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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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麻煩清一下緩存,謝謝啦!  “好的。”秦嫣滿心歡喜。

    “弄一點給幾位前輩吃。”宜郎說,“你來幫我打下手。”他從她的熱情中看到了她呼之欲出的食欲,補一句,“你也有。”

    他要的量不少, 秦嫣跑了三趟才將東西都運了過來。

    他將秦嫣拿來的八個碟子整齊擺好。將肉放在裏麵, 掏出一把短刀先切了幾塊大小形狀一致的肉塊出來,讓秦嫣比著大小幫他切肉。秦嫣依言, 盡力去切出這份整齊來。

    宜郎帶著挑剔的目光,審視著她的動作。看她切起來的形狀大小均大致滿意,便自己拿著刀削木簽。秦嫣問他, 要不要幫他串肉?

    他說,不必。

    右手單手將木簽逐一紮入肉中,找個空盤子一拍,那肉就分隔好了相等的距離。左手手指分開, 可以均勻插入十根肉串,然後放在火上慢慢翻轉。

    烤了不一會兒,鹿肉的香味就直往外竄。在大漠艱難討生活,吃過無數半生不熟烤肉的秦嫣感到,這些火候到位的肉塊香得讓她熱淚盈眶。秦嫣越發餓得咕咕叫。

    第一個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說:“你先送去前輩那裏。”

    ——管天管地, 還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兩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 他已然將麵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後, 其實人長得很不錯, 隻是有點凶。當他斜斜掃著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鋼刀劃過她的臉。秦嫣不覺捂住油嘴,這個人看起來如此惡頭惡腦的,發現了她偷嘴,會不會揍她?

    宜郎沒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裏:“你先吃,吃飽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來,覺得他還是挺有人情味兒的,遂津津有味啃著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裏嫩的。

    吃了一會兒想起自己還應當切肉,問他,需要她切嗎?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髒嗎?”他反問她。

    秦嫣覺得有吃就好,哪管“醃臢”兩字怎麽寫?不過,她相當虛偽地回答他:“軍爺說得對,特別髒。”遂,安心抱著肉串吃著。

    那大火塘邊此時正鬧得有趣。

    四個黑衣後生已經跟姑娘們聊得頗為熟諗,姑娘們給他們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會彈的《綠枝繞》:

    “河畔草離離,庭院杏花濕,青衫誰家俏郎君,白馬引轡來。

    青絲桃花麵,春風吹畫舫,綠枝繞樹係情儂,小詞唱晚空……”

    秦嫣也聽得搖頭擺尾不亦樂乎,對她而言,這曲子裏飽滿欲滴地含著唐國的世俗風光。

    宜郎看她邊吃邊聽曲兒,問她:“這曲子很好聽麽?”

    “好聽,裏頭講了個故事。”

    “講了個什麽故事?”

    “說春日的一天,杏花開放,有個騎著白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綠柳陰裏……”秦嫣瞄他一眼,感覺他並無興致,遂住了口。

    此時,在湖邊做掃尾事務的第五個人也走回火塘了。雖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樣穿著玄色布衣,鉚釘皮甲。脖子裏圍著灰色紮巾,手腕上套著玄色護腕。可是麵容清雅俊朗,儼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溫柔地笑了笑,隨便找了地方坐下來。

    姑娘們都被這最後到來之人看住了眼睛,問身邊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後生:“楊召哥哥,這位郎君叫什麽?”

    楊召發現風頭被奪走了,不耐煩道:“他叫小紀,最沒脾氣最無趣了。”

    姑娘說:“奴家倒是喜歡這樣溫和的,我們找他說話去!”

    楊召急道:“你手裏還拿著烤給我的蒸餅呢……”旁邊名叫聶司河的黑衣人,是個麵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齡最長,道:“老楊,你搶風頭搶不過小紀的,死了這條心吧。”楊召眼珠一轉:“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紋身?”

    唐國男子以紋身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楊召身邊,看著他將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楊召賣弄地鼓動肌肉,讓那青虎臉麵上出現變化。姑娘們驚叫起來:“可以摸摸嗎?”楊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請——”

    還有一對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們說說笑笑,不時和前輩們討杯酒喝。

    小紀被幾個姑娘纏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這邊,本來尚有幾個姑娘嬉笑著追來。被那宜郎一雙冷眼掃了一眼,她們頓覺微微有了寒意。楊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將姑娘們招回去,對她們道:“那人脾氣不好,你們休去惹他。”

    那楊郎君說話也不避著人,連秦嫣都聽見了,回頭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聞,楊召是他表哥,一貫嘴上不幹淨。隻要那些鶯鶯燕燕不來叨擾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楊郎君所言真假,不覺悄悄挪遠一些。

    宜郎拿過幾根烤肉,遞給小紀:“他們又把活兒都丟給你做?”

