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節 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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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槍讓肖楊惱羞成怒。 vw

    吳品將在信義國小與補給機群一塊返航,這在cb師機關內部不算是秘密,但具體的轉移時間隻有花蓮的肖楊台北的林指和天知道。子彈偏偏在這時候飛來,雖然擊的隻是床單底下的區區幾個枕頭,但肖楊守口如瓶,老天爺更不會說話,那秘密還能從哪兒泄露

    肖楊感覺自己被玩弄了。

    這種感覺衝毀了宜蘭平原海岸橫公路機場的血海深恨,也擊垮了他對花蓮保衛戰的心理防線。

    區區一個校師副參謀長無足輕重,可如果連牽動全國數百萬武裝力量直接統禦二十萬海陸空軍的台北前敵指揮樞都出了問題,這場戰爭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肖楊視為知己的庭車常在時,肖楊會把最絕望時刻的心情告訴他;肖楊視為導師的吳品能說會唱時,肖楊會從他身得到完美無缺的答案;如果林蘭直接站在跟前,肖楊甚至什麽都不想,隻管放心大膽去幹好。

    去塔瑪必的林蘭

    團長,我們把裝甲車開過來,再不行再不行肉肉盾一定能把師長送機

    喊這話的是師直警衛連四排排長。

    載著幾十條屍體三塊枕頭和一個彈孔的米171直升機剛剛撥地而起,強大的氣流將六月海濱的濕悶酷熱攪得亂七八糟,更讓已經爬進防炮壕但身體仍顯單薄的四排長摔了兩跤。

    四排長是3號機場保衛戰原班人馬被俘時挨打最多康複後體型最瘦的一個,正因為如此,才得以通過政工組審查,以尉副連職的原待遇回歸建製。肖楊用兩手拽著,才把四排長穩穩拉住。

    你怎麽知道下一顆不是火箭彈。

    給出這話時,肖楊已恢複一半理智。

    那咋整後麵隻有幾個架次,再不送走,等那邊的敵人打過來,師長還得死在花蓮。

    死哪不都是死。

    憋著。肖楊惡狠狠盯著x777榴彈炮再次轟擊後塵屑飛濺的十字路口方向,強打精神道:羅羅連長扛得住,敵人一時半會兒不來。我突然想明白了。那狗日的盼著我們急,我們一急,真把師長往操場一推,真玩完了。憋著我不信這麽多人憋不過一個打冷槍的。

    要不我帶人找找。

    四排長說完,自己都笑了。

    街道不成街道,城市已不是城市,眼前所能看到的每一座建築都無法保證十分鍾內不變樣。從隨時都在變化的廢墟逮出一個人來,談何容易。

    肖楊靜了一會兒,回想起混亂在床架瞥到的那道彈痕

    八一杠。肖楊說。

    四排長搖頭,60和常見幾種狙擊步槍也是762口徑,隻是彈長不同,更不消說a國民間流行的仿蘇製sks直接是一樣的子彈。

    是八一杠,肖楊十分肯定,我在軍直老a那會兒打過不下十箱。這種氣流這種環境,狙擊槍沒什麽優勢,隻能靠距離靠熟練。隻要是八一杠,他離我們遠不了。

    八一杠我在軍校打過幾次,進部隊全是9503。沒有成噸的經驗,敢這麽用鬼子老a犯不著折騰。

    他有。

    誰

    打過老山的李代師長封參謀長後勤部劉老屁,還有偵察營的馬四眼方二手,政治部何副主任也不賴id團掛職那會兒馬鎮山都甘拜下風。這麽一數,還真不少

    算知道是誰又怎樣不知在哪才是問題。

    繼那點理智蘇醒之後,肖楊忽然有一種江郎才盡的感覺。他很快發現,他在識破殺手用意的同時,又不得不跟著殺手的節奏走。

    殺手逼著肖楊急,肖楊一急,吳品便會暴露在槍口下。可肖楊不得不急,因為足以對付殺手的那點時間那點耐心,在已占領半個城區掌握著作戰節奏的a國海軍陸戰隊麵前,連塞牙縫都不夠。反過來講,殺手也可能從一開始不打算自己殺死吳品,隻要拖到十字路口那邊的a國海軍陸戰隊打過來,一百個生龍活虎的吳品也得死,何況此時的吳品,隻是依靠簡單的戰地藥品勉強維持生命的廢人。

    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辦公室裏睜開眼睛,cb師第二副師長楊希山大校起身擰了一會脖子和腰,回到行軍折疊桌旁將被單和涼席扒到一邊,喝了兩口,看了看手表,繼續對著空白的發報稿發呆。

