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高冷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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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很平靜,平靜之中,還隱約透著爽快。
仿佛這風浪於他,不過是徐徐清風、粼粼微波,半點沒在怕的。
事實也是如此,顧淮在現代什麽沒見過,知道長江這點波浪,實屬正常。
一浪打來,江水濺落,顧淮側身躲過,發覺身後站著袁弘策,夕陽,船頭,似曾相識,隻要他此時張開雙臂……
顧淮被自己臆想的畫麵逗樂。
而明月堂內,同樣安坐不驚的王淵盯著顧淮,沒有錯過顧淮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頓時目露讚賞,麈尾點點顧淮方向,笑著對蕭珩道:“我曾在湘宮寺旁見過這小兒,騎著驚馬,毫不慌亂,我當時稱他有謝公遺風,再看今日大浪前的鎮定自若,可不肖似昔日謝公泛海吟嘯?我觀此兒,膽色不遜謝公矣。”
當下名士,推崇臨危不懼的自在坦蕩,講究詩書底蘊的氣度風流。王淵閱人無數,看得出顧淮並不厚學,可這小兒別有一番從容,真不知從何滋養來,令他很是好奇。
縱顧淮幾次無禮,但對比四郎五郎之態,蕭珩也忍不住點頭稱是,暗想王淵點評顧淮這番話若傳至建康,顧淮在名士圈就能排上號了。
又一波江浪拍船,這次顧淮沒躲避成功,被水打濕右手半個袖子。
江水透著一股子腥味,讓有點潔癖的顧淮眉頭皺起,忍了忍,沒忍住,交換手轉過身苦惱地問向來人,“袁參軍,這浪什麽時候能停?”
袁參軍見小郎一臉嫌棄地瞪著濕衣,笑道:“大約一刻鍾左右,小郎若想換衣,我可抱小郎回房。”
抱?
顧淮覷了眼袁參軍強壯的成年男子身軀,側過臉,右手負到身後,麵迎江浪,說:“沒事,不勞煩參軍了。”
袁弘策笑笑,繼續守候一旁。
待風平浪靜,等四婢紅著臉站起身,顧淮往回走,對蕭珩等人簡單說了一句:“我先上去了。”便匆匆離開。
蕭珩深吸一口氣,王淵搖頭失笑。
船行十餘日,過了江州再至郢州,轉道沔水之漢江,向襄陽進發。
這些天蕭珩沒再起心思聚餐,顧淮樂得閉門不出,專心吃喝睡。四郎五郎手不釋卷孜孜好學,常去王淵房裏請教,蕭珩還特意新辟了一堂供師生們做學問。顧淮白天不敢出門,怕被抓去一起讀之乎者也,某日夜裏突然無聊,逛到一層船尾,竟見了一‘熟人’,哦不,‘熟馬’。
船尾有馬廄,站著一排馬,夜間光線昏暗,顧淮無意到此,受不了味兒正想走,不料一棕紅色的小馬駒突然從食槽處探出頭來,衝他打了個大大的響鼻。
顧淮認出這位帶路功臣,臉上露出笑容,走上前想摸摸馬頭,小馬駒卻噴了他一臉的口水。
顧淮:……
婢女忙給顧淮擦臉,顧淮瞪著小馬駒咬牙說:“你這樣很沒禮貌的知道嗎!”
小馬駒不理他,又飛快地咬住他的袖子。
看守馬廄的護衛趕緊上前扯住小馬駒的韁繩,喝令著想把它拖開。小馬駒偏不聽話,死磕顧淮,護衛急得滿頭大汗。
袁弘策突然出現,也不知他從哪兒鑽出來的,取過韁繩,拍了拍小馬駒的下顎。
小馬駒顫了兩顫,磨磨牙依舊不撒嘴。
袁弘策奇了,怪異地看向顧淮。
顧淮次次被它搞到沒脾氣,對袁弘策說:“還是讓我來吧。”
他腰間錦囊兜著糕點,取出一塊來呈在手心,對方果然識相,立馬轉移目標。
袁弘策忍俊不禁。
顧淮如願以償摸上馬頭,蹭掉糕點屑子,暖烘烘的溫度直竄入心底。
他問道:“這小馬兒是四郎的還是五郎的?”
袁弘策想了一會兒,說:“不是哪位小郎,是小將軍的。”
蕭玨的?