    小紀拿著烤肉一口口吃著:“那赫利的頭顱我已經用石灰處理好了,我帶回長安去複命。”宜郎點點頭。

    宜郎回頭對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給前輩送點東西去。”秦嫣忙不迭點頭。

    小紀笑著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邊跑去:“這姑娘指法不錯。”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將話題轉到他更關心之處,道:“傾玦,你方才腳步又錯亂了三處。”他從手邊拿起一根草根,說道:“我將你們的陣法複了一盤,你來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帶表哥他們練。”

    兩人是同門,一起入選了聖上的“白鶻衛”。從小就是宜郎負責指點江山,小紀負責具體實務。

    小紀便隨著他的筆劃點戳,一起討論了一番“歸海一濤”的進退得失。這陣法是他們的師叔所研創,然則,臨陣對敵之千變萬化,還是要他們自己從鮮血、鋼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參悟。

    師兄弟品談切磋了一番,雙雙都感覺到有了幾分進益,說得額角微微出汗,這才停下來休息一番。小紀問他:“二郎,回了河西,準備在敦煌如何過?”

    宜郎說:“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媽,跟我一起回去。”

    小紀道:“替我向羽大哥問好,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時秦嫣一溜小跑著回來,說道:“兩位軍爺,幾位前輩說酒喝夠了,要找地方睡覺。”

    小紀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們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經喝得爛醉。宜郎招呼了楊召他們,一起把老人們安置到馬車裏。然後趕了其他姑娘們去睡覺。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邊給陳應鶴先生洗那身尿濕的衣褲。宜郎走到秦嫣麵前,指著灑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飽喝足的秦嫣幹勁很足,將洗好的衣衫掛到馬車後麵晾著,又開始著手收拾那些油膩膩的碗盞。將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從馬車裏找出一隻小木桶,將一大堆碗碟分批放進去,將那些碗帶到了大澤邊,然後挽起袖子、束緊裙子,蹲在石頭上開始洗碗。

    正洗得熱火朝天,忽然頭上一重,一隻手揉上了她的發頂,秦嫣轉頭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塊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來幫你。”秦嫣:“這些事兒都是下人做的,哪裏需要貴人動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這樣?”宜郎拿起一個秦嫣洗過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幾遍。”小紀也蹲到那石頭上,笑道:“我們跟你一起洗。”

    “多謝兩位軍爺。”

    宜郎和小紀開始洗碗。

    他們倆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轉,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們都摩了下來。勻長有力的手指扣著碗沿,往大澤的碧水中平平旋轉而出,碗在清純湖水中畫出一道雪亮的弧線,等到那碗轉回左手,已經滌蕩得幹淨如新。

    這樣也行?

    秦嫣下巴頦驚得掉了下來。

    他們手法如鳳鳥穿梭,深藍的湖麵上,白蓮盛開一般,數十隻粗磁碗在水麵疾轉,擊碎滿湖明澈月光。再一個個乖乖排著隊,回落到他們倆的左手,不一時就疊起一大疊。

    宜郎將秦嫣手中的碗,還有手邊已經“洗”過的那一疊拿過去,和小紀一起,如法炮製也重洗了一遍。兩個人洗到濃酣處,手中磁碗急轉,兩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滿頭滿臉都是他們玩出來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臉。

    大澤春日夜晚的涼風,輕爽地拂過少年人意氣風發的眉角,遠處的祁連山在月下晶瑩如玉,傲立紅塵。

    碗都疊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覺去。”站起來的時候,秦嫣仔細看了看,自己比他倆的腰高不了多少,難怪那宜郎總是叫她“小孩兒”。秦嫣說:“你們是同門師兄弟吧?洗碗的動作都那麽像。”

    宜郎點點頭:“你多大?”他一開始見她矮小,以為是個小孩,可是做事說話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訴他。

    她的主人,那個名叫莫血的人會摸骨分齡,說過她今年是十五。

    “當真十五歲?”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齡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說道:“老家吃不飽,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東西,很快便能長高的。”

    小紀說:“你琵琶彈得如此出色,不會尋不到飯吃的。”

    秦嫣點頭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說:“我送你去馬車。”手裏托著高高的碗盞走在秦嫣身邊,紀傾玦則去了馬匹聚集處。

    宜郎隨著秦嫣的指點,將碗盞放置在馬車中,又將秦嫣送到了樂師們睡覺的馬車邊。

    分手之時,宜郎彎下腰,對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練琴。有機會我來給你捧場,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他仔細看了看秦嫣的臉,見秦嫣臉上始終毫無變化,伸出兩個手指一把捏著秦嫣的臉皮:“你是不是不會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掙紮出來。自己摸摸自己的miàn pí,紮合穀大家都不笑,她沒有笑容也沒甚麽可奇怪的。她說:“從小就沒什麽機會笑,可能臉長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著點點頭,像摸一隻小貓狗似的,揉揉她的臉頰。

    他低頭微笑的樣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過還是離得遠些好。

    秦嫣便爬起來,她盡力做出卑微狀,說道:“郎君,奴婢無禮了,先避一下。”匆匆轉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臉上似笑非笑,道:“你是應該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確,落地到位。我們來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準備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衝撞之力?”

