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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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南音等了很久。
門一打開,她皺著眉喊:“燙死了,燙死了。”
她一路闖了進去,找著個茶幾,放下了雞湯,還甩了甩手。
再一回頭,才發現跟在她後麵的林三籟,沒穿上衣,左臂上的紗布很醒目。
也不是第一次見他裸著上身了。
倪南音就看了一眼,便把眼睛轉向了一旁,說:“賴哥,吃飯,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就走。
等等。”林三籟叫住了她。
還有什麽事啊?”倪南音回頭問他。
我沒筷子。”
你們家沒筷子?”一個家,連筷子都沒有,那還叫家嗎?
倪南音感覺自己聽到了一個笑話,不過瞬間就想通了,她還挺同情他的。
那我去給你拿。”她說。
倪南音奔了回去,先去廚房拿了雙筷子,又衝進了房間裏問老倪,“爸爸,聽見我和他說話了嗎?”
嗯?沒有。”老倪正在看本地台播的黃梅戲,癔症了一下,才說。
他真的沒有聽到,隻顧著聽戲去了。
倪南音又跑了出去,飛快地跑進了林三籟的家。
時值正午,巷子最裏那家的黃玉琴出來扔垃圾,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她“咦”了一聲,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回頭和自家的男人說:“你猜我看見什麽了?”
我不愛猜,你愛說不說。”男人“嗤”了一聲,出門去了。
女人到了五十歲的年紀,老成了豆腐渣樣,說什麽男人都不愛聽。
黃玉琴也沒當回事,反正巷子裏和她同齡的女人多著呢,轉頭又和李家的大嬸八卦:“我跟你說啊,我看見老倪家的倪倪跑進了林家的房子裏,臉上那個嬌俏的小表情喲,臊死個人呀!”
李大嬸笑著嘲:“什麽臊不臊死的,我看你這裏是酸死了吧!前天不還在說林家那小子,長的格外的好,要把自家的侄女介紹給他,變成一家親!”
女人要是碎嘴了起來,沒完沒了,嘰嘰喳喳,比樹上的麻雀都讓人煩呢!
事情傳的特別快,傍晚的時候,老倪出門遛彎兒,李大嬸擠眉弄眼地和他說:“恭喜你啊老倪,一眨眼,倪倪該上大學了,你也算熬出頭了。倪倪要是和林家的小子真成了,那就更好了,到時候把你們兩家的院子一打通,兩家就變成一家了……”
老倪聽的稀裏糊塗,斥了她一句:“胡說八道什麽呢!”
一轉身回了家,氣的連彎兒都不溜了。
倪南音不明所以,“爸爸,誰惹你生氣了?”
老倪問她:“你跟我說說,你和你林叔叔的兒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門口的人嘴碎,老倪知道。可他也覺得女兒遮遮掩掩的,像是有什麽事情隱瞞了他。
什麽怎麽回事?”倪南音越聽越糊塗。
你們……是不是談戀愛了?”
怎麽可能?”倪南音叫的聲音很大,“我才不和流氓談戀愛。”
流氓?”
老倪皺巴巴的臉皺在了一起,實在沒法把這兩個字和印象中的高大青年聯係在一起。
他充分地發揮了想象,把事情想的很糟糕後,艱難地問:“他是不是怎麽你了?”
沒有啊。”
前頭那句話脫口,倪南音就後悔了。
這就像是個連鎖反應,老倪的問題一定會一個接一個,而她為了應對老倪,勢必要說謊。
說謊不是件好事情,因為說完了第一個慌,接著就得說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隻為了把先前的謊話圓下去。
果然,老倪板著臉又問了:“那你為什麽說他是流氓?”
因為他戴耳釘,我們老師說的,男孩子戴耳釘,流裏流氣。”倪南音很機智地搬出了高中的校規。
老倪一怔,“就因為這個?”
要不然呢?”倪南音的聲音、眼睛和嘴全都一顫,都在顯示著自己的委屈。
自家的孩子從來不說謊。
老倪先前的疑慮被打消了一半,父女兩個無言了好一會兒。
老倪杵著拐杖再一次出去。
這一次,他沒有走遠。
越過了一人多高的桃子樹,來到了林家門前。
他拿拐杖敲了敲門。
倪南音就跟在老倪的後麵,立在了自家門前。
她不知道老倪找林三籟要幹什麽,一口氣提在了嗓子邊,咽不下去。
她還真怕他把剛剛問過她的問題,再問林三籟一遍。
那樣的話……丟死人了!
不多時,林三籟開門了。
倪南音一聽見開門的聲音,默默地移動到了桃樹下。
林三籟還是光裸著背,左臂卻沒有包紮,傷口醒目。
老倪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氣,驚乍道:“不說是輕傷嗎?”
這話也不知是問的林三籟,還是在問靠後一點的她。
老倪回頭看了一眼。
倪南音正心虛地抬手擋了下眼睛。
有些事情,怎麽都瞞不過老倪的火眼金睛。
晚飯,老倪特地把林三籟請到了倪家。
拿出了過年才會拿出來的好酒,還問她:“倪倪,你查查,受傷了能不能喝酒?”