顧淮雙眼發亮,看向小馬駒的眼神愈發慈祥。
之後袁弘策說不宜喂過多甜食,顧淮便換了蘿卜混草料,小馬駒一開始不吃,顧淮難得耐心,千哄萬哄地讓它吃了些。
袁弘策一直在旁邊看著兩小互動。
餘下的路程,顧淮除了宅吃喝睡,其餘時間都在討好小馬駒,在樓船抵達襄陽時,顧淮單方麵認為他兩已經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襄陽郡原屬荊州,後北人南渡,在此僑置雍州,襄陽城便成為雍州刺史治所。因地處要衝,襄陽乃南北物資交流重鎮,也是兵家必爭之地。雖不比建康安穩富庶,但較之一路西行所見,堪稱境內數一數二的大都。
碼頭嘈雜而忙亂,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守在碼頭兩側絳衣披甲威嚴肅穆的兵士。領頭三人中有一文士打扮的年輕人,二十不到,白袍白紗冠,外罩建康正興的鮫紗,氣質清冷,容顏華美,有種修飾過的精致。
船板放下,蕭珩與王淵並行,王淵是何等人物,如芝蘭玉樹,舉動間世家大族風範盡顯,碼頭不少人看呆了,原先偷偷摸摸瞧那白衣文士的人也被他吸引去目光。
文士挺直身板迎向來人。
大人,王道長。”文士揖禮,態度不卑不亢。
蕭珩點點頭,“陸長史,戰況如何?”
將軍在南陽設伏重創魏兵,先後打退魏人四次,魏人近日來不敢再犯。”陸攸之與有榮焉,語氣驕矜而自豪。
蕭珩失笑,“阿九那小子,肯定沒打過癮。”
另外兩名刺史府屬員上前見禮,一人道:“馬車已備好,請二位大人上車。”
陸攸之則看向王淵,微笑道,“襄陽士人若知王公駕臨,定輪不到我等來迎。”
王淵沒接話,隻淡淡一笑,與蕭珩等人走了。
袁弘策護著三位小郎下船,看到陸攸之被落了麵子,覺得很正常。王淵是什麽人,陸攸之又是什麽身份。陸攸之雖屬吳郡四姓大族,但不過是旁支庶子,士庶之別猶如雲泥,也就是玨小將軍用人不拘門第,才能讓陸攸之當上太守府二把手。
陸攸之麵上清冷淡然,雙手交握掩在袖中。他朝前抬眸,目光瞬時一凝。那小郎身上穿的……是吉貝布。蕭玨都弄不來的珍貴貢布,卻被這總角小兒大大方方穿了一身!
不過是一顧氏平妻之後,竟受寵至此。
顧淮下船時打量著喧鬧人群,他們衣著與建康中人完全沒法比,間雜不少異邦人士,又瞧見不遠處幾個髒兮兮的小孩兒正纏著人要吃的。略有潔癖的顧淮蹙起眉頭,瞬間決定若非必要絕不出門亂逛。
他再看到陸攸之,覺得這人冷冰冰的,貌似不太好相處。
陸攸之同三位小郎打過招呼,安排四郎與顧淮分別上了兩輛馬車,他與五郎則上了另一架。
行李自有人管,婢仆跟隨自個兒的主子,兵士劃開人群,擁著馬車前進。
五郎與陸攸之同車,仿佛被其容光所懾,態度拘謹。
陸攸之溫和地了解了他的部分生活習慣,聊開後似無意問道:“將軍送你的小馬駒可還騎得慣?那小家夥生出來快一年,將軍一直沒給它取名,就是等著你來做主。”
五郎沮喪地小聲道:“見過了,隻是它一心孺慕……父親的踏血,不願讓我親近。”
陸攸之聽出五郎這句父親叫得頗無底氣,畢竟蕭玨年輕,小郎並不知蕭玨為何要過繼他這個庶子,肯定會想若蕭玨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把他過繼回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陸攸之眼神微閃,慈愛地摸了摸五郎的頭發,“當年你父親馴服踏血,不吃不喝生生耗了一天,你這兒還沒怎麽受苦呢。”
襄陽兩重牆,由內及外分為子城與郭城,刺史府在子城,太守府在郭城。隔了一道牆,距離說不上近,也不遠。
四郎隨蕭珩。陸攸之則領著五郎顧淮入了太守府。
太守府前身是個當地富商宅子,後來改修為公署,前院辦公,後院住人。府內假山魚池,花木扶疏,景色倒也別致。顧淮不管陸攸之如何說,挑了離蕭玨最近的空院住下。住了兩天,他問過陸攸之好幾次蕭玨何時歸來,陸攸之總是語焉不詳,顧淮也就不再問了。
之後,他幹脆守在蕭玨院裏,讓張德在廊下擺了張榻供他坐臥,一日三餐榻上解決,不論陰晴風雨無阻,生生將自個兒站成了一塊望夫石。
宅哪兒不是宅?顧淮一定要讓蕭玨看到他歸附的誠意。
陸攸之勸不動他,便淡淡一笑,吩咐蕭玨院內齋帥好生伺候小郎,拂袖離開。
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日秋高氣爽。
顧淮盤腿坐在榻上拉弓。他手上是三鬥鐵弓,站著用盡全力能勉強拉開。他記著蕭玨的考驗,無聊了便拉一會兒弦鍛煉臂力。
婢女們捧著紗布藥粉憂心忡忡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