    “……”秦嫣還很想反問他:他是屬竄天猴的嗎?這麽遠也能蹦過來。

    翟容將絲蕊反手交給一名仆婦:難怪一臉保持距離的樣子,原來是身懷貓膩。

    ——讓你保持距離!

    他壓迫感十足地攔住秦嫣的去路,將她逼到那繪滿了佛國勝景的高台邊,道:“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換了個人?”

    秦嫣被他的陰影迫著……

    她根本不敢抬頭。

    耳邊聽得一陣亂響。翟容抬起頭,卻是方才一堆奴子、仆人搶著救絲蕊之時,有人誤撞了那高台。高台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銅扣搭建而成,不知錯了什麽榫,那台子竟然搖搖欲墜起來。

    翟容將秦嫣一把從麵前拽到自己的身後護著,抬手去擋那高台。高台前麵,畫滿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國圖,翟容看不到後麵台子的機械結構,根本無法及時控製歪倒之勢。

    這一回,翟家坐席處都開始有人慌亂了,生怕那台子倒下來砸到座位,男子們尚能把持,女子們則已亂做一團。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無奈,明知還是會被翟容看在眼裏,可是人命攸關,她隻得甩開翟容拉著她的手,一個箭步衝到那高台後麵。

    翟容發覺她又衝了出去,側頭目光相隨。

    這個台子做出來的時候,秦嫣曾經蹲在這台下,好奇地觀察過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這個台子的柱架結構的。她靈蛇一般在複雜交接的鐵柱、木框間穿繞梭轉,尋到了下麵承力的關鍵之處,整個人壓下去。她站對了位置,那台子終究沒有倒下來。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帶來的匠人,上前控製住。

    秦嫣縮在“九重仙雲佛殿”的布景畫後麵,希望翟容能夠“貴人多忘事”,休要再來跟她說話。

    翟容根本不會放過她,五根手指從布景板的側麵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辮子,她被扯得滿臉扭曲,跌跌撞撞從高台後麵被活活拖出來。秦嫣捂著越發淩亂的頭發,心中惱恨交加,抬頭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這種情況下,笑得如此開心,不覺得很惡毒嗎?!

    她默默看著翟容,知道他又要說她幾句風涼話。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飛,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時四周的人聲喧囂忽然安靜了下來,眾多仆役、奴子、媼婢們紛紛垂手侍立低頭行禮。雜亂混站的各位樂師、班主、舞伎依次退開,讓出一條道路來,朝著中間,雙手垂低行禮。

    方才還慌做一團的舞台四周,從絲蕊墜台,到高台傾瀉,不過一刻鍾時間,已經在不動聲色間被人安撫了下來。

    一名玄色錦袍的男子排眾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頭亂鬧一片,正不想麵對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臉。看見翟家主到了,彎腰駝背行禮。

    翟容轉身行禮,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頷首,鳳眼掃過秦嫣,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著絲蕊的仆婦麵前:“去請梓先生過來看一下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創醫,善看傷勢。那梓先生本來就帶著醫箱候在台下,此時走過來給絲蕊診視。

    秦嫣身為“蔡玉班”之人,順理成章退到了絲蕊身邊。

    她仔細看了一下絲蕊的麵部。她自己也時常需要從高處躍下,以她這些天對絲蕊身子素質的了解,絲蕊娘子身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飛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體控製能力遠遠高於尋常人。縱然掉下來一時昏暈,也不至於如此長的時間。

    秦嫣觀察之下,絲蕊睫毛微微顫動,顯然是假裝昏迷。秦嫣此時頗為理解她裝暈的心態,從高台上墜落下來,確實難以言說什麽。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葉,熏了絲蕊的鼻端,絲蕊就悠悠“醒轉”。秦嫣側目看著,隻想知道為何她會忽然從高台上墜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將高台推到台下,讓下一個樂班準備歌舞上場。命人將絲蕊帶去一間僻靜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歸坐之後,在後麵查探絲蕊墜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邊:“回稟家主,那高台上的確有護身絲索,但是已經斷了。”他壓低聲音,“是被人故意切斷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讓‘蔡玉班’一個都不許走,我們這邊先行完家宴再說。”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眾賓客,似乎對於方才的驚擾之事尚未平息,對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這邊來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來到自己大哥身邊。翟羽跟他說了幾句,翟容笑了起來,點頭答應著什麽。

    那家仆又來到“蔡玉班”班主麵前,令他清點人數,帶著秦嫣他們站到一處樹蔭底下。說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誤,翟府需要徹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暫時聽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違逆,顫巍巍站好。家仆讓人拿了一些竹簟出來,令眾人可以盤坐此處稍事休息。

    戲台上依然絲竹弦樂,水袖紅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則整個人心惶惶,蔡班主滿臉灰敗,一時之間仿佛老了十來歲。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經營的麵子統統砸在了此處,今後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腳尚屬未知。眾人表情不一,卻無人敢說一句話。黑壓壓靜悄悄坐在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