此時,倪南音正在廚房奮戰著。
按著老倪請客的要求,今兒晚上,她必須得做出來四菜一湯。
她沒好氣地說:“酒是消毒的。”
在廚房裏征戰了一個小時,熱成了熱狗。
做好了絲瓜炒蛋,豆角肉絲,香菇土豆,涼拌粉絲。
四個菜端上了桌,老倪問:“湯呢?”
晌午的雞湯還剩了點兒,熱熱?”
倪南音正站在老式的落地扇前扇風,她快熱死了,要不是礙於林三籟在,她這會兒肯定要躲到洗浴間裏,痛快地衝個涼水澡。
風帶來了屬於少女的清香。
要說也很奇怪的,男人一出汗,四處都是臭烘烘的。女孩子不一樣,即使大汗淋漓,也如桂子飄香。
林三籟不動聲色地瞥向那對父女。
父親的眉頭微蹙,女兒的紅唇半合半閉,還有一邊的唇角微微上揚。
他知道兩個人在拉鋸,於是出聲道:“叔叔,咱們喝酒吧!”
林三籟很熟練地打開了酒瓶蓋,往兩個瓷杯盞裏倒上了酒。
先前那股隱隱淡淡的少女清香,很快就被白酒的辛辣味道掩蓋住了。
老倪酒興上頭,誰都攔不住。
而且要命的是,老倪還和林三籟一見如故。
什麽都能聊,當然多半是老倪說,林三籟聽著。
酒過三巡,老倪拍著林三籟的肩膀說:“我比你爸爸大五歲,你比倪倪大五歲,你爸爸二十歲都有你了,我三十歲才有倪倪。我說這話,你可別不愛聽,可見啊,結婚早了不是什麽好事情。因為年輕衝動,人生還長著呢,後麵的變故誰也料想不到。倒不如,等到成熟了再去結合,這樣的話婚姻關係會更加的牢固……”
這個時候,酒精已經麻醉了老倪的大腦,說出的話,沒往那兒過過,就直接出來了。
倪南音可是滴酒沒沾,瞥眼去看林三籟的時候,感覺他的眼神兒和平時不太一樣,黑色的渦旋很深很深,讓人看不清底端。
或許根本就沒有底端,倪南音如是想。
她出聲打斷了老倪的話:“爸爸,你醉了。”
誰說的!我才喝了兩杯,這一杯頂多有一兩,我可是酒瓶子不倒我不倒的。”老倪不快地叫。
再握了酒瓶,把麵前兩個杯盞,都滿上。
倪南音想要去奪酒瓶,被老倪一個假動作騙了過去,她氣道:“你隻有喝醉了,話才特別的多。”
那我不說話了,光喝酒。”
不行。”
酒不讓喝,話也不讓說?”
是的。”
那好,我拉二胡,你唱戲。”
父女兩個像是同齡的孩子一樣討價還價。
倪南音不想唱。
老倪便拉著林三籟的胳膊說:“來來來,咱爺倆兒接著喝!”
真是服了爹了。
倪南音歎一口很深的氣,妥協道:“唱唱唱。”
老倪去臥房裏請出了他的寶貝二胡,得瑟地說:“我拉什麽你唱什麽。”
唱了《碧玉簪》。
唱了《藍橋會》。
還唱了《桃花扇》。
她的嗓子又清又亮,動作的幅度不大,但手勢和身段是和人物融為一體的,就好比蘭花指,該用到的時候便不由地翹了起來,眼尾該甩起來的時候,眼睛裏好似有光,迷人眼目。
時值九點,倪南音快唱崩潰了,說:“爸爸,再唱就有人來砸門了。”
老倪這才作罷,卻又來著林三籟說:“來,咱們再喝兩杯。”
勸也勸不住,老倪很快便醉的連女兒叫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那人看起來僅僅是微醺,眼神清亮。
倪南音心裏頭有些氣。
老倪的心髒做過搭橋手術,醫囑是不可以飲酒的。
更何況喝醉了。
把老倪安置在了床上,倪南音送林三籟出門。
倪南音站在門口說:“賴哥,我周一要請假。”
為什麽請假?”那人的嗓音可能天生就有低音區的魅力。
他的話很低沉,在這朦朧的夜中,卻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為之迷戀的情愫來。
當然,倪南音這麽想,僅僅是覺得他的聲音真的好聽。
對他這個人,還是從裏到外的排斥。
她說:“我周一要報考。”
哦。”他回應了一句,卻遲遲沒有邁腳。
倪南音也不好關門,就這樣一個人在門裏,一個人倚在門邊對峙著。
說來也好笑,可能是風吹動了桃樹的葉子,在寂靜的巷子裏呼呼作響。
倪南音以為是有人在笑,稍微走了下神。
清醒卻是因為他突然捏了她的臉頰。
倪南音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還在她的臉上捏著,眉峰呈現出一種不可一世的姿態,輕微上挑著。
臭流氓。
倪南音的臉頓時如火燒。
耳邊似乎又傳來了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