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鬼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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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三步並兩步跳將過去,隻見眼前是一片高出地麵的矮土丘,土石裂開,露出一個淺坑,腐朽的棺木碎片散落一地。這裏如何是一座墳塋。

    古納頓生好奇,並未立即動身趕回營地,小跑過來與我匯合,抬首望著屍體逃竄方向上的衝天樹梢,觸目驚心之下咋舌道:“小師父,我還從未見過屍體破墓而出,是唐爺家先祖嗎?”

    我用最快的語速跟他講:“不是,是另外一具屍體。事不宜遲,古納你速速趕回營地,先煮洗鬼蛇,我去追屍!”說罷,撚燃敕旌,擲向墳塋淺坑,待見從中散了一股邪煙,我倆就此即刻分別調轉方向,穿梭密林之中各行其事而去。

    山溝壓在一座山巒的下邊,往上草木更是牂牂蔥鬱,寸步荊棘,穿行起來十分困難。攔路的枝椏擋住了視線,稍快步行走,倒生的枝葉打在身上令人生疼難忍。

    翻過了山坳,進入坡度不算太大的半山腰,山上全是鬆柏之木,樹幹高聳,給底下留出了可行的空間。此時草木雖密,但不如之前那般寸步難行了,隻不過都是三三兩兩的灌木叢以及枯枝敗葉。

    恰逢此際日中正天,環顧四周,山林中氣宇清朗,屍體早已不知所蹤。我運“法指”掐出敕旌,起手輕快疊轉三道,拆撕出一個小紙人,飭聲:“引路!”

    怎料紙人落地一動不動,微風輕撫過後,竟在原地旋轉起來,我心想:“難道是道行未到家,這緊要關頭的時候出短板?”

    剛想到這裏,忽覺身後陰風浮動,雜匝著一股熏人口鼻的惡臭,草木瑟瑟震動作響,旦見眼前地上的紙人癱軟,栽倒在地爆燃,化成了灰燼。

    我暗叫:“不妙!”迅速斜個身子就地一滾,起身的時候,背靠在一顆古柏樹幹上,雙目還來不及看清周圍,便覺得眼前攏來一團黑影。來者不善,隻好囫圇低頭跳出避讓為先。

    以此同時,耳中傳來劇烈的撼動之聲,古柏樹幹上裂開了一個不規則的口子,樹皮硬生生被摳去一塊。彈指之間,我手上已經探出定屍針:“持咒——破!”

    回旋身子避讓,於半空中飛彈出三枚寸長定屍針,隻聽得一陣沉悶的噗噗聲,落身定睛一看,地上有一物被黑霧纏繞給團團裹住,跟蛇一樣扭動軀身貼地遊爬逃竄。

    所見並不是別物,正是一條屍體,隻不過被屍體自身散發出的屍霧給蒙住,看不清形體模樣。這種屍體極具邪性,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要降住他非彈指之功。

    我猛追過去,見屍體擾動草木顯出蹤跡,於是再次尋準方向彈出數枚定屍針,可惜邪屍早已對我的定屍針產生忌諱,撲打挺身避讓,定屍針都未命中其身。

    這時從樹梢上射下來斑駁的陽光,邪屍被陽光射到,疼得它在地上扭打發狂,借此生出邪力妖風,卷起荒草枯葉漫天紛飛,在密林高處盤旋不落,竟張起了遮天葉網。

    一時間光線昏暗迷蒙,仿佛是天空中的黑雲壓進了密林之中,我視不見物,急忙運左指吸出一張敕旌,擦眼而過:“闉鬼劫咒,護持周全——開眼!”

    旦見敕旌點燃,猶如不滅燭火之光一般,在指間閃出光芒。眼前通出一道昏黃迷離的陰光,見得隔著數棵古柏,一個黑影遊蕩逃竄。

    那邪屍雙腳僵直並未落地,移動全靠張開的上肢,指掌每蹭一下樹木借力,身軀即旋轉蕩出丈外,周而複始,故技重施便能在密林間穿梭遊動,所過之境無不飛沙走石。

    我左指撚敕旌,凝著雙目圍追堵截:“嘸囉哱囉吔!”右手指間藏了數十枚的定屍針,邊移動追趕,邊彈擊定屍針。盡管如此,邪屍攀移的速度太過驚人,定屍針無一打在它身上。

    所幸這邪屍走不了多遠,上空雖被它自己揚起的枯葉遮天,但外頭八方都有陽光覆蓋,要尋到避開天劫的藏身之所,除非它有遁地之能,否則便無路可逃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好大意,等它與我纏鬥,僵持不下,又不肯束手就擒,說不好會出現魚死網破的局麵,我還未必能應付製得住它,到那時我不得不點白敕旌,自毀元神,與它同歸於盡。

