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建康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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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玨沉了聲音, “你喚我什麽?”
顧淮忽然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 目光灼灼,像是見了羊羔的小狼崽,“蕭玨你終於回來了!”
這小兒忒也無禮,竟敢直呼他姓名!蕭玨眯起雙眼, 瞬時手癢得很。
顧淮這醉鬼毫無所覺, 兀自膽大包天,手下發力, 似覺得仰頭看人很累,欲把蕭玨拽到同一身高線。
蕭將軍一聲冷嗤。
顧淮費了老牛鼻子勁沒扯動, 皺眉,不高興地鬆了手,不料被反作用力一個甩尾,直往後仰。
蕭玨手疾眼快將人摟回來,無奈勾唇, 歎了口氣。
顧淮被這麽來回一晃悠, 頭又暈了, 幾不可聞地問了聲:“蕭玨, 你能不能——”話還沒說完,意識終於被綿長後勁的菊花酒所淹沒, 一頭歪倒在蕭玨肩上。
兩人緊緊相貼, 密無縫隙。
除去冰冷的甲胄, 透過薄袍,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少年人溫熱的身軀, 修長的脊背,柔軟的胸腹,以及韌挺的腰肢……
蕭玨在恍惚中,肌肉不自覺僵緊,喉結微動,心無端狂跳起來。下一刻,他瞬間意識了到什麽,眸中閃過震駭的驚惶。陡然的,他將懷中人放開,退後兩步,任人軟倒在地,死死盯著少年的發頂,蕭玨臉色幾度變幻。
外頭,陸攸之與義山並肩入院來,義山習慣性直闖入屋,一聲將軍還未出口,就聽到裏邊驀地傳來一聲低喝:“別進來!”
男子的聲音有絲啞意,義山沒聽出什麽,陸攸之卻是目光一動,他抿抿唇,又往前走了兩步,側首,眼風迅速掃過屋內情形,狀似疑惑道:“將軍?”
“都出去!”
蕭玨背對著他們,沒有回頭,低磁喑啞的語氣裏卻已含了雷霆之怒。
義山被嚇了一跳,忙扯著陸攸之後退,出得門來,既驚詫又納悶,嘀咕道:“將軍好大的火氣!淮小郎作甚麽了?”他心裏隨即湧上一股大娘般的操心。
他視線掃過陸攸之,驀然發現對方臉色十分難看,又趕緊訕笑著勸道:“將軍那火不是衝我兩,陸長史有事的話,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陸攸之麵上一絲笑意也無,半晌才點頭,拂袖而去,腳步匆忙得近似逃離。
義山愣愣地目送,撓了撓頭不知所以,隻得等在寢房門口,豎著耳朵聽裏頭的動靜。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內仿佛無人似的死寂,足一刻鍾後,他才聽到將軍出聲喚仆人抬板輿來送淮小郎回點翠院。
跟隨蕭玨多年,義山聽得出將軍情緒還不穩定,到底還是沒敢進去觸黴頭。等仆人抬出淮小郎時,隻幫忙搭了把手,看著醉得人事不知的翩翩少年郎,義山真是滿肚子疑惑不知該問誰。
看似平靜的一夜悄然而過。
顧淮被強大的生物鍾喚醒時,頭還暈乎著。他按著太陽穴,覺得自己怕是喝了半年假酒,明明菊花酒的度數那麽低!
揉按間,記憶隱約回籠。顧淮忽然放下手,轉頭問早候在一旁的張德,“阿叔是不是回來了?”
張德笑著點頭。
顧淮立時喜形於色,忙洗漱更衣,用過朝食便趕去蕭玨院裏,誰料在外院便被守衛擋了下來,一rén miàn無表情地說:“將軍正在議事,非傳不可入。”
?
