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柳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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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全定的小天使不能看, 麻煩清一下緩存, 謝謝啦!

    大澤邊停了一支準備明日進入敦煌城的樂班。樂班中的人吃過了飯, 都回馬車早早休息了。留著一個小姑娘獨自一人坐在大澤邊, 一遍又一遍練習著同一首琵琶曲。

    小姑娘名字叫秦嫣, 她覺得很餓。

    日落之前, 車隊在大澤邊停下休整,她就被師傅趕下馬車練琵琶。

    師傅嫌棄她彈得不好,拿鐵條打腫了胳膊, 又罰沒了飯,餓著肚子彈到如今。她手裏彈的這首曲子並非尋常曲目, 名叫《歸海波》。據師傅陳應鶴老先生說, 這首曲子糅雜了一百多首琵琶曲中最難的技巧。如果她能彈熟透, 以後學任何曲子都能得心應手。這曲子本來師傅不想教她這種小姑娘, 是她一路上賣乖、討好、嘴巴甜, 纏著音律教頭陳應鶴老先生,哄得老先生答應單獨教她。

    《歸海波》真的很難彈, 她稍微一分神, 曲子“咯噔”一聲又卡住了。

    “又是這裏!又是這裏!!”曲音剛斷, 車隊裏一輛馬車的窗簾就被狠狠拉開, 彈出一顆銀霜滿鬢的頭來。陳應鶴老先生衝著秦嫣道:“再彈不過這個坎, 今日不得上車睡覺!”

    旁邊一輛馬車的窗簾也拉開, 一個名叫玉蕊的姑娘笑眯眯露出頭:“花蕊兒, 你用些心。天黑歹人出沒, 當心月兒黑黑,讓你兩片嬌花碾成泥!”

    “呸!”陳應鶴先生衝著那姑娘狠狠吐了一口痰,“盡開黃腔,帶壞小丫頭子們!”

    允和樂班並不大,班主邵康帶著兩名胡姬,陳應鶴老先生是音律教頭,還有她們十二個姑娘,再加上幾位雇來的馬車夫。

    秦嫣重新抱好琵琶,認真彈奏起來。她想,隻要琴技好,就會有飯吃。

    敦煌那麽大,這隨後一個多月,她一定會過得很快活。

    在允和班,秦嫣的名字叫做“花蕊”。

    這小樂師“花蕊娘子”的身份,是她冒用的。

    前幾天,主人莫血將她送入“允和樂班”,讓她混入敦煌城潛伏下來。一個多月以後,石/國使者會來到敦煌,她需要在唐國土地上刺殺那名西域來使,達到“星芒聖教”以恐怖行動,震懾唐帝國的目的。

    可是,以她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還有師傅陳應鶴先生對於唐國城池的描述,她發現,這次任務和先前她在西域各地執行過的任務完全不同。唐帝國是個壁壘森嚴,兵馬眾多之地,哪怕她能夠刺死石/國使者,也不可能逃出城池。

    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足足吃了兩個蒸餅才緩了過來。她決定,實在不行就不幫星芒聖教“幹活”了,以“花蕊”小娘子的身份,在唐國好好享受幾天美好的小日子。

    秦嫣對學琴的事兒不愁,紮實練習總有效果。心中擔憂的則是允和班班主,那名叫邵康的男子。

    她老覺得他怪怪的,平日裏幾乎不跟她們打照麵,吃用都是那兩個美貌胡姬親自服侍。而且吃得特別豪奢,有一輛馬車裏裝滿了他的食物,有不少貴重的食材。秦嫣一路觀察了好幾天,認為班主和胡姬應該不是尋常做樂班生意之人。

    尤其是,她還發現,除了她們的車隊,還有一支胡人商隊模樣的馬隊,總是忽遠忽近地跟著允和班。秦嫣曾經假裝去解手,稍微走近了一下,看到他們走動時,那腳步顯然都是練家子。

    難道說,她混進來的是個假冒的“允和”樂班?

    不管真假,敦煌城明日就能到了,秦嫣繼續練著琵琶。隨著手指流動,《歸海波》首次流暢地從她的指尖滾珠而出。

    一曲彈畢,秦嫣心中通透愉快,正要乘勝追擊再來一遍。

    一隻手拍了拍她的琵琶,她愕然轉頭,見到一個黑衣人彎著腰看著她。此人紮著一塊黑巾,隻露半個臉。秦嫣頓時想起方才玉蕊給她開的玩笑,心頭緊了緊,抱住琵琶死死盯著對方。

    他若真的要將她的“兩片嬌花碾作泥”,她務必先發製人!

