姑娘該掛在嘴上的故事嗎?”
“我沒有掛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講故事啊。”秦嫣說,“唐國的男女相處不都這般嗎?”見到一個中意的女子,然後春風一度。這是她對唐國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這般的情形。
翟容聽她說得粗俗,微微一悶,說道,“就沒有別的相處方式了嗎?”
“哦。”秦嫣露出對於唐國風土人情熟諗於心的眼神,“還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個姐姐說,有一個郎君娶了新婦子,兩人不曾見過麵。結果那姑娘實在醜,團扇一拿開,把新郎嚇得當場中了風邪。”秦嫣腦子裏灌滿了這些來自教坊司,又無聊又低級的笑話。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嗎?”秦嫣還想跟他說話玩兒。蔡玉班那裏還得等到午後,才能回城裏。
“玩什麽玩,有什麽好玩的!”翟容麵容發冷,再玩下去,他就是個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腳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隻鴨子似的啪嘰啪嘰響。翟容再也沒有扶她一把,一雙烏皮長靴踩得霍霍生風,隻顧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
其實,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麽氣。
張娘子心思體貼,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過那個豔笑聲聲的大廳堂,從側門沿著一道逼仄的木樓梯走上一個小閣。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絹的閣樓門,樓下的喧囂嬉鬧聲被漸漸濾去。小閣裏陳設簡單,但也相對有了翟容需要的清淨。
小閣四麵白牆,牆外一個長長的走廊圍了三麵。朱紅色的柱子邊,如樓下門口一般,整齊掛著一排雲水居的金色鯉魚紅燈籠,彩帶在夜風中飄得宛轉。
雙魚盤繞,是陰陽調和的意思。簡潔的樓閣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張娘子看見翟容一雙眼睛仔細打量著,看得出他是個挑剔的人。待他審視夠了,道:“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覺得如何?”翟容點頭示意還不錯,再次謝了張娘子,請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請教。”
張娘子看他還挺有禮數,道:“小郎君,也坐。”對秦嫣道:“小娘子也坐過來。”
三個人坐在東側窗下的黑漆矮幾上。張娘子給他們倒了水。
翟容道:“張娘子,花蕊要做個樂師,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這些場麵上的事情,我須向誰商量?”幽若雲既然入了這裏的教坊籍,當然得按照教坊樂班的規矩做。到底如何運作他不太清楚,問張娘子打聽一番。
張娘子聽著他的語氣,儼然是將個小姑娘當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著回答,笑道:“花蕊娘子願意在我們雲水居彈琴,小郎君不願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為什麽?你如今這般問,你是以什麽身份問呢?”
翟容想了一下,他更習慣把人當做兄弟罷?但——是!想到方才被他按在桐子街牆壁上的情形,到底跟“兄弟”還是差了許多,說:“她跟我mèi mèi似的,怎麽可以在這裏任人……那個……”他想起這件事情就惱火,可是到底miàn pí薄,沒法細說。
“哦。”張娘子拉長聲音,對秦嫣道,“他是拿你當妹子看。”
秦嫣跟他鬧過了、出了氣,還被他背過來,心裏當然是平靜了。聽到這話也覺得納悶。她怎麽記得?他原先是說要將她買入翟府當家婢的,還要將她配小廝,給她孩子放良的,怎的又變成了“妹子”?她疑惑地看向翟容。
翟容被她的視線迎上來,也知道自己原先的說法,威脅地掃了秦嫣一眼:他現在改主意了,怎麽著?
秦嫣不敢去挑他的刺兒,又不願意替他去圓謊,低頭不語。
張娘子從秦嫣的表情上看得出,兩人本來並沒有這個說法,隻是小郎君臨時起意。她湊近秦嫣追問著:“花蕊,你也將他當兄長待?這可很是要緊,他將你當什麽看,阿姆才好給你們合適的建議。”
翟容的手伸出來,將張娘子和秦嫣隔斷開來:“張娘子,我家妹子年紀小。她的主意不要緊,你跟我商量就行了。”
張娘子歪著頭看著秦嫣:“花蕊娘子?”
“……”秦嫣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頭默認了他的說法。
張娘子乜著一雙眼睛瞅秦嫣:“花蕊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
翟容清了一下嗓子,秦嫣眼角瞄向他的衣角,小聲道:“那個……聽翟家郎君的……”
翟容放鬆地咳了一聲:這才乖。就該這樣聽他的話,多好!
“哈!”張娘子心道:這算什麽事?兄妹?把人都按牆上,就差嘴對嘴咬下去了,還兄妹?兄你妹啊!她手中團扇搖得飛起,扇得秦嫣的發絲也隨著飄動。
“張娘子。”翟容耳根是紅的,臉上神色沒變,稍微帶點惱怒的語氣,在提醒著張娘子:有話好生說,別陰陽怪氣的!
張娘子這才回過頭,放下團扇。
她看他雖有些羞赧,氣勢倒不減半分,端正態度對翟容道:“小郎君是有些誤會的,我們雲水居雖然是做那些生意的,不過小娘子是蔡玉班請來的樂師,不會有你說的那些事情。”
“算是我多慮了。”翟容先表示抱歉,然後又指出,“可是,為何我將她帶走沒人阻攔?若是她在此處彈琴,被其他人帶出來了,張娘子可會阻止?”
張娘子沒有立即回答,掩了口,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