這什麽情況?蕭玨很少在自己院裏見下屬啊?況且他還從沒被攔在外院過。顧淮一臉黑人問號,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能崩了貼心迷弟的人設,隻好乖乖等在外頭。
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顧淮從黑人問號到麻木冷漠臉,最後一次嚐試闖院被守衛橫戟攔下後,他咬了咬牙,憤而回屋。
義山也不出來,顧淮實在搞不懂蕭玨是真有要事,還是故意不見他。可老板沒道理不見他啊?他醉後記憶雖有缺失,但牢記得是蕭玨抱他下的馬車,這事同張德也確認過。
顧淮思及此,臉上還不由發熱。
又想到,難不成是他說漏了嘴,把所有事交底了?他總不會蠢到如實告訴蕭玨自己是有意接近,故意討好他吧?顧淮心中一陣害怕,絞盡腦汁也沒能想起來他到底說了啥,惴惴不安地回了院子,心不在焉地強迫自己習武看書。
下午他又去過幾趟,還是沒見著人,這足以使他確定蕭玨乃故意而為,加上就是記不起來事,顧淮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第二日回學觀,顧淮同王淵請了幾天走讀假,傍晚騎馬回府,虎著臉風風火火直接闖院,卻得了蕭玨已出府且不知去往何處的消息,顧淮氣得一拳捶在柱上,又惶然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都編好夢境,準備開始忽悠了,結果兩人關係一夜回到初見前?
顧淮冷著臉回了自個兒院子,不一會兒,張德從外頭進來,高高興興地道:“郎君,建康來信了。”
不知為何,顧淮心頭一緊。隨著那場殺戮的日子逐漸臨近,每一次建康來信,都令他有心驚肉跳之感。他深吸口氣,手指抖了兩下,先拆了張氏女君那封,細細看來,臉上不由露出溫暖的笑意。
待看過兩遍後,他才鬆了心神,又將蕭學渣那份打開,第一頁剛看完,第二頁‘阿父不日將被擢升為尚書令’入眼,顧淮瞳孔猛縮,指尖一用力,竟將紙直接捏裂。
怎麽會?姨父升官怎麽提前了?!
他記得非常清楚,上一世,就是在姨父入尚書台一個月後,那暴君便領著直閣將軍登門砍了他們一府人!
顧淮渾身的血都涼了,手不自禁發抖,呆坐片刻後,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長案,幾乎是奪門而出,去找陸攸之。
書房裏,陸攸之正與幕僚議事,守衛被顧淮不要命般的蠻勁嚇到,令他直闖了進去,撲在陸攸之麵前案上,急促問道:“阿叔在哪?我有要事見他!”
陸攸之眉間幾不可見地一皺,而後清清冷冷道:“淮郎君,將軍突然離府,我也不知他的行蹤。”
顧淮湊近,臉上隱現出焦急的哀求,“陸長史,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應該有聯係到阿叔的辦法啊,能不能給我傳個話?”
看著少年已然失了往日從容淡定,卻絲毫不減絕倫秀美的麵容,陸攸之垂下眼,無奈歎道:“淮郎君,將軍此行並未告知旁人,我是真的無能為力。”
顧淮胸膛起伏,案上的手握成拳,啞著聲說:“打擾了。”起身,大步出屋。
一些僚佐紛紛皺眉。
彼時,蕭玨正坐在空蕩蕩的酒肆,垂頭盯著右手,眉峰深皺,眼下兩片青影,顯然是整夜未眠。
義山拿著竹筒不安地走近,“將軍,府裏來消息了。”
蕭玨眸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淡淡道:“先放著吧。”
天邊,令人心悸的黑暗一瞬間蔓延開來。
直到夜深人靜,顧淮忽然從榻上翻身坐起,捂著臉,足足沉思了兩刻鍾後,再抬頭,眸底已滿是破釜沉舟的堅毅。他輕手輕腳下榻,就著月光,寫好一封書信放在床頭,再換過一身輕便的衣裳,穿好皮靴,取下掛在牆上的鐵弓與箭筒縛在背上。
出門前,他回頭看了眼猶在睡夢中的張德,不再猶豫,悄無聲息地走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