    手中木撥子轉成一個尖銳的角度,就要出手……

    兩人四目相對……

    秦嫣驀的住了手。

    對方隻以黑巾遮了下半張臉,上半張臉很清晰:此人眉若墨畫,眸如晨星,額角的皮膚白皙如玉……

    她將木撥子收回:生得如此標致的少年郎君,怎麽會夜黑風高來“碾”她?

    毋庸置疑,盡管她沒有什麽高深的武功,看起來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這一定是個千錘百煉磨礪過的孩子。

    翟容見她僵持在此處,對她道:“你行這般大禮做什麽?”

    秦嫣便爬起來,她盡力做出卑微狀,說道:“郎君,奴婢無禮了,先避一下。”匆匆轉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臉上似笑非笑,道:“你是應該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確,落地到位。我們來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準備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衝撞之力?”

    “……”秦嫣還很想反問他:他是屬竄天猴的嗎?這麽遠也能蹦過來。

    翟容將絲蕊反手交給一名仆婦:難怪一臉保持距離的樣子,原來是身懷貓膩。

    ——讓你保持距離!

    他壓迫感十足地攔住秦嫣的去路,將她逼到那繪滿了佛國勝景的高台邊,道:“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換了個人?”

    秦嫣被他的陰影迫著……

    她根本不敢抬頭。

    耳邊聽得一陣亂響。翟容抬起頭,卻是方才一堆奴子、仆人搶著救絲蕊之時,有人誤撞了那高台。高台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銅扣搭建而成,不知錯了什麽榫,那台子竟然搖搖欲墜起來。

    翟容將秦嫣一把從麵前拽到自己的身後護著,抬手去擋那高台。高台前麵,畫滿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國圖,翟容看不到後麵台子的機械結構,根本無法及時控製歪倒之勢。

    這一回,翟家坐席處都開始有人慌亂了,生怕那台子倒下來砸到座位,男子們尚能把持,女子們則已亂做一團。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無奈,明知還是會被翟容看在眼裏,可是人命攸關,她隻得甩開翟容拉著她的手,一個箭步衝到那高台後麵。

    翟容發覺她又衝了出去,側頭目光相隨。

    這個台子做出來的時候,秦嫣曾經蹲在這台下,好奇地觀察過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這個台子的柱架結構的。她靈蛇一般在複雜交接的鐵柱、木框間穿繞梭轉,尋到了下麵承力的關鍵之處,整個人壓下去。她站對了位置,那台子終究沒有倒下來。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帶來的匠人,上前控製住。

    秦嫣縮在“九重仙雲佛殿”的布景畫後麵,希望翟容能夠“貴人多忘事”,休要再來跟她說話。

    翟容根本不會放過她,五根手指從布景板的側麵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辮子,她被扯得滿臉扭曲,跌跌撞撞從高台後麵被活活拖出來。秦嫣捂著越發淩亂的頭發,心中惱恨交加,抬頭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這種情況下,笑得如此開心,不覺得很惡毒嗎?!

    她默默看著翟容,知道他又要說她幾句風涼話。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飛,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時四周的人聲喧囂忽然安靜了下來,眾多仆役、奴子、媼婢們紛紛垂手侍立低頭行禮。雜亂混站的各位樂師、班主、舞伎依次退開,讓出一條道路來,朝著中間,雙手垂低行禮。

    方才還慌做一團的舞台四周,從絲蕊墜台,到高台傾瀉,不過一刻鍾時間,已經在不動聲色間被人安撫了下來。

    一名玄色錦袍的男子排眾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頭亂鬧一片,正不想麵對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臉。看見翟家主到了,彎腰駝背行禮。

    翟容轉身行禮,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頷首,鳳眼掃過秦嫣,在她臉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著絲蕊的仆婦麵前:“去請梓先生過來看一下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創醫,善看傷勢。那梓先生本來就帶著醫箱候在台下,此時走過來給絲蕊診視。

    秦嫣身為“蔡玉班”之人,順理成章退到了絲蕊身邊。

    她仔細看了一下絲蕊的麵部。她自己也時常需要從高處躍下,以她這些天對絲蕊身子素質的了解,絲蕊娘子身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飛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體控製能力遠遠高於尋常人。縱然掉下來一時昏暈,也不至於如此長的時間。

    秦嫣觀察之下,絲蕊睫毛微微顫動,顯然是假裝昏迷。秦嫣此時頗為理解她裝暈的心態,從高台上墜落下來,確實難以言說什麽。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葉,熏了絲蕊的鼻端,絲蕊就悠悠“醒轉”。秦嫣側目看著,隻想知道為何她會忽然從高台上墜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將高台推到台下,讓下一個樂班準備歌舞上場。命人將絲蕊帶去一間僻靜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歸坐之後,在後麵查探絲蕊墜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邊:“回稟家主,那高台上的確有護身絲索,但是已經斷了。”他壓低聲音,“是被人故意切斷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讓‘蔡玉班’一個都不許走,我們這邊先行完家宴再說。”

