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鬼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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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鬼蛇借屍養身,算得上是天地造化之物,乃成山間一凶靈。不過陰陽殊途,絕不可在陽世之光下生長,常年盤踞於陰暗處躲避天劫,它在白天現身卻事出蹊蹺。
情形瞬息突變,我跟古納急忙往山下狂奔而去。所幸眾人雖看見那棵樹發生怪異現象,但都出於本能,未前去查探,隻遠遠的撤身後退,回眸遠眺密林深處古樹樹梢驚歎不已。否則當前性命之事還真不好說。
唐德銘臉色發白,他自己興許早就聯想到,此怪像是祖上先人走屍引起的禍端,忙問身邊一個出家人:“大師,不會出什麽事吧?”
這和尚是唐德銘從廣濟寺請來的高僧,我尚不識得他的法號,隻覺得此人麵容慈祥,頗有睿智神采,他說:“施主不必驚慌,心正則萬邪不侵,待老衲一探究竟。”
我迎前止住大師的步伐,雙手合十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濟世為民,但大師德高望重,不好輕易以身犯險,還是由我代勞走一趟吧。”
不等他人回複,我立即縱身跳入叢林之中,古納追隨在後,他想就此助我一臂之力。自古闉鬼師獨斷獨行,後顧堪憂,往往就丟掉了性命,多雙耳目多籌勝算,不失為一件一舉兩得的好事。因此我並未對古納出言阻攔。
密林深處光線十分陰暗,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枯枝腐葉,每踩出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腳印。林中瘴氣彌漫不散,激起陰風呼朔,嘩嘩作響,所有的草木都在悸動。
前邊是一個陷到地表以下的山溝,山溝內樹木蔥鬱,藤蔓遍布,荊棘叢生,不遠處的坡上即是那棵落光葉片的古樹。
古樹散發著陰冷的詭異氣息,整個樹冠僅剩下發黑的枝椏,顯得灰暗而壓抑,跟周圍翠綠的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樹根栽立的地方是一個丈餘高的懸崖。
懸崖上全是黑得出奇的疊石腐土,上麵有許多碗口大小的洞口,其數量不下百餘個。鬼蛇的老巢應該就在古樹底下更深處。
古納將拂塵托在手上,看了我一眼,小聲說道:“小師父,你小心,這裏有古怪。”
鬼蛇靈動,稍顯大點的呼吸聲都有可能被它察覺到,萬一將它驚擾遁走山林,想要再找到它的蹤跡就十分困難了。我做個噤聲的手勢,讓古納暫時不要出聲說話。我們時間緊迫,不好再多加耽擱,製住鬼蛇不能有任何的疏漏,必須一蹴而就。
我跟古納單膝觸地,半蹲在地上,做好了擲出法器的準備。候了一炷香的功夫,終於見著動靜,古樹下的一塊突石滾落下來,現出一個冒著黑色冷煙的洞口。
別物不逞費心,旦觀得洞中先是閃出一個黝黑發亮的陰光,接著,倏地躥出一條黑色怪蛇,怪軀扭動霍然倒立懸天,舞動起來,蕩起隨身黑色冷霧,地麵上落葉紛飛,就像形成了一股小型的妖異龍卷風。
那鬼蛇被樹葉以及黑霧環繞,距離稍微遠了些,也沒看清它的模樣,大概也就扁擔長短,比成年人的手臂細一圈,不過與我之前的判斷毫厘不差,完全是黑色的怪身,就像敷了一層的碳粉,多一丁點其他顏色都沒有。
稍時,鬼蛇攀住一棵矮樹樁,騰騰地扭動,忽上忽下,速度簡直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將黑霧甩脫,枯葉散盡,地麵上以矮樹樁為中心,出現一道旋渦狀的圈痕。
短暫的躁動之後,終於恢複了平靜,旦見鬼蛇從樹樁後盤起腦袋,伸頸遊出,呆呆地昂首對天,那雙發出寒光的眼睛溜溜的轂轉了好幾圈。
此時我聽到身邊的古納心髒猛烈的跳動聲,用餘光觀視,古納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曾見過鬼蛇,初次遇到,難免嚇得他心驚肉跳。
鬼蛇與普通蛇類不同,它雙目幾乎跟人類一樣,從頭部突出,兩顆眼眸交叉擠到一處。身上長有裂紋一般的鱗片,打蛇打七寸,對它是毫無用處的。
最嚇人的遠不止這些,鬼蛇通常情況下不會吞食屍體血肉,隻在屍體腳趾或者手指處咬出一個口子,銜與口中吸食屍體腐液陰氣,這樣一來,屍體也就不會腐朽。
長年累月,鬼蛇的口腔再也不是人們熟知的恐怖“血盆大口”,而是連同信子、毒牙一同發黑,一旦張開巨口,就跟打開了黑暗深窟之門一般。
鬼蛇這時正昂首盤踞,越盤越高,對著天空繞圈試探,發出如嬰兒般的啼哭怪聲。古納觀之聽之,不寒而栗,眉毛上都沁了一片冷汗。
以免古納驚倒在地,引起動靜驚擾到鬼蛇,我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不必恐慌。其實平常人見鬼蛇這般可怖,哪有不懼怕的道理。
闉鬼師出身不同,從小與世隔絕,在極孤寒之地生長,視自己為天地間一生靈,心中的恐懼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除了人類最原始的本能之外,世間能致其恐懼之物已經很少。也隻有這樣,闉鬼師才能在麵對諸多“天謎”①而不生畏,虔心掃蕩乾坤,祛邪治惡,還世態清平。
恰逢其時,鬼蛇於地上來回遊動而不走,我迅速凝神暗驅“法指”②,心中催訣,撚出“敕旌”,運體內真火引燃,向前擲出,飭一聲:“追!”
