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淒風苦雨漫漫長夜

字數:4278   加入書籤

A+A-




    1937年12月14日,深夜,昏迷的陳然,被戰士抬到了自己家鄉。 vw

    他們敲開了陳然家大門,父親陳穎川看見,又是一個霹靂。為什麽因為昨天他和老伴掛念兒子,聽說南岸撤下來大批部隊和難民,去江岸打聽。他們看到大批士兵從前線退下來,隊伍散亂,神情疲憊。許多傷員纏滿繃帶,步履蹣跚,他們更加焦急了。這時成群的日軍飛機又來轟炸,成串的炸彈呼嘯而至,陳然的母親躲避不及,被炸彈擊了。陳穎川好不容易將老伴弄回家裏,老伴已經奄奄一息了。今天陳然又被送了回來,讓他怎麽不著急呢

    李有亮帶來了一些藥品,又把陳然的物品和槍支交給老人,告訴他:大伯,實在對不起,我們必須得馬追趕部隊了。

    陳穎川老人已經六十多歲,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顧不得悲傷,開始仔細診查兒子傷情。兒子受傷很重,雖然作了手術,仍然有生命危險。他竭盡全力救治兒子,連續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到第三天終於把陳然救醒了。可惜陳然的母親終因受傷過重,到第四天撒手人寰了。

    三個月後,陳然已基本康複,他擔心自己身體遭受傷害,落下什麽病根,恢複以後馬在床試著運功,一口氣長吸,心意電轉,隻聽骨骼咯嘣咯嘣響,馭氣發力,綿綿不絕,他總算放心了。

    他知道母親已經逝世,當時父親擔心他身體,沒有告訴他,他是完全康複後才知道的。這對他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可憐的母親自陳然當兵後再沒有得到過兒子一天的孝敬。陳然悲痛萬分,每天他都要去母親的遺像前站立很長時間。

    母親遺像的下方放著董菌茹留給他的唯一一張相片,她被嵌在一個黑色的小框裏,她明豔的顏麵露著微笑,是那樣的年輕美好。可是她們都已死了,這殺妻害母之恨折磨著他,使他整日整夜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他發誓此生此世不報這血海深仇誓不為人。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陳然眼前始終縈繞董菌茹死在地下室模樣,不知她的遺體後來怎麽樣了他告訴父親:我一定要再去看看,不然我心裏始終不得安生。陳穎川無奈,隻得叮囑陳然:兒子,你身體剛剛複原,聽說南京城日軍仍然非常凶惡,許多人一不小心被他們打死,你千萬要小心了。

    第二天陳然準備路,此時已經是早春時節,為了遮掩自己是精壯青年,他戴了棉帽,裹一條圍巾,穿一身臃腫的衣服,作老百姓打扮,告別父親路了。

    他由揚州往南過江,到了鎮江再北向南京。此時已是南京陷入三個多月,戰事也發展到了更遠的北方山東。一路所見,雖然已經是春季,萬物複蘇,但是戰爭造成的破壞依然怵目驚心。大地難民流離失所,一路鄉間原野不時看見餓殍橫臥,臨近南京仍然是滿目瘡痍。雖然此時日本政府受到國際社會的譴責,對南京大屠殺暴行造成的惡果竭力掩飾,整修了市容,但是進入市內仍可看到處處斷垣殘壁,瓦礫遍地。他看到大街不時有日軍憲兵隊伍在巡邏,他們荷槍實彈,打著猩紅色太陽軍旗在異國土地耀武揚威。

    前麵有一個街口,兩個日軍哨兵在站崗,每一個從他們麵前走過的市民都要朝他們鞠躬。有一個市民鞠躬時忘了脫帽,其一個哨兵立刻大罵,揮起槍托朝他的胸口狠狠砸去。把他打倒後,又抬起皮靴朝他後脊背猛踢。這個市民發出了痛苦的喊叫,一邊用手臂遮擋,一邊在地下扭動。路人們見了嚇得都遠遠躲避。陳然絕不會鞠躬,他非常憤怒,拐向了另一條街道。

    陳然走在街麵,由光華門往東向省立師範學校走去。三年多前他是在這附近一條街認識董菌茹的,他仿佛又看見董菌茹嬌美的麵孔和朝他溫怒時那種可愛模樣。可是現在完全不同,街道兩旁房屋坍塌,許多門麵被燒得麵目全非。可憐的女子,人也早已經香消玉殞。他的心一陣陣作痛,悲哀與憤怒交替啃噬他的心,血在沸騰,心在燃燒。

    到了省立師範,情景也是如此,學校門口圍牆倒塌,一片破敗景象。他茫然四顧,見倒塌了一堵牆壁的傳達室有一個老人看門,便過去向老人打聽情況。老人聽了他的詢問,神色淒然道:都死了,學校校長死了,老師死了,很多學生也死了,真是作孽啊他再問:老爹,你知道有一個叫董菌茹的學生嗎她是留在學校作護士,搶救傷員,後來被日本兵殺死了,你知道她的遺體後來怎樣了嗎老人回憶起來,道:我認識這個姑娘,多麽標致的孩子,可是被這些個東洋畜生害死在大樓地下室了。後來清理廢墟,通知了她的家裏,不過她的家人並沒有來收屍,肯定是被埋在大墳墓裏了。陳然詢問:大墳墓在哪裏老人道:你隨我來。說完,領著陳然向學校深處走去。

