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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笑樓開業這天, 請來了兩個舞獅隊,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彩頭, 鑼鼓喧天,好一個熱鬧的光景。

    戲樓外熱鬧,戲樓裏也忙翻了天,所有的服務人員和保安都是經過陳秋的培訓,上的崗。

    倪南音覺得林三籟的心真大,陳秋自己就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他培訓的人行不行啊!

    又一想, 他確實心大,都敢讓她唱主角。

    倪南音不是角兒,沒有專門的化妝間。

    用的還是大化妝間,她準備的早,老早就上好了妝, 其他人並沒有,身後是一片忙亂的景象, 一會兒一個白影子的人飛奔過去,一會兒一個花影子的人擠過去,還有專門送戲服的, 在狹長的屋子裏穿來穿去。實在是沒法靜下心, 她躲了出去。

    一出化妝間, 走廊裏也塞滿了人。

    倪南音一閃身進了化妝間後麵的專用戲服室。

    這個時間點, 所有的演員都把戲服領到了化妝間, 戲服室裏沒有人。

    這也是個狹長的房間, 擺了三排衣架,懸掛著各種戲服,裏麵沒有坐的地方,房間的最裏麵有一個半人多高的窗台。

    倪南音吹了吹窗台上的浮塵,一抬腳,坐了上去。

    像這樣的高度,對她來說,簡直輕易而舉。

    外麵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了窗子裏,光線正好。手機裏放著錄好的新戲,享受著大戰前的寧靜。

    沒坐多久,外麵有人叫她的名字。

    隔了一道厚重的牆,聲音像隔了座山一樣傳過來,有些不真實。

    戲服室的門被人打開了,林美立在門口說:“倪倪,快出來,程老師來了。”

    倪南音恍惚了一下,上一回老頭兒沒有直接答應來著。

    外頭的林美又催促:“你傻愣著幹什麽?”

    她“哦”了一聲,趕緊跳下窗戶,鞋踩進去了一隻,一邊走還一邊伸了手拔另一隻鞋。

    程思安老師今年六十八了,是京劇界的幾位泰鬥之一,其他的幾位泰鬥年紀比他還大,多半閉門謝客,遛鳥養花,安度晚年。

    這一位呢,無論是自身條件,還是經曆背景,都是超一流的,關鍵他是唯一能“移動”的。

    忙著接待各路人馬的林三籟,一得到信兒,親自將人迎到了後台。

    連他請來的,單獨化妝室待遇的三位角兒,也迎了出去。

    一個一個都尊稱他“程老”。

    老頭兒擺了擺手,說的輕鬆:“都別管我,我來看我徒弟。”

    戲曲學院京劇係每年招進來的學生有三十個,程思安作為京劇係的主任,那些孩子都是他的學生,卻並不是弟子,他已經不收徒很多年了。

    在戲劇圈裏,學生和徒弟的含義還是存了很大的不同。

    趙銘,是林三籟請來的三角兒之一。

    七年前,在戲劇界展露頭角,師從趙派傳人趙川一,也是他的叔叔。

    這是位出身好的。

    因為趙川一和程思安的交情匪淺,他管程思安叫“叔叔”。

    自從白師兄故去,叔叔得有十來年沒有收過徒弟了。”說話的時候,趙銘的眼睛還衝著幾個男生打量來打量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吳遠哲的身上。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孩子是戲曲院校的,可明明是唱小生的。

    要知道程思安是以武旦和刀馬旦聞名。

    趙銘的話,程思安還沒接上,便見兩個女孩兒攜手走來,緋色衣衫的是青衣裝扮,翠綠綢子的一看就是小花旦。

    程思安一眼就看出了倪南音扮的青衣,指著她道:“教過你很多次了,要把戲台上的動作融入到生活當中去,這叫走路都在練,瞧瞧你,走路的樣子跟個漢子似的。武旦,武旦,你既要有英姿,也要有柔情。”

    趙銘一聽,愣了片刻後笑:“原來是個小師妹。”

    倪南音來的晚,不知他們前頭都講了什麽,老頭兒就是這個脾氣,說訓人就訓人,得虧他沒留胡子,要不然訓人的時候白胡子能翹的老高。

    她笑,訓已經挨了,心裏盤算了盤算,打著壞主意:“老師,您是來上台唱一段兒的嗎?”

    她想著,人多,老頭兒好麵子,自是推脫不過去。

    隻要老頭兒一開嗓,就是戲迷界的頭條大新聞了。

    程思安悶哼了一聲,不答卻問:“還有多久開場?”

    四十五分鍾之後。”

    他點頭,衝著林三籟說:“麻煩容總找間辦公室,我教訓一下小徒弟。”

    教訓誰?