古納見我動手便挑了拂塵刺身而出,要占機出手掃打鬼蛇,先製住其怪身中心段。我先他一步躍出,踏開一灌木叢,跳上一根樹叉,俯衝向鬼蛇。
那鬼蛇旁邊有一片突石,我們行動的方向在它的雙目盲區之內,他看不見我們的行蹤,但鬼蛇天生以震感和溫度感應天地,早就被它識獲察覺。
但是不等鬼蛇作出反應,我的“敕旌”已經飛打到它的麵前。以“敕旌”為“封”,致使它在短時間內所有感官被封堵,不辨方向,在原地打轉起來。
此時我跟古納一人一頭,跳進山溝守住兩端出入口,一同靠近過去,打算將其製服。
沒曾想,這鬼蛇十分厲害,很快就掙脫了“敕旌”的束縛,雙目鬥轉,翻騰一蕩,“哧!”地突出長長的黑色信子,瞄都不瞄一下,半空中徑直朝我刺來。
“大膽!”我暴喝一聲,草木震動,古納都驚得捂起雙耳。以此同時,兩張“敕旌”分別擦眼而過:“持咒法戒,還不束手就擒——嘸囉哱囉吔!”
鬼蛇撲到我眼前,見我兩張敕旌抽撤開去,露出雙目,立即淩空猛地打個轉,調頭便走。
另一端的古納赴至,大喊一聲:“孽畜還跑!”揮出一記拂塵,打在鬼蛇的腦袋上。
鬼蛇翻轉落地,要往山溝兩側逃竄,我趕過去,與古納奇手,撤住鬼蛇尾部,回手收拉。怎料鬼蛇就地借勢舞動怪身,擊打過來。
鬼蛇這扭打的怪力足以讓古納身受不治之傷,我急忙伸手揪住他衣領,往邊上跳開,鬼蛇趁機逃竄,咻咻地鑽入密林之中。
“還想跑!”我抖抖衣袖,引燃的“敕旌”追鬼蛇而去,我和古納按著“敕旌”的亮光奔命追尋。
叢林陰暗,薄霧渺渺,鬼蛇在前端疾速遊爬,若隱若現,人影在樹林間晃蕩跳動。我和古納兩人分左右呈包抄合圍之勢,但仍止不住跟鬼蛇拉開了一段距離。
就在鬼蛇即將逃出我倆視線範圍之際,突然見它扭頭而踞,張開“鬼窟巨口”,從中吐出一團黑霧,黑霧往四周飄散,所過之境,草木樹葉被打成篩子,林中一時間微顫起來,陰風怪起,樹枝折斷,暗影重重。那鬼蛇又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聲。
古納止住腳步,大罵:“豈有此理!”
我迅速從挎肩布袋中挑出“天下眾生輪回圖譜封天錦”,執手攤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不識好歹,雕蟲小技還敢造次班門弄斧,看我收了你。”
“闉鬼持咒,法戒封天,嘸囉哱囉吔,嘸囉哱囉吔……密吽嘸囉哱囉吔……嘸囉哱囉吔……嘸囉哱囉吔……”懸轉封天錦,借力飭向半空。
封天錦乃是祖師代代所傳,寬九寸,長兩丈零三寸,折疊也就一本書的大小,但飭向天空,猶如一麵錦帛,令周圍暗淡無光,唯法眼可見天地。封天錦多傷生靈,輕易不能亂用。
旦見黑霧凝成一股喇叭狀,又似橫倒的龍卷風,呼呼地撲入封天錦中,林中天昏地暗,草木皆亂。
我喝一聲:“收!”封天錦從天而降,我伸手接住,猛地一抖,被封天錦吸裹的邪霧衝泄而出,將一棵參天大樹攔腰擊斷,封天錦疊成原裝落入挎肩布袋中,自然之光重新透入密林之間。
古納看在眼裏,驚得呆若木雞,隻說:“小師父,我這二十年道人看來是白過了……”
刻不容緩,我沒回答古納的話,旋身引出法指,“定屍針”已經藏在指間,彈擊而出:“中!”
“定屍針”飛打出去,分三支分別定住鬼蛇,隻見驟然呼起白煙,鬼蛇一動不動蜷縮在地上,我奔過去,伸腿挑起鬼蛇,引燃一張“敕旌”,打入鬼蛇頭部,收住了鬼蛇。
我將鬼蛇交給古納,命他即刻趕回營地,起鍋用清水燒煮這條鬼蛇。
沒想到,古納剛把鬼蛇收入袋中,前麵一片空地上轟地響了一下,地麵裂開,一個黑影突然從中衝天而出,掠過樹梢往密林更深處逃去。
我見狀急得大喊:古納快走,回營地等我,鬼謀士……
①天謎:科學無法解釋的一係列恐怖怪像,大多以人命為起源。
②法指:闉鬼師獨門起咒的手勢,一般食指、中指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