    老人把陳然領到了學校倉庫前麵的空地,指著一處荒涼的角落告訴他:你看,那兩座隆起的土堆是他們的墳墓,左邊一座是被殺死的傷兵,右邊一座是醫生護士和學校的學生,你可是這姑娘的家裏人吧她被埋在裏麵。

    老人走了,陳然獨自一人佇立在墳墓前麵。說是墳墓卻沒有墓碑,旁邊也找不到墓誌銘,隻有哪個不知的好心人在墓的周圍栽了幾棵鬆柏。鬆柏正在泛青,土堆也長出了幾簇青草,在冷風裏害怕地抖動。他知道每個土堆下都埋葬了幾百條生命,他們都被侵略者毫無理由地殺害了。他在學生墓前慢慢地跪下,為未婚妻祭奠,眼含熱淚,心在滴血。那天在她家晚,她要把自己獻給他,而他卻拒絕了,連她要求做妻子都沒有滿足。他後悔極了,喃喃低語:菌茹,我來看你了,你知道嗎此刻我心如刀絞,自你死後我的眼前一直出現你的身影,你那淒婉的笑容,哀怨的責備,深印我的腦海。請你原諒,那天我來晚了,沒能保護好你,我現在萬分懊悔,會悔恨自己一輩子的

    良久,他想起了老人說過:她家裏人沒有來收屍。心道:這是為什麽呢不是董老伯還在家嗎他決定去董菌茹的家裏看看。向董君茹告別:菌茹你放心,我這去你家裏,如果需要,我會照顧好你父母的。明天我再來看你,從此以後我將隻為你報仇而活著。

    說完這些,他仍然舍不得妻子,站立了很久才悵然離去。

    他來到學校圖書館,猶豫了很久才進去。來到地下室,輕輕推開屋門。屋子已經被打掃過,隻有那隻木馬依然還在。他伏倒在木馬,眼淚終於滾落

    天將黑時他找到了董君茹家那條巷子。可是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隻見遍地瓦礫,早沒有了房屋原型。隻剩下幾堵斷壁,被燒焦的屋椽淩亂堆在那裏。他完全傻了,好長時間回不過神來。直到天完全黑了,遠處有一座小屋燈光亮起,這才想起過去打聽。

    推開那家屋子木門,借助昏暗的燈光,看見裏麵是一個幹癟的老太。他向老太打聽,老太顫巍巍道:慘了日本兵打來的那天,董家夫人當時被炸死了。董老爺子好不容易埋葬了夫人,學校又來通知,告訴他女兒也被日本兵殺死了。從學校回來,董老漢當天急瘋了。他在街來回奔跑,逢人述說家裏的不幸。幾天幾夜不吃不喝,天天老淚縱橫。街坊鄰居死的死,逃的逃,也沒人能夠照顧他。蜷縮在斷壁下麵,幾天以後被凍死了。後來被日本兵強逼的收屍隊拖走,現在連屍骨也找不到了。

    陳然聽完,氣怒交加。青筋暴漲,握緊了雙拳,牙齒咬得格格響。

    第二天,陳然又來到了學校。在董菌茹墳前擺放了一束鮮花,燒了紙錢。他癡癡地望著大墓,突然恍惚之,墓前升騰起了董菌茹麵容。她淒婉哀怨望著他,像那天晚送他出門。她好像早知道了他們會永遠分別突然她頭的護士帽變成了軍帽,她成了一名戰士。她神色剛毅,樣子英武,緊盯他說:你不能再這樣了,我知道你難受,但是你必須堅強起來,要複仇,要向日本鬼子討還血債他揉揉眼睛再看,什麽都沒有了,驚鴻一現,墓前又恢複了原樣。

    做完祭掃,他要回去了,此刻倒海翻江怒火洶湧,向亡靈發誓:君茹,我一定要報仇從此天涯海角,粉身碎骨,我都要和日本強盜血戰到底

    回家的路他沒有按原路,選擇了由下關碼頭過江,他想看看昔日的戰場。來到擺渡的地方,長天已經燦爛,陽光明照。江水嗚咽,衝河岸,翻卷浪花。江灘有散落的殘破槍支和鋼盔,甚至幾許白骨。觸景生情,他是在這附近率領加強連與強盜廝殺,最後昏死。他想到了加強連,曹成林李有亮,那麽多忠勇戰士,他們已經到了千裏之外,但是他仍然要追趕他們。

    陳然回到家裏,第一次喝醉了。深夜,他挑亮油燈,擦拭槍枝。這是他從德國帶回的二十響速射駁殼槍。撫摸冰冷的槍管,南京保衛戰慘烈的戰爭場麵又在他眼前一一展現,侵略者瘋狂的炮火,戰友們前赴後繼。他心裏燃起對戰場的渴望,搏殺疆場,驅除倭奴。他作出了決定,哪怕千裏萬裏,去追趕部隊。

    第二天,他的父親突然病倒,他的計劃不得不推遲了。老人其實是為他而得病,在他受傷的幾個月裏,老人為醫治他殫精竭慮,耗費了所有精力。現在他痊愈了,父親卻再也支撐不住。病情來勢凶猛,老人幾近危險。陳然全力服侍父親,天天端茶遞藥。他也懂得醫術,給父親打針配藥,直至一個多月後,老人的病情才逐漸穩定,開始恢複。

    42426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