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陳然去去雙碑鎮為父親買藥，往日這都是夥計李三的事，但是他告訴父親，這些天在家待得久了，有點氣悶，想出去走走。老人同意了，可是一直到天傍黑，他還沒回來，老人有點著急了，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兒子不要碰到什麽意外事情。

    陳然在雙碑鎮確實遇到了事情，這要從他剛買完藥物，告別了店家掌櫃，出店門的那一刻說起。

    這天餉午過後，陳然收拾完藥包，跨出店門，一抬頭，看到街麵來了一隊日軍。隊伍前麵押著兩個被綁著的女子，她們是學生打扮，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其一個年齡稍大，二十三四歲，另一個才二十出頭，倆人都留著短發。

    陳然看到年輕的一個一下子驚呆了，胸口像被重錘猛烈撞擊。世真有這等事，這女子長得像極了死去的董菌茹。那眉宇間的眼神那顏麵甚至身材，幾乎是又一個董菌茹再現。他再仔細察看，他清楚了，不是真的，這女子身材稍高一點，眉宇間神情，之董菌茹的柔和與委婉，她更顯得倔強與英勇，透著一股英氣。她走過的時候掃了一眼在一旁發呆的陳然，頭一昂，挺胸過去。陳然看得更清楚了，這女子雪白的臉頰有傷痕，額角邊粘有血跡。再看那個稍大的，陳然又覺得似乎認識，究竟什麽時候見過，他卻想不起來了。

    隊伍很快過去了，陳然猛然想起那天在省立師範的大墓前，他恍惚之間看到董菌茹模樣，那倔強剛毅的神情，非常相似那剛才的女子。雖然他知道人世間不可能有真的神話，但這事情透著怪異，令他震驚，他決定要跟著去看看究竟。他跟著去了，遠遠地尾隨著隊伍。

    隊伍走進了雙碑鎮鎮公所，陳然看到門口有一個日本兵和一個偽軍在那裏站崗。他在離門口的較遠處徘徊，想起來了，幾年前學校放假的時候，曾經隨父親來過這裏，為這裏的鎮公所所長珍視過病情，他頓時有了主意。

    他來到了鎮公所門口，笑嗬嗬向那個偽軍招呼，告訴他，他是裏麵周所長請來的客人，現在來見周所長。

    偽軍聽說是周所長請來的客人，馬客氣，向一旁的日本兵打了聲招呼，帶著陳然進了門。

    他們徑直走到了周所長的辦公室門口，偽軍推開門，陳然認得周所長是一五十多歲的老頭。開門一看正是他，立刻向前作揖招呼，叫了一聲：周伯父好。

    周所長認出是他，知道他讀了軍校，是國軍軍官，這時候來找他一定有事情。趕緊起身，支走了偽軍。關門，詢問：聽說你在國軍隊伍裏做官，怎麽回來的找我有事情嗎

    陳然本想打聽那兩個被抓女子的事情，又尋思：她們年紀輕輕，被日本人逮捕一定有嚴重原因，這周所長現在與日本人沆瀣一氣，我得小心。於是長歎口氣，裝出為難的樣子道：唉，一言難盡，南京城被攻破時我受了重傷，部隊也被打散了，是幾個弟兄冒死把我送回了家，差點死了。是我父親想盡辦法辛辛苦苦才把我救過來的。我剛痊愈，他卻累病了。說著指了指放在眼前的藥包。接著道：眼下我又不能長期待在家裏侍候，父親想到姑姑家養病，又恐路途盤查不便，讓我來請周所長幫忙，給辦一張路條，好省卻路的麻煩，還望周伯父成全。

    周所長聽了歎口氣，歎道：適逢亂世，國人不幸哪行，這個忙我一定得幫。不過我這裏現已改成了維持會，是日本人硬逼著做的，不然不給你安生日子過。他們還占了我的鎮公所，把這裏搞得烏煙瘴氣的，我早不想在這裏待了。說完攤開紙箋，拿過筆墨寫路條。

    陳然隨聲附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問：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抓了兩個女子，不知為何事，看著很可憐的。

    周所長趕緊噓聲，壓低嗓門道：哎我告訴你不得了，這兩個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她們是共產黨八路軍。聽說在她們身搜出了件，是八路軍派往江南新四軍的。昨天審問的時候日本人用刑，她們抵死不說。這不，今晚又要審訊，我看是凶多吉少，她們一定不會招供，最後日本人肯定會殺了她們。說完搖頭歎息，道：我很憐惜她們，你看多麽年輕，竟要被鬼子殺害，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