    倪南音還沒想明白,程思安衝她喝了一聲:“進來。”中氣那叫一個足。

    她被老頭兒拎進了貴賓接待室。

    臨進去之前,林三籟居然還丟給了她一記自求多福的眼神兒。

    搞什麽嘛,她是為了誰才去求老頭兒出山的!沒良心的東西。

    倪南音的腦子估計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圈兒,林三籟吩咐陳秋:“快,去沏茶。”

    沏茶”陳秋不明所以。

    林三籟踹了他一下,“快,快,要好茶。”

    陳秋不敢怠慢,一溜兒煙地跑走,又一溜兒煙地端來了一杯茶。

    林三籟接過了茶杯,正了正領帶,親自端了進去。

    像這種口口相傳的技藝,師從誰誰誰,可不是一句空口白話,拜師也得遵循老一派的規矩。

    屋子裏隻有他們三個人。

    倪南音又懵了片刻,猛然悟了過來。

    她並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狂喜,要知道老頭兒真的點頭收了她當徒弟的話,她未來的路能平坦太多太多了。

    那邊,程思安坐在絨麵的沙發上,開口道:“人和人之間,還是講究一個緣分。我和你這孩子呢,也合該有緣。我思來想去,你麻煩了我那麽多,我倒不如直接收了你當徒弟,這樣我也劃的來不是!不然白幫你的,我什麽也撈不著。我今兒就問你一句,從黃梅戲專到京劇,你後悔了嗎?”

    老頭說話很有韻律,要是再拿個腔,與戲台上的韻白無異。

    倪南音的脖子一硬,答的硬氣:“轉了就是轉了,沒什麽好後悔的,我就該吃這碗飯。”

    說的好。”程思安一拍大腿,他還就是相中了這孩子的擰勁兒。

    這時候,社會她幹爹在一旁悄悄地踢了她一下,把手裏捧著的茶遞了過去。

    倪南音接茶,跪的很快,“老師,喝茶。”

    程思安接了茶,輕輕地抿了一口,歎氣:“唉,關門嘍!”

    關門弟子,何等的幸運。

    今日的賞笑樓,買票的都知道,算是來著了。

    京劇界的泰鬥程思安要登台獻唱,報幕員才把節目單報出來,台下的戲迷們便轟動了,熱情地喊著程思安的名字,那癡迷勁兒一點兒都不亞於十幾歲的孩子追韓星的勁頭。

    老頭兒握著話筒走到了戲台上,謙和地說:“老了,翻不動了,英雄不提當年勇。我唱一段兒《泗州城》,讓小徒弟來給大家耍幾個絕活兒!”

    來不及再換衣服,倪南音一身青衣的打扮,登了台,她要在三張高台上完成“旱水”“臥雲兒”這些驚險動作,最後高台翻下。

    她今天的青衣打扮,卻是以唱功為主,動作幅度較小,戲服會限製她的動作。

    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把緋紅衫子的裙擺一挽,讓兩腿能不受束縛。

    程思安拿開了話筒,問了她一聲:“準備好了嗎?”

    倪南音點頭。

    樂隊老師的弦子拉了起來,程思安一開口,立刻就博得了滿堂彩。

    唱了一段,他停了下來,以眼神示意,倪南音知道到了自己表演的時刻了,深吸了口氣,一隻手按在了桌子麵上,提氣,身子也跟著起來了,兩腳並攏與桌子麵保持平行,端的是體輕如飛燕。

    跟著她平行於桌麵橫撐著的身體,淩空在高台上平穩旋轉,然後兩手交換,矯健如飛鷹。

    這是當年,程思安聞名於京劇界的絕活兒。

    如今,由倪南音演藝,不說青出於藍,也猶如複刻一般的精彩。

    戲台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

    賞笑樓頭一日的演出,無疑是成功的。

    甚至可以說是一炮打響了名頭。

    戲迷網上還有人專門開了帖子,說的就是程思安登台的事情。

    評論呈現出了高度一致化的奇跡,都是捧的。

    譬如“程老寶刀未老”“程老的唱腔有生之年,得聽一回,不枉此生”,等等,特別誇張的話語。

    連帶著倪南音也被捧了一把。

    有人評論“程老的學生也不錯。”

    底下的便回“關門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了。”

    程思安這輩子有過三個徒弟,一個是自己的女兒程凡,小丫頭從小練功,嗓音清脆,身手也矯健,二十歲成名,二十一歲便隱退,移民國外。個中的原因,外人也不知道,隻是聽說程思安一提起這個女兒,便神情落寞。

    第二個徒弟叫白玉斌,得程思安真傳,十幾年前死於車禍。

    這最小的徒弟,業內沒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收下的。

    賞笑樓最初幾天的生意一直不錯,正宗的戲迷都懷著要來看程思安或者程思安徒弟的心情,可來了幾次之後,發現除了開業的第一天,程思安再也沒有出現過。

    於是,戲迷網上又多了其他的評論,說賞笑樓排的新戲不好看,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在演什麽,也隻能去看一看高科技了。

    可高科技看一次就行了,便沒有再去第二次的意義了。

    樓裏的情況遠沒有達到簽約時“一天演兩場”的條款,每二四六開場,而且隻演一場,票最多能賣出一半。

    這情況,倪南音很是焦慮。

    可那位爺,沒事兒還能哼出個小曲兒。

    周一不開場,倪南音還是按時來到了賞笑樓,路遇林三籟,腦子一抽,畫風清奇地問了一句:“我說金主爸爸,再這樣下去,咱們是不是得喝西北風了,我上回提的方案,你考慮好了沒有?”

    昨天和林美微聊,林美說:“金主爸爸長得那麽帥,你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啦,先把金主爸爸睡了再說。”

    對於林美的提議,倪南音隻能說一言難盡。

    而現在,金主爸爸……回頭看了她一下,眼神很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