    封常清還剩三小時,李正太隻有不到一小時了。首長。

    屋裏隻有兩人,另一人背靠幾部再普通不過的電台電腦和嵌在牆的大尺寸顯示屏,聲量平緩,口吻不鹹不淡。

    你這是在催我把你老哥失聯的事報成叛逃嗎李副隊長。

    楊希山旋開筆帽,不知想到什麽,開始在發報稿寫起來。

    花蓮工作隊副隊長cb師司令部軍務科科長李正碩少校仿佛沒有聽到你老哥三字,隻是這麽回答:隻有級有關部門才有權力定性。

    楊希山嗤一聲道:少跟我說講官麵話繞彎子,你要再混十幾年才到我這位置。

    李正碩吮吮嘴唇,將目光轉向此前一直盯著的屏幕。

    屏幕裏的地板坐著一個兵,簡易而堅固的鐵欄門外還有兩個兵相距兩米背靠背站著。這是一個禁閉室,犯了錯誤但未觸犯刑法的軍人都會被關在這裏,由司令部軍務科負責看管。

    按他的說法,他和封常清是在ie團三營也是信義國小防區出口處分手的,拿封常清的手令去取完車回來,找不著人。現在我是以警衛工作失職名義辦的。如果滿6個小時還見不著人,我打算按程序移交集團軍政治部保衛處。李正碩說。

    楊希山默然。

    按央軍委下發的戰時相關規定,作戰部隊機關單位主官失聯6小時以者將自動解除職務,直接進入立案流程。排職至營職由所屬軍級單位黨委紀委立案督辦,所屬軍級單位政治保衛部門協辦;團職由戰區黨委紀委立案督辦,戰區政治部保衛部戰區司令部十一局協辦;師旅職以由軍委紀委立案督辦,軍委紀委駐戰區工作組組長何麗總政治部血鳥部隊駐戰區單位協辦。

    開戰至今,能讓血鳥出動的案例不多,目前在第八戰區僅有一例:

    常曙,男,失聯前以十一局行動處處長身份到cb師掛職,曆任師政治部副主任id團團黨委書記兼政委,3號機場失守不久免去掛職,晉任十一局副局長,晉銜校,但未到任即告失聯。不久前,駐戰區紀檢工作組定性為叛逃,管轄副師職以幹部刑事案件的解放軍軍事檢察院簽發逮捕令,下達總政血鳥執行。

    嚴格地講,常曙不算cb師的人,但失聯時畢竟還在cb師掛職。現在這份電一發出去,不論事情原委如何,cb師都會背血鳥專注五百年的惡名,這對於內定將要轉正的第二副師長楊希山來說絕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名聲倒是小事,倘若哪天軍委一號眼皮一跳,批示從嚴從快,有關部門為了辦成鐵案,才不管誰剛剛接手誰是罪魁禍首,作為第二副師長的楊希山也脫不了幹係。

    飛快轉動的秒針分針,不斷撩撥著楊希山此刻的心跳。

    確定牛真是跟你老哥走的

    值班參謀親眼所見,李正碩點頭,我也核查過大門監控錄像,兩人同一輛車走的。牛真這人我認識,李正太在id團當團長那會兒跟到現在了。李正太在昆明滇池旁有兩座別墅,用的都是牛青老婆的名字。

    楊希山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這事何麗知道嗎

    何部長沒問我。

    林蘭呢

    林司令用不著問也知道。

    那你憑什麽告訴我

    林指指示我,要盡最大努力協助您的工作,當肖副參謀長不在的時候,更要聽從您的指揮。這事足以說明李正太和牛清的私交程度,有助於您做出判斷。

    楊希山重新打量這個年輕人,說道:

    看來,你用不著十幾年

    雨夾著成份複雜的塵埃,始終籠罩天空,使得這座曾經宜人的海濱城市像陷無止無盡的黑夜一般。

    李正太穿過枯敗的爬山虎和棱角分明的大理石碎片七零八落堆積起來的巷道,繞過橫陳於地的媽祖廟泥像,再踩著59d坦克焦黑的殘骸,翻過牆去。盡管已經非常小心,但磚瓦鋒利的棱角,仍然割破了他已經蒼老的皮膚。他的血順著褲子往下淌,滴在腳下緊隨其後的警衛員牛真的臉。