    其實白敕旌名為“劫”,是闉鬼師的命途劫數。天下眾生都避不開天災禍劫,闉鬼師凡夫俗子,血肉之軀也在此列。

    與世人不同的是,闉鬼師在遇到無法製服的“天謎”時,往往都會以身殉道。這也是為什麽許多玄門高手都無法測算闉鬼師命運的原因。

    意識到這點,悲緒在心中激蕩,將“劫敕旌”藏在了袖口中,一旦交手知道常規闉鬼師法咒收服不了它,時機成熟,將“劫敕旌”打入邪屍眉心,我也就再也見不到我師父那小老頭了。

    此時,那邪屍與我相距不過十步,我猜出它下一步的動向,先佯裝打出一枚追襲定屍針,見它往前避讓蕩出之際,另一支斷路定屍針已經打出。邪屍避讓不及,迎頭被定屍針穿胸而過。

    定屍針打入邪屍身後的一棵古柏上,傳來一聲刺耳的爆破聲,古柏樹幹上被打出一個杯口大小的窟窿。

    邪屍撲倒在地,又如蟒蛇盤動一般,轉眼間倏地彈身而起,雙腳仍是離地麵有一尺來高,上肢攀住樹枝,懸停在半空發出沉重渾厚的悶哼聲。

    隻見邪屍嘴部唇線蠕動,吃力地張開口齒,重重地吐出一團冷白的屍霧。

    這屍霧最是厲害,被噴到身上,皮膚血肉立刻被腐蝕,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會出現大麵積的感染,腐爛生膿,性命堪憂。

    我見狀迅速交錯步伐,旋身避讓,雙腳點在地上借力,跳上一根樹杈,俯衝而下:“闉鬼持咒,嘸囉哱囉吔!”當空運“法指”畫了一道符咒,收於掌中,猛地拍出一掌。

    邪屍暫時雙目是閉合的,眼窟血肉全粘合到一處,根本就看不見任何的東西,它同樣是借天地氣息感應“生物”所在,以“神”辨方向。

    我從它頭頂落身,一掌正拍在它天靈蓋上,發出長長的“哧——”聲,傳來裂骨之感。

    邪屍頭頂受重挫,僵直的雙腳直刺入地層數尺,上下的力道相撞,傳到腦袋上,“唰!”地,盤在它頭上的發髻被打散,攜著強烈的風勁,鋼絲似的四散開去,儼然成了個披頭散發狀。

    沒想到我這一掌,竟將邪屍眼窟中粘合的眼皮給震開。那邪屍眼珠原本幹枯隻有丁點血肉,邪門得逐漸膨脹,慢慢從眼窟中突起,凶光逼出。

    邪屍全身僵硬如鐵,四肢並不能做到活動自如,它要從地上抽出雙腳,猛地衝天掙脫出來,我踩在他肩膀上,借力躍上樹杈:“不跟你囉嗦——闉鬼法咒,劫界悲戒——嘸囉哱囉吔……”

    從樹杈上跳下來的同時,當空擲出了“天下眾生輪回圖譜封天錦”。旦見封天錦猶如一縷綢帶,咻咻地飛打擊出,半空中越張越長,末端擊撞在邪屍身上,隨著一聲爆響,便見邪屍身後陡然掀起丈高的沙石塵土,一叢叢的草芥連根摧斷,附近樹木皆晃。

    邪屍重重摔倒在地,又如蛇身一般扭動撲打起來,鬧出的動靜著實不小,枝葉劈啪劈啪相繼折斷。我雙手交替,將左手指間撚著的敕旌移到右手上,左手轉而擎住封天錦的一端。

    接著將敕旌之火引到封天錦上,隻見封天錦之上通了火焰一般,變得猶如一張燒紅而不化的錦帛,在上麵浮現出“天下眾生輪回圖譜”,圖譜中生靈萬象,生死各顯章法,殊途不同卻都在這封天錦中。