    “是。”

    翟家主看了一下眾賓客,似乎對於方才的驚擾之事尚未平息,對那家仆道:“你叫宜郎到我這邊來一下。”

    “是。”

    那家仆先去了翟容的位置,翟容便起身來到自己大哥身邊。翟羽跟他說了幾句,翟容笑了起來,點頭答應著什麽。

    那家仆又來到“蔡玉班”班主麵前,令他清點人數,帶著秦嫣他們站到一處樹蔭底下。說道,“蔡玉班”出了如此重大的失誤,翟府需要徹查一番。所有人等在此暫時聽候差遣,不得退散。大家自然不敢有半分違逆,顫巍巍站好。家仆讓人拿了一些竹簟出來,令眾人可以盤坐此處稍事休息。

    戲台上依然絲竹弦樂,水袖紅裙,歌舞升平。

    “蔡玉班”則整個人心惶惶,蔡班主滿臉灰敗,一時之間仿佛老了十來歲。今日,“蔡玉班”算是把三代經營的麵子統統砸在了此處,今後能否依然在敦煌立腳尚屬未知。眾人表情不一,卻無人敢說一句話。黑壓壓靜悄悄坐在樹下。

    秦嫣看到兩名劍器舞的大娘子表情平淡。今日,絲蕊小娘子那飛天一舞依稀奪去她們的風采。如今這個局麵,不知她們如何想法?

    許散由師傅則跟著蔡家走了半輩子,從名不見經傳的年青琴師到如今的享譽河西。可謂白首知交。他憂心著主家,滿心淒恍。看蔡班主哀痛,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安慰自己的老主人。

    也有與“蔡玉班”情義不深的下人,盤算著去何處再搭一碗飯吃……小小一方樹影底下,百態叢生。

    秦嫣心中也很難過,“蔡玉班”的諸位待她都很和氣,特別是許散由先生教了她不少曲子,看著老先生懊喪,她無計可施。隻能等著翟家主的裁奪。

    他們所坐之處距離舞台並不遠,還剩一個節目便到了尾聲。

    節目結束,他們聽到翟家主的聲音遠遠傳來:“……今日雅集,高朋族親賞座,某代舍弟恭受其恩。”

    他感謝了一番河西貴客,話鋒一轉:“‘蔡玉班’墜台之故,皆在翟府防護未盡其力,擾鄉民之歡興,不敬其辭也。某觀之,其班俊才迭出,女樂花蕊娘子,弦音振爍頗合心意,延請其相報琵琶共賞之……”

    翟家主的意思就是,“蔡玉班”今日之意外,是他們翟府不曾好好防護,他們認去主要責任。翟家主依然很看得起“蔡玉班”,認為其人才不斷,是很不錯的樂班。其中,女樂師花蕊小娘子的琵琶彈得很合他心意,邀請花蕊前台彈一曲。

    秦嫣聽到自己的名字了,驚而詫之,抱著琵琶側頭看班主。

    蔡班主也聽出,翟家主不但不想砸他們的飯碗,正在將他們這個碎了的飯碗收拾起來,鑲條金邊還給他們。

    老班主不由嗚咽出聲伏在地塵中:“翟家主真是大善人……菩薩心腸……金童轉世……”

    秦嫣也在許師傅的帶領下,一起行跪拜大禮。心中道:好端端的,怎會扯上她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人?

    “蔡玉班”正拜著,一名發絲灰白,步履矯健的翟家老者,龍行虎步地走到他們站立的樹蔭下,見此處哀哭一片,快走兩步搶手扶起蔡班主:“老丈,莫要如此,你起來!莫要如此……你在敦煌那麽多年,家主怎能不護著你?”蔡班主擦著一把老淚,連聲點頭稱諾。老者又道:“哪位是花蕊娘子?家主有請娘子到前台獻技。”

    蔡班主忙來拉秦嫣:“小娘子,這是翟家的管事成叔。你跟著他好生過去,救救我們啊……”

    蔡班主忽然停了說話,此時他醒悟過來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花蕊娘子。

    他記得這是剛來蔡玉班沒幾日的一個小娘子,依稀聽得許教頭誇獎過琴技很好。隻是,這孩子剛過豆蔻年華的樣子,小臉上半分笑意也沒有,身形矮小看不出任何突出之處。他又驚又憂:“散由,怎麽會是她上台?”許散由師傅也是滿頭霧水,不知作何回答。

    容不得蔡班主計較,成叔扶開蔡班主,對秦嫣說:“小娘子,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