    您受傷了

    警衛員牛真關切地說。

    李正太繼續爬行,直到雙腳回到地麵,才放下那支811,用手試著觸摸火辣辣的部位。

    沒事。李正太拿回那支槍,歲月不饒人,不利索罷了。

    您本來有傷,昨天還坐在輪椅裏。牛真說。

    那點傷

    李正太淡然處之。他用沒有受傷的左手端著步槍,背靠著牆,觀察牆這邊的新環境。年輕士將03式輕型衝鋒槍擺到身後,掏出應急救護包,替他簡單地打理傷口。

    正前方是正隨著海風移動的塵霧,霧裏有別墅商店學校或者別的什麽,反正現在都已不存在。

    10點方向是淩亂的福泰樓,彈痕累累的某銀行大門布滿了各式塗鴉,如the tob of arxists注:那個啥們之墓萊布其吃翔p and dead not allowed解放軍與死人不得入內樓已升天682部隊4分隊字樣,以及高舉彎刀錘子呈受姿態的大波妹等等。

    5點方向,距沃爾碼超市貨運通道口約十米處的地有一具屍體,臉朝,身缺了半邊,左手掌伸向的地方是一支在16a4基礎改裝的sar班用指定神槍手步槍,另一條胳膊不知所蹤,吃飽撐著的蒼蠅棲在已經變黑的腸子,半天也不見飛走。

    門檻窗台和過道都留下這位班級神槍手掙紮時留下的血,混著泥和肉的血看似已經變硬,沒有被二次破壞的痕跡,輕輕按下去,裏麵還是軟的。看起來,已經好多天沒人來過。

    但牛真漸漸舒展開的眉頭表明,他們已經快要接近目標了。

    是這。牛真麻利地將紗布打個結,作戰科部署方案沒提到的地方,有三處。一處是福泰樓,肖楊另有安排,所以故意漏掉;一處離機降點太遠,現在這能見度,連瞄準都成問題;最後一處是這裏,肖楊對花蓮地形不熟,那個人要在地形勘查報告動手腳應該不難。天亮前我來這轉過兩圈了,避開暗哨和巡邏車不成問題,逃跑也容易。

    部隊一般的初級級士官,按例是無法接觸到司令部作戰部署這類機密件的,即便能拿到手,也未必看懂所有的參謀業務用語和參數。但這些問題,對id團特務連儀偵排班長出身且跟隨李正太多年的牛真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前提是李正太敢拿給他看。

    老團長,如果那個人真是他,您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這個問題,李正太已經想過很多次,現在根本不用想。

    做該做的事。李正太停頓了一會兒,搭在步槍不安的手指稍微挪了點位置,回到扳機圈旁,除了後勤部劉老屁,數我呆cb師的時間最長。大言不慚地說,外麵人未必記得吳至剛吳品,但說起cb師,一定會先想起我。cb師是我的臉,誰打我的臉,我要他的命。

    繞開組織單幹,性質可不一樣。

    這事能在6小時內解決。解決得好,給個頭個說法也完了,算解決不了,我活這麽多年,該有的都有過了,沒什麽好圖,也沒什麽好怕。倒是你

    沒您哪有我,牛真士笑道,沒我,您好多事也辦不成。您輕點隻是知情不報,挨個黨內處分提前回家做寓公也完了,重一點,頂多兩年牢。我奉命行事,不會您慘。這趟是我自找的陪您自找。

    那走吧,別費話。

    深深的走廊,穿蕩著從外麵傳來的槍炮聲,這足以掩蓋李正太已不再輕盈的腳步,以及封常清一去不回的背影。

    人生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集體。

    封常清小時候受的教育,給過明確的答案。24歲也是老人們常說男人真正成為男人的24歲的那一年,封常清忽然明白這個問題根本不能成立。

    這好有人問一隻雞,你生來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吃你的人。人,不正是雞和人所在的同一條生物鏈的頂端嗎

    當然,集體存在的意義絕不是為了吃人,而是將和他一樣需要保護的人攏到一起,大家遵守同樣的規則,承擔各自的義務,並享受著相應的權利。人類畢竟是群居動物,如果他非要離開人群獨自去生活,那未嚐不可,但他需要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

    在封常清遠遠沒有出生的時候,很多人連字都不認識幾個。他們不知道自己還有權利,隻會按照沿承了幾千年的規則去承擔他們認為無可厚非的義務。當整個集體的權利與義務嚴重失衡,使得他們不堪重負的時候,他們才會突然跳起來高喊:

    我要自由。

    後來有一個德國人,很明確地告訴這些人,何為權利,何為義務,何為權利與義務。

    再後來有一個國青年,用國人都能懂的方式去向其它國人傳播並不斷修正這種再簡單明了不過但很少有人意識到它存在的普遍真理。

    可是人們突然發現,達到那種完美平衡的前提,是所有人仔細想過,所有人表示認可,所有人願意按照新的集體規則去認真實踐。天啊,多麽苛刻的前提。

    可是,還要回到過去嗎

    不,絕不。於是,聰明的人們很快找到一個最有效率的辦法。

    沒想過,我幫你。不認可,我繼續幫你。什麽你說集體規則由你來定借口,這是你絲毫不情願的借口再見,不,我看我們還是永遠別見的好。

    終於,人們在付出了很多人的鮮血和生命之後,終於迎來了勝利。

    然而,存在了幾億年的自然法則顯然要隻有幾萬年曆史的人類秩序更殘酷,人們漸漸發現,不管他們承不承認,人欲生來天理強大。一些最早承擔義務並參於製定規則而難免享受更多權利的人,不願放棄已經得到的權利;更多同樣承擔了義務的人,因遲遲等不到說好要給他們的權利,而發生動搖。

    那個為此殫精竭慮一生,已不再年輕的國青年憤怒了,他決心依靠給予他絕對信任的人們,將那些不願意跟人們分享已得權利的人統統趕下台。他的威望足以支撐這一切,但已經年邁的他顯然無法完全控製了所引領的這股力量,於是天理與人欲的天平,在陰謀家的推波助瀾和人們的狂熱盲從下,再次扭轉。

    那一年,封常清出生了。

    接下來直到那位國青年故去為止所發生的事情,在封常清的腦海裏沒留下沒太多的印象。當封常清開始學會思考的時候才聽說,當年哥哥讓爸爸坐過噴氣式。而有另一位同樣已不再年輕但還健在的國青年很明確地說,他哥哥錯了。

    封常清便思考,哥哥錯在哪,又是誰讓哥哥錯了呢

    封常清把問題一直帶到貓耳洞裏。

    貓耳洞的生活很枯燥。用排長的一句話說,晚打冷槍,白天曬褲襠。排長也回答不了他的問題,隻是提醒他,現在家裏不是都好好的嗎,還想那麽多幹嘛

    是啊,我指不定哪天死了,想那麽多幹嘛。

    不過封常清到底沒死成。敵人偶爾出戰,還沒照麵被那位早已故去的國青年留下的強大火力轟得找不著北。那是封常清第一次感受到這個集體的力量。

    封常清懂得這個集體名叫國家。他為此感到光榮,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離開貓耳洞那幾年,封常清到過很多地方,看望過很多戰友。他們有過得好,有過得不好的。封常清始終認為,過得好與不好基本取決於自己的選擇和能力,以及自家祖墳的風水如何。可總有一些高高在聲音說:過得好是集體給你的,過得不好是你自己沒把握。

    封常清不知道這些聲音在這個集體裏究竟有多少。

    後來封常清有了家庭,有非常明確地寫自己名字的房子,圍牆高達四米,足以讓心懷不軌的人望而卻步。家裏還養了狗,封常清不在時,門邀他養女的鄰居時常被狗追著跑。封常清心懷愧疚,隻好搬家,離開那條既有熱心大媽也有浪蕩小夥的老胡同,跟從不可能串門的陌生人做了鄰居。

    封常清深知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掙來的,總有人不滿,有人仰望,有人避而遠之。人類畢竟是群居動物,自甘孤獨總要付出代價。

    現在很少有人講規則了。連幾千年來留下的那些不怎麽完美但起碼立之可行的道德,也沒人去理會。

    有了化,有了絡,人人都變得很聰明,不容易狂熱,不容易盲從。每個有點化的人都會有各自的想法和處事原則,盡管嘴仍要照著課本對家裏的孩子說個人要自覺服從集體沒有無權利的義務也沒有無義務的權利。

    封常清的養女跟其它孩子不太一樣。

    在封常清這位戰鬥英雄的言轉身教下,她相信規則相信道德,她喜歡看電視。

    有一段時間蝸那個居很火,看到一半,規則部門說有違道德。封常清想了想,的確如此。養女很快又愛了甄那個傳。甄那個傳壽命很長,規則部門沒找麻煩,但很快又有道德部門跳出來,找規則的麻煩。女兒哭著跑到部隊問封常清:爸爸,到底誰是對的。

    封常清現在連自己的養都說服不了。

    他忽然想起海峽對麵有個人說過的一句話:一個肮髒的國家,如果人人講規則而不是談道德,最終會變成一個有人味兒的正常國家,道德自然會逐漸回歸;一個幹淨的國家,如果人人都不講規則卻大談道德最終這個國家如何如何。

    在現實富足的今天,封常清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有抱負的理想主義者。

    封常清決定為這個集體找回人情味。

    他認同月麵兔在圈子裏提出的鏡子論。在正式加入鏡子保衛者同盟之後封常清才知道,月麵兔和他一樣,都是軍人。

    封常清蹲過貓耳洞,月麵兔守過南海。月麵兔敬重封常清,封常清也尊重月麵兔。

    這是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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