    陳然聽了疑惑，心道：八路軍在山西抗日，怎麽會派兩個女子千裏迢迢去江南呢

    說話間周所長已寫好路條，並蓋了紅戳。

    陳然收好路條，和周所長一起走出房間，來到走廊的時候對周所長說：我少時來過這裏，感覺院裏的景致很好，今日還想看看。

    周所長有點猶豫，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他們出了院落，穿過回廊，來到了砌有一座假山的花園。花園的東西兩邊各有兩個大院，陳然和周所長是由東邊的院子過來，他們往西院倘佯。陳然一邊走一邊四處觀望，發覺院子裏除了後麵的角門新加了一把大鎖外沒有什麽大的變化。走到院裏麵一排四開間的廂房前，周所長告訴他那是日本兵住的地方，有一個小隊的日本兵。後麵的庫房關著那兩個八路軍女兵，晚審訊也在那裏，建議陳然：那是是非之地，我們不要過去了。

    陳然本來想打聽那兩名女子被關在哪裏，聽他這樣一說，已經達到目的。這時他已把鎮公所的地形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很爽快答應：我也不想去觸日本人的晦氣，我們這回吧。

    在陳然找周所長的同時，被抓的兩名八路軍女兵已經被關進了庫房裏一間小屋。小屋是最近搭建的，透過門的鐵柵欄可以看到庫房央放置的審訊桌和旁邊的刑具。一座燃燒烙鐵的火爐，綁凳，還有牆掛著的皮鞭鐵棍鐵鉤等。刑具都沾滿了汙黑的血跡和毛發，讓人發怵。審訊桌的對麵是兩根粗黑的木柱，那是用來綁人的，麵也是斑斑血跡。

    聽說庫房裏關了兩名漂亮的八路軍女兵，一班鬼子士兵都跑來看熱鬧。他們圍在鐵柵欄門外獰笑，邪惡的目光在兩名女子的臉身掃來掃去，簡直恨不得要把她們的衣服都剝了。有幾個鬼子朝她們惡狠狠嚷嚷：等著吧，晚隊長回來會狠狠收拾你們的。還有鬼子淫笑：別怕，隻要你們都招了沒事，我們會來陪你們的，讓你們好好的快樂快樂。有更下流的鬼子，直接脫了褲子朝門裏撒尿，一邊還高興得哈哈大笑。

    兩名女子始終一言不發，緊抿嘴唇用憤怒的目光盯著這一班強盜。待看守的鬼子趕走同夥後，年長一點的對年輕的女子道：趙紅雁，我們還是大意了，讓鬼子搜出了件，鬼子今晚肯定要審問件真實內容，看來我們要作好犧牲的準備了。

    年輕女子道：白霞姐你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的，我隻希望能和你一起犧牲，這樣總被鬼子糟蹋好。

    周所長一直把陳然送出了鎮公所。陳然辭別了周所長轉身回家。出了鎮子拐大路，他跑得飛快。他的腦子在飛旋，那兩個八路軍女子被五花大綁押進鎮公所情景，一直在眼前閃現。周所長的話：我看是凶多吉少，她們一定會被殺害的。在不斷撞擊他心靈。他感覺不能不管，更感覺憤怒。想起師範學校地下室裏那一幕：董菌茹那失去生命光澤的眼睛，是那麽的無奈，那麽的可憐。他思忖：如果沒人搭救，這兩個八路軍女子肯定會被日本人糟蹋會被殺害。我既然見了，不能坐視不管。我本來要為董菌茹向日本鬼子報仇，討還血債，我傷好以後那麽多天了，我心裏一直憋屈。我決定了，今天晚我要大幹一場，闖進鎮公所，殺了日本兵，救出這兩個八路軍女兵。

    其實在他踏勘鎮公所時，他其實已經有了這個想法，隻不過尚未明朗，現在臨近家門，他為自己作出了決定。此時他也不管要冒多大的風險，也不管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多麽微弱，他都要去冒死一搏。

    陳然剛到家門，從屋裏跑出一隻黃褐色的大狗，圍著他轉圈，親昵地搖著尾巴。這是他從德國帶回來的小狗，現在已經長大，取名小虎。陳然經常訓練它，調教它，讓它學會戰場搏鬥，如今它已經和陳然相當親密，相當默契了。

    陳然進了父親房間，向父親報過平安。陳穎川老人見兒子回來，總算放心了。

    當晚陳然吃了滿滿兩大碗飯，一運氣功，感覺渾身有勁。他一邊吃飯一邊笑著稱讚女傭王媽：你今晚的飯菜作得真好，讓我胃口大開。王媽聽了喜出望外，雙手合起仰望：老天爺啊謝謝你，那麽多天了，少爺一直消沉，想不到今天完全恢複，回到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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