    “持吾法咒,闉鬼大悲覺羅,戒殺封天……嘸囉哱囉吔……嘸囉哱囉吔——收!”封天錦脫手飛出,穿草繞木,將往前逃竄的邪屍蓋住。

    邪屍被封天錦裹住,無處可走,在地上翻滾騰挪,撞得樹木搖曳不止,詭異的嘩嘩聲響徹整片密林。

    我跳將過去,躍在半空,掌心書了符咒,用盡全力擊在邪屍身上,飭一聲:“顯法!”那邪屍漸漸喪失邪力,動靜消弱,從封天錦下周圍冒出渾濁的黑煙,稍時淌出腐液血水。

    “收法!”封天錦直躥升到半空,收住邪屍之前施力的妖風,漫天落下枯草枯葉,斑駁的陽光重新照射進來,不安的氣息盡皆散盡,隻留下清新的山宇空氣。封天錦疊回原狀收入挎肩布袋中。

    本來我是可以引陽光製住邪屍的,但這樣一來他就必將萬劫不複,並非我之所願,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到萬不得已,豈可濫殺無辜生靈。

    地上隻剩下一副白骨,我用樹葉簡單收拾了殘骸,打算下山,將他埋葬在原處墓穴中,沒曾想這時眾人上到山上來了。

    古納遠遠的小跑過來,攙扶住我的手臂,說道:“小師父,我攔不住他們啊,你沒事吧?”

    我說:“無妨,就是累了,把骸骨帶到山下安葬!”

    唐德銘以及眾人見周圍一片狼藉,吃驚地環顧起來,唐德銘說:“哎呀,小師父沒事就好,剛才我們在山下看見山頭上動靜不小,擔心小師父安危,所以上來,看能不能幫得上什麽忙。”

    其餘眾人小聲猜疑:“這裏怎麽變成這幅模樣了,樹枝樹葉都折斷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唐樂樂好奇心最重,見一棵古柏樹幹上有抓痕,就要伸手去摸,我扯住她衣袖拽了回來,對她鄭重其事的搖了搖頭,示意她別亂動。唐樂樂這才縮回了手,見林中雜亂非自然之象,獨自默不作聲。

    以免眾人查得蹊蹺,我對古納使個眼色,讓他將眾人速速引下山去。到山下密林中,古納仍把殘骸埋入原墓中,我單膝跪地點了血香:“生者善者,願安息往生!”

    到了營地,古納心急如焚將我引到燒煮鬼蛇的灶前,唐德銘父女一同跟來,見其他眾人正忙著搬運唐德銘先祖墓中陪葬祭器。古納才小聲問道:“小師父,這鬼蛇煮不化啊!”

    我見他人不在場,急忙掐出一張敕旌,借真火點燃,拋入鍋爐中,引法指一探,收回定屍針。滾燙的開水中鬼蛇遊動起來,滌除身上所有的炭黑之色,顯出真身,原來是一條花斑草蛇,它從鍋口遊爬出來,我伸掌托住,放入草叢中,讓它遠去:“走吧,放你一條生路,以後好自為之!”

    唐德銘父女嚇得栽倒在地,雙腿蹬地,遠遠地躲開。

    我上前扶起唐德銘對他說:“唐爺先祖是鬼謀士,追不回來,你也將大難臨頭!”唐德銘驚魂不定,嘴唇顫動,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麵頰已是冷汗直流。

    古納問我:“小師父,鬼謀士是什麽東西?”

    鬼謀士嚴格來說還不是鬼,僅僅是一具邪惡的屍體。這種屍體脫離墓穴,蔭佑漸漸喪失,屍體開始腐爛,離不出多遠,血肉便會不斷從身上剝落,最後隻剩下白骨。當血肉和白骨完全分離,屍體也就從有形狀態變成無形之物,即人們所說的鬼。

    鬼者無形,但有力量存在,這股力量不易散去,凝聚成“態”,也就是邪氣,一般是找近親才能保住其不散。人鬼殊途,受邪氣纏身,不久便會出現不治邪病,如果邪氣所帶的戾氣、怨氣過重,能致人頃刻間斃命。

    唐樂樂急壞了:“小神仙,你救救我爸,我會感恩戴德,不敢忘了你的救命之恩。”

    鬼謀士一旦上路,所經過的地方,半裏方圓之內,隻要古墓中有不腐古屍,都會複活變成邪屍,但願這一路沒有新葬或者死而不腐的古屍,否則憑我一人之力,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值得慶幸的是,鬼謀士以現在的狀況還不至於日行兩裏,白天“天劫”守護,他不可能活動,夜晚方可現身,他受不了陽氣,也不會進入人口密集的村落,必在山洞或者濕地遊蕩